柏林馬丁-格羅皮烏斯博物館的玻璃穹頂下，施文瑾的《重生》系列被懸掛在環形展廳中央。程遠正在與燈光師調試射燈角度，莫妮卡突然將當日報紙拍在施文瑾面前。
"看看這些評論，"她指著德文標題《東方繆斯的痛苦美學》，"他們把你的病房光影解讀成政治隱喻。"
施文瑾掃過配圖——她在中國展出的《邊界》系列被刻意選取最陰郁的局部，與柏林墻遺址照片并置。"這不是我的創作本意。"
"在西方語境里，你的每滴墨水都會被看作控訴。"莫妮卡點燃細長的女士雪茄，"準備好明天的記者會了嗎？"
程遠從腳手架上跳下，遞來溫熱的黑咖啡："我們可以取消..."
"不，"施文瑾截斷他的話，指尖摩挲著腕間的古董銀鐲，"周明遠教會我最重要的道理：沉默即是縱容。"
記者會設在博物館中庭。當《法蘭克福匯報》記者第三次追問"中國醫療體系是否構成創作動機"時，施文瑾解開襯衫領口的盤扣，露出鎖骨下方的疤痕。
"這道疤來自二十五年前的一次手術，"她直視鏡頭，"我的創作從私人記憶出發，卻在傳播中成為公共文本。就像此刻——你們是否也在將我的身體符號化？"
全場嘩然。莫妮卡在后臺輕笑："她終于學會用他們的語言反擊。"
深夜布展結束后，程遠在庫房找到蜷縮在《重生》畫作旁的施文瑾。她正用周明遠送的銀調色盤調制某種介于祖母綠與孔雀藍之間的神秘色澤，腳邊散落著撕碎的新聞稿。
"這是新系列？"他蹲下身，發現她在畫布角落勾勒出柏林穹頂與故宮飛檐的共生結構。
施文瑾筆鋒陡轉，在歐式拱券上點染朱砂："莫妮卡今天說起你們離婚的真正原因。"
程遠的手指在畫框邊緣收緊："她說了什么？"
"說你當年寧愿抵押畫廊也不肯賣她的裝置作品。"顏料在亞麻布上暈染出紫灰色云團，"就像你現在為我做的一樣。"
空氣驟然凝固。博物館的夜間保安例行巡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那件裝置是她流產后的唯一寄托，"程遠終于開口，"我做不到用孩子的紀念品換錢。"
施文瑾的畫筆懸在半空。調色盤上的孔雀藍滴落，在畫布上綻開幽深的漩渦。
"你應該告訴我這些往事。"
"那么你會拒絕我的資助？"程遠握住她沾滿顏料的手，"像當年拒絕周明遠的別墅一樣？"
月光透過玻璃穹頂傾瀉而下，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交疊。施文瑾忽然看清這個始終從容的男人眼角的裂痕——原來他們都帶著廢墟活著，卻為彼此建起新的神廟。
柏林首展當日，施文瑾在《重生》系列旁新增了即興創作的《對話》裝置：99把破損的古董調色刀懸浮在鋼絲網上，下方投影著不同語言的新聞報道。參觀者觸碰刀具時，感應裝置會播放藝術家母語的詩歌誦讀。
"危險的美學。"《南德意志報》記者在報導中寫道，"這位中國藝術家將文化誤讀轉化為動態藝術現場，讓觀眾成為共謀者。"
慶功宴上，莫妮卡將施文瑾拉到露臺，遞給她存有程遠畫廊全部抵押文件的U盤："他從不讓人看見底牌。收好這個，算是我的道歉禮。"
施文瑾將U盤放進翡翠鐲子的暗格："你依然愛他。"
"像愛一座從不屬于我的博物館。"莫妮卡吐出煙圈，"但你會用不同方式愛他，不是嗎？"
回國航班上，程遠發現施文瑾正在修復那套1898年的銀制畫具。她用故宮漆器工藝填補了調色盤上的裂痕，金絲鑲嵌的紋路恰似柏林展場的鋼絲網。
"新系列靈感？"他指著她在速寫本上涂鴉的《金繕》草圖。
施文瑾將額頭抵在他肩頭："我在學習如何把破碎變成更堅固的美。"
飛機穿越平流層時，她夢見周明遠站在倫敦展場的《邊界》前微笑。醒來發現程遠的外套蓋在身上，口袋里裝著莫妮卡給的U盤和一張字條："你的自由永遠優先于我的愛情。"
舷窗外，第一縷晨光正撕破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