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震耳欲聾的汽笛長鳴,如同命運沉重的嘆息,狠狠砸在沈清月的心上。陸戰北那句裹挾著冰碴的斥責——“誰是小嫂子?!”——還在空氣中回蕩,帶著羞辱的余溫,凍得她指尖發麻。
韓衛臉色慘白,挺直的身體微微發顫,冷汗涔涔:“報…報告首長!我錯了!我…我這就帶沈清月同志去廁所!”他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想立刻逃離這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注意紀律,規范稱呼。”陸戰北的聲音依舊冷硬如鐵,沒有再看沈清月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氣,“快去快回,火車馬上進站。”
“是!”韓衛如蒙大赦,趕緊小跑到沈清月面前,頭都不敢抬:“沈…沈清月同志,這邊請。”語氣拘謹又帶著后怕。
沈清月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剛才那場因她而起的風暴與她無關。她只是微微頷首,聲音依舊清冷平靜:“麻煩你了,韓同志。”這份過于平靜的回應,反而讓韓衛更加局促不安,心里嘀咕:這位沈同志,可真不是一般人。
她隨著韓衛穿過洶涌的人潮,留下身后一片難堪的死寂。沈曉慧被小蔡攙扶著站在一旁,看著沈清月挺直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一絲隱秘的快意。看吧,陸大哥的態度多明確!“未婚妻”?笑話!
“陸大哥,我…我也想先去趟廁所。”沈曉慧適時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怯生生的柔弱,目光期待地望向陸戰北。
陸戰北看了一眼手表,眉頭微蹙:“時間很緊,火車上也有廁所。你的腿不方便,還是在車上等比較穩妥。”他的語氣雖不嚴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安全感。
“陸大哥,我…我可以自己走的,麻麻煩的!”沈曉慧急忙強調,努力想證明自己不是累贅。她的右腿其實早已能勉強行走,只是疤痕未消,她一直刻意維持著“傷重”的形象博取同情和照顧。此刻,她更想借著去廁所的機會,讓陸大哥親自陪她,在沈清月面前扳回一城。
陸戰北的目光在她刻意維持的“艱難”姿態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他轉向當地戰士小蔡:“小蔡,你陪曉慧同志去一趟,注意安全,動作快點。”
“是!首長!”小蔡立刻應聲。
沈曉慧臉上的期待瞬間僵住,隨即化為濃濃的失落和一絲難堪。不是陸大哥……竟然只是一個小戰士?她強壓下心中的不滿,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嗯,麻煩小蔡同志了。”只能在小蔡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朝著與沈清月相反的方向走去。
廁所旁。
沈清月從簡陋的廁所出來,迎面就看到沈曉慧在小蔡的攙扶下,慢吞吞地朝這邊挪動。沈曉慧也看到了她,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得意。
沈清月面無表情,仿佛沒看見她,徑直低頭,加快腳步從旁邊走過。她只想盡快回到站臺,遠離這些令人窒息的糾葛。
韓衛跟在沈清月身后,也看到了這一幕,心里更是犯嘀咕:首長這相親對象…怎么感覺怪怪的?首長寧愿讓個小戰士陪著,也不親自送?看來這“未婚妻”的名頭,八成真是給沈清月同志的,只是首長不認?這關系也太復雜了!
“嗚——!!!”又一聲更加嘹亮、仿佛近在咫尺的汽笛轟鳴響起!進站的火車如同鋼鐵巨獸,裹挾著巨大的聲浪和煤煙氣息,緩緩駛入站臺。
“車來了!快!”
“讓讓!讓讓!”
“擠什么擠!我的雞!”
站臺瞬間沸騰!原本就擁擠的人群像炸了鍋的螞蟻,扛著大包小裹、挑著扁擔籮筐、抱著孩子拎著雞鴨的人們,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向緩緩停下的火車車廂門。
混亂!擁擠!推搡!各種方言的呼喊、孩子的哭鬧、家禽的撲騰聲混雜在一起,空氣里充斥著汗臭、煤灰和家禽糞便的味道,令人窒息。
沈清月被裹挾在洶涌的人流中,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動。韓衛努力想護著她,但人潮的力量實在太大,瞬間就被擠開了幾步。
就在這時!
