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折射在上頭,變形成彎彎的一道弧度,像是小丑涂滿口紅的嘴巴,正咧著赤裸裸嘲笑她。
嘲笑她的無知。
嘲笑她的貪婪。
房間里,冬遙對著面小小的鏡子,仔細拿遮瑕遮去臉上的小小雀斑和長久熬夜導致的黑眼圈。
她總是這樣,不化妝就不肯見人。
但當著小姨的面,又不敢化濃妝。
冬遙不算什么大美女,但也說不上難看,臉蛋不夠精致,整張臉唯一可取之處,只有那雙寫滿故事的杏眼。但她性格好,會撩又會裝,個子高,身材好,化了妝也算是個小美女,這些年,沒少有男人追她。
瞞著家里人,談過挺多個,沒感覺了就分。也曾經(jīng)吃著碗里,看著鍋里。她那個圈子,大家都是出來玩,也就見怪不怪。
冬遙身邊從沒斷過男人。
她啊,實在不算個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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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走出房間,冬遙見到了妹妹。
不是親的,表妹。
表妹上高中的年紀,最近在鬧輟學,為了個小男孩。
對上小姨不算好看的臉色,冬遙知道,表妹這次來宜杭,大概不是因為學校放假,想必,又在和家里鬧。
打舍不得,罵也罵了。
小姨拿她沒招,干脆帶在身邊看著,也好過留她在老家。
“姐。”表妹跟冬遙打招呼。
冬遙微笑點頭,幫表妹一起把行李拎進她房間。
或者說,這間房現(xiàn)在變成了她和表妹兩個人的房間。
沒辦法,小姨家只有三間房,如今都住滿了。
冬遙看著表妹掏出一堆于她這個年紀來說有些夸張的化妝品,放置在原來還略顯空曠的化妝臺上。
外面那個陌生的男人,是小姨丈夫的朋友,此次來宜杭,特意將表妹一塊捎來,小姨為表達感謝,特意做了滿滿一桌子菜。
冬遙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與表妹一起躲在房間,干巴巴的聊了幾句。
小姨在此時進來,逐漸衰老的容顏上丁點笑意也無,斜斜往冬遙與表妹所在的沙發(fā)方向一掃,嘴角微微朝下抿著,把表妹叫了出去。
房內(nèi)只剩冬遙一個人。
她不會做飯,也自知去廚房幫不了什么忙,便拿出手機來。
手機狀態(tài)欄有幾十條推送消息,冬遙一鍵清除,微信有不少未讀消息,冬遙挨個點開,回復。
都是些狐朋狗友。
冬遙那前男友不是玩不起的人,昨晚回家后便拉黑刪除了她所有聯(lián)系方式,冬遙想將昨日約會吃飯的錢A給他,奈何找不到人。
房內(nèi)實在太冷,冬遙雙腳冰涼,雙手也跟著僵硬起來。
小姨丈夫在此時喊她吃飯,她放下手機,去了餐廳。
去到那一看,房東也在。
房東叫老張,是個中年男人,為人熱情,與小姨一家關系不錯,時常來蹭飯。他這輩子沒結婚,沒兒女,上頭一個年歲近百的父親需要贍養(yǎng),老爺子年輕時當過兵,身子骨硬朗,沒事就坐在一樓院前寬敞的水泥地上曬太陽,冬遙見到過幾次,也搭過幾句話。
餐廳開著空調(diào),暖融融的。
冬遙僵硬的手指有所緩解,她幫著小姨一起,去廚房拿碗筷,端茶倒水。
表妹剛被訓過,心情不太好,但看到滿滿一桌自己愛吃的菜時,任何抱怨都拋擲腦后。
疼愛自己的母親訓斥自己,追根揭底還是為了自己好。
沒什么好生氣的。
眾人落座,還未動筷,表妹喝了口熱茶,扯扯衣領,看向空調(diào),嘟囔道:“熱死了,能不能把空調(diào)關上?”