一個挑著兩個巨大籮筐、里面塞滿了活雞活鴨的壯漢,為了搶到一個好位置,猛地一個轉身!那沉重的、撲騰著翅膀的籮筐,帶著一股蠻力,狠狠撞在沈清月的后背上!
“啊!”沈清月猝不及防,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撞得整個人向前撲去!她根本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讓她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朝著前方一個唯一穩固的支撐點——一抹筆挺的軍綠色——抓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陸戰北剛接束一個簡短的電話,正站在相對空曠處,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混亂的站臺,尋找沈家姐妹和戰士的身影。突然,一股巨大的沖力猛地撞上他的后背!
緊接著,兩條纖細卻帶著慌亂力量的手臂,猝不及防地從背后緊緊環抱住了他精壯的腰身!兩只柔若無骨的小手,一只慌亂中按在了他緊束的軍用皮帶上,另一只則隔著薄薄的軍裝布料,直接按在了他壁壘分明的腹肌上!
溫軟、馨香、帶著女性特有的柔軟觸感,如同電流般瞬間穿透軍裝,狠狠撞擊在陸戰北的感官神經上!他全身精碩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內繃緊、暴漲,如同拉滿的弓弦!多年軍旅生涯淬煉出的本能反應,讓他整個人瞬間僵直、硬挺!一股混合著陌生梔子花香和少女體香的清甜氣息,不受控制地鉆入他的鼻息,瞬間打亂了他一貫沉穩冷冽的呼吸節奏!
“放手!”一聲壓抑著震怒、如同冰河炸裂的低吼驟然響起!陸戰北猛地回頭,鷹隼般銳利的黑眸瞬間鎖定緊貼在自己后背的那張臉——沈清月!
她白皙的側臉因為驚嚇和撞擊微微泛紅,緊緊貼著他軍裝的后背,嫣紅的唇瓣因為急促的呼吸微微張合,近在咫尺!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滿了真實的驚慌和無措,卷翹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
然而,這脆弱易碎的美景,落在盛怒的陸戰北眼中,卻只印證了他最深的偏見——**作風不正!蓄意勾引!**
“沈清月!!”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低吼出她的名字,聲音里淬滿了冰渣和駭人的威壓,“給我安分點!收起你那些歪心思!” 他全身肌肉緊繃,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向后一撤,同時手臂用力一揮,毫不留情地將那雙環在他腰上的手狠狠甩開!根本不管她是否站穩!
“唔!”沈清月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推力襲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重心全失,結結實實地一屁股摔坐在冰冷堅硬、沾滿煤灰和痰跡的水泥地上!尾椎骨傳來的劇痛讓她瞬間白了臉。
韓衛剛奮力擠過來,就看到這讓他頭皮發麻的一幕!他想去扶,卻被一個哭喊著找媽媽的小孩子絆住了腳。我的個老天爺!首長這下手也太狠了!真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啊!黑臉羅剎的名號真不是白叫的!
“抱歉,陸首長,”沈清月忍著痛,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維持著清晰和平靜,“我不是故意的,剛才有人撞我…” 她試圖解釋,揉著生疼的尾椎骨,眼神坦然地迎向陸戰北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
“不是故意?”陸戰北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聲音冰冷刺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往男人身上撲!沈清月同志,你的思想道德作風,簡直敗壞到了極點!蘇家就是這樣教育你的?!”
他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頭頂。這個女人!果然本性難移!還沒到北平,就敢在火車站這種地方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舉動!他就不該心軟答應帶她走!到了北平,還不知會鬧出怎樣的丑聞!
“從現在開始,”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陰影將摔坐在地的沈清月完全籠罩,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山雨欲來的恐怖威壓,“給我保持至少三米的距離!再敢有任何越界行為,我立刻派人把你押回錢塘村!別以為那份報告能保你!”