小姨丈夫是個很疼孩子的男人,聞言笑道:“你想關就關,遙控器就在你后邊茶幾上。”
冬遙看著空調(diào)被關上,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摩挲了兩下。
這鬼天氣,是真冷。
“這位是……?”送表妹來宜杭的男人沒見過冬遙。
小姨丈夫跟他介紹道:“我老婆姐姐的女兒,叫冬遙,在宜杭上大學。”
男人了然的點點頭。
“嘶——”
房東忽然打斷要動筷的眾人,撓撓額頭道:“差點忘了,隔壁沈先生還沒吃飯。”
說到這,他看向小姨,笑問:“我去把人叫來可以不?不介意再多雙碗筷吧?”
隔壁那位沈先生,看上去年紀不大,但氣質(zhì)不凡,用的穿的都是好東西,人又從北京來,家境肯定不差。加上房東一直對他的身份緘口不言,只說是老爺子戰(zhàn)友的后代,來宜杭散心,在他家暫住幾天。
小姨丈夫覺得多個朋友多條路,立刻答應下來。
房東滿臉笑容起身去喊人,腳下卻被什么東西絆住,一個趔趄磕在地上,小腿當即抽筋。
沒辦法,他視線一掃在場眾人,落在了最沒存在感的冬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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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鐘后,沈庭山房間外,冬遙敲門的手猶豫不前,靜止在半空。
她不明白房東為什么會讓她來喊沈庭山去隔壁吃飯。
但她知道她為什么沒拒絕。
這么久過去,她還是沒辦法抗拒沈庭山。
他的一切,她都無法抗拒。
冬遙舒口氣,指關節(jié)叩響房門,咚咚兩下。
“請進。”
冬遙神經(jīng)緊繃著推門,門開,衣衫不整的男人映入她眼底。
沈庭山剛洗完澡,穿了一身黑色睡袍。他常年健身,身材好的不像話,此刻領口敞著,大片胸膛裸露,肌肉紋理清晰可見,十足十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沈庭山房間開著空調(diào),撲面的熱氣直沖冬遙。
冬遙下意識環(huán)視他的房間。
與她房間布局相似,一張床,一張茶幾,一架鋼琴,一臺沙發(fā)。房間不大,很干凈,帶著他常用的那款沐浴露的香味。
冬遙僅看一眼便收回視線,沒再抬頭,所以不知道沈庭山什么表情。
她想,一無所知總比在他臉上看見厭惡要好。
“張叔叫你去我小姨家吃飯。”她耷拉著眉眼,平靜開口。
他房間的熱氣源源不斷,靜了大概兩三秒。
“嗯。”他只應一聲。
她沒再說話,帶上門,轉(zhuǎn)身離開。
門板掀起的冷風拍在冬遙身上,她渾身一顫,呼出口熱氣,下樓的瞬間,眼前浮現(xiàn)沈庭山房間茶幾上擺放的那張合照。
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
不像她,連素顏見人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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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其樂融融,冬遙回到座位上。
沒多久,沈庭山來了。
他額前烏黑發(fā)絲還是濕的,白襯衫,西裝褲,亙古不變的黑色大衣。男人骨相優(yōu)越,鼻梁上架一副銀框眼鏡,中和了他身上那股直擊人心的冰冷氣質(zhì)。
說是冷冰冰,可他逢人便笑,規(guī)矩十足。
沒有空手做客的道理,他便拎了盒茶葉來。
冬遙沒看清牌子,但瞧小姨夫笑容滿面的驚喜模樣,她便了然,沈庭山的身邊,沒有便宜貨。
冬遙低頭喝水,老張將自己位置讓給了沈庭山。
沈庭山落座,冬遙本不想抬頭看他,奈何他坐到了她對面,懷里一只通體漆黑的貓。
沈庭山真是到哪都帶著它。
可她記得,沈庭山從前明明不養(yǎng)貓。
冬遙怕貓。
從小就怕。
她有些心累,抬頭看向貓的主人。
多久沒這樣仔細端詳他。
他還是如她記憶中那般,優(yōu)雅,斯文。
出生于書香世家的沈庭山,身上儒雅氣極濃。外人口中的他,知禮守矩,出口成章,溫文爾雅。他對誰都輕聲細語,溫和相待。
唯獨對曾經(jīng)的她,只有最原始的野性和欲望。
他鼻梁上那副銀框眼鏡,曾無數(shù)次被她摘下。
每到那時,他興致總是異常高漲。
冬遙覺得,遲早有一天,她會死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