要不是看在沈家老大當年救過父親的份上,他真想現在就把這個作風敗壞、屢教不改的女人扭送到派出所去!
“陸大哥!陸大哥你別生氣!” 沈曉慧在小蔡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艱難”擠了回來,正好看到沈清月摔倒在地、陸戰北震怒訓斥的一幕。她心中狂喜,臉上卻瞬間堆滿了焦急和“懂事”,連忙掙脫小蔡的手(動作快得完全不像腿傷嚴重),撲到沈清月身邊蹲下,聲音帶著哭腔,故意拔高了聲調:
“姐!你怎么樣?摔疼了吧?陸大哥,你別怪姐姐!姐姐她…她可能是太喜歡你了!一時情難自禁!這么多人看著呢,你就原諒姐姐這一次吧?好不好?”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力去“扶”沈清月,眼神卻懇求地看著陸戰北,仿佛在替姐姐求情。
緊接著,她語出驚人,聲音帶著“犧牲”的哽咽:“陸大哥,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如果姐姐真的這么喜歡你,我愿意…我愿意退出!我成全你們!只求你別再當眾說姐姐了,姐姐的名聲…不能再壞了啊!”
她這一番聲情并茂、音量不小的“表演”,瞬間將周圍原本不明所以、只是好奇觀望的旅客們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了過來!
“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那個當兵的在訓那個漂亮姑娘?”
“聽那個妹妹說,是姐姐喜歡當兵的,是妹妹的對象?姐姐當眾撲上去搶?”
“嘖嘖嘖,看著漂漂亮亮的,怎么這么不要臉?搶自己妹妹的男人?”
“還是軍人呢!這作風問題可嚴重了!”
“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就往男人身上撲,真是傷風敗俗!”
“那當兵的發火也正常,誰受得了這種女流氓啊?”
議論聲如同無數把淬毒的利刃,從四面八方狠狠扎向摔坐在地的沈清月!
沈曉慧低著頭,掩去眼底那抹惡毒的得意。成了!姐姐這“作風敗壞”、“搶妹妹對象”的惡名,在這人來人往的火車站,算是徹底坐實了!看陸大哥那厭惡至極的表情,姐姐這“未婚妻”,怕是要做到頭了!
陸戰北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沈曉慧看似“求情”實則火上澆油的話,和周圍不堪入耳的議論,像無數只蒼蠅在他耳邊嗡嗡作響,讓他本就瀕臨爆發的怒火幾乎要沖破理智!
他冰冷的視線掃過沈曉慧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最后定格在沈清月蒼白的臉上。她依舊沒有哭喊,沒有辯解,只是倔強地抿著唇,撐著地面試圖站起來,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冰冷的屈辱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紅袖章、面色嚴肅的車站治安員被這邊的騷動吸引,撥開人群擠了過來:“干什么干什么?!聚在這里鬧什么?!火車要開了!都注意點秩序!這位軍人同志,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在陸戰北威嚴的軍裝和肩章上頓了一下,語氣帶上了一絲客氣。
陸戰北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冷硬地開口:“沒事,一點誤會。我們馬上上車。” 他看都沒看地上的沈清月,目光轉向韓衛和小蔡,命令道:“韓衛,扶曉慧同志上車!小蔡,你負責沈清月同志!立刻!”
“是!”韓衛和小蔡趕緊行動。
沈清月在小蔡的攙扶下,忍著尾椎的劇痛和四面八方如芒在背的目光,艱難地站了起來。她甚至能感覺到陸戰北那冰冷視線如同實質的鞭子,抽打在她的背上。
廣播學院……介紹信……她下意識地捂緊了胸前的藍布挎包。
這北上之路的荊棘,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鋒利和骯臟。而沈曉慧擲出的第一把流言利刃,已經在她身上,劃開了深深的血口。
火車沉重的車門在身后“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站臺的喧囂與惡意,卻也將她徹底關進了另一個,由冷酷首長、白蓮妹妹和未知風暴構成的移動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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