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入眼是陌生的青色帳頂。
我動了動手指,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拆散了重組,疼得鉆心。
“醒了?”
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
他面容清癯,眉眼間與我母親有三分相似,一身布衣,氣質卻如淵渟岳峙。
獨孤靖將水碗從我手中拿走,放回桌上。
“想報仇嗎?”
我抬起頭,眼中是滔天恨意:“想。”
“那就忘了你是誰。”他聲音冰冷,“從今天起,你只是一個為復仇而生的工具。”
自那天起,我見識了這山谷的真面目。
谷中人不多,卻個個身懷絕技。
有白發蒼蒼卻能在梅花樁上疾走如飛的武學宗師。
有整日擺弄瓶瓶罐罐,笑容詭異的毒醫。
還有能用一張人皮面具,徹底變成另一個人的易容高手。
我的苦日子開始了。
天不亮,就要在瀑布下扎馬步,水流沖刷著身體,像被無數石子捶打。
教我武功的張師傅是個沉默的漢子,從不多話,只在我撐不住時,用劍鞘狠狠敲我的腿彎。
“站起來。”
我摔倒,再爬起,渾身是傷。
夜里,傷口涂上藥膏,火辣辣地疼。我躲在被子里,連哭都不敢出聲。
白天學劍,手腕磨出血泡,破了,再磨出新的。
張師傅只說:“劍是手的延伸,你連手都控制不住,還談什么殺人。”
午后,我要我學著分辨藥性,處理毒物。一次不慎,指尖被蝎尾刺破,瞬間又麻又痛。
“疼?疼就對了。記不住教訓,下次死的就是你。”
黃昏,舅舅會與我對弈。
棋盤上,黑白交錯,殺機四伏。
我的棋路急躁,一心只想圍殺他的大龍。
他從容落子,輕易就將我的攻勢化解,反過來將我殺得片甲不留。
“啪。”他將一枚棋子扔回棋盒。
“復仇,不是匹夫之勇。”
“你要做的,是織一張網,一張天羅地網,讓他無處可逃,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一切分崩離析。”
我跪坐在棋盤前,看著滿盤皆輸的殘局,冷汗涔涔。
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不再哭。
手上的劍越來越穩,身上的傷疤越來越多,眼神越來越冷。
我能面不改色地將劇毒的粉末收進指甲,也能在半個時辰內,換上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半年后。
張師傅與我對招,我用一招險棋逼退了他。
他看著我,第一次露出了贊許的神色:“可以下山了。”
我站在鏡子前。
鏡中人身形挺拔,面容是我,又不是我。眉梢眼角,再無半分天真爛漫,只剩下淬了冰的鋒利。
獨孤靖站在我身后。
“準備好了?”
我拔出長劍,劍光如水,映出我冰冷的眼。
“舅舅,蕭煜的死期,到了。
隱龍衛的消息送來時,我正在修剪一盆君子蘭。
“主上,煜王向陛下舉薦了柳侍郎,總領黃河堤壩修筑一事。”
影一的聲音沒有起伏。
我剪去一片枯黃的葉子。
“蕭煜還立了軍令狀,稱柳侍郎必不負圣恩。我聽說,柳侍郎尤其喜歡金燦燦的
東西。”
影一會意:“屬下明白。”
接下來的幾個月,關于河工的消息流水般送到我案頭。
柳侍郎將朝廷的撥款換成了自己的銀票。
上好的青磚石料換成了糟糠泥石。
他吃得滿嘴流油。
蕭煜大概是沉浸在柳若雪的溫柔鄉里,對此一無所知。
終于,皇帝擇了吉日,要親率百官,巡視新堤。
蕭煜自然陪同在側。
“圣駕抵達河堤,煜王伴駕,意氣風發。陛下龍顏大悅,盛贊煜王舉賢有功。”
我抿了一口茶。水溫剛剛好。
“堤壩響第一處決口了。緊接著,第二處,第三處……”
“陛下被侍衛護著后撤,臉色鐵青。柳侍郎嚇得癱在泥地里,尿了褲子。”
“蕭煜呢?”我問。
“他想去堵口子,被一個浪頭拍回來,渾身濕透,像只落湯雞。”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龍顏震怒,洪水滔天。
柳侍郎當即被扒了官服,打入天牢,家產充公。
太醫院那位靠著父親關系上位的柳太醫令,自然也被革了職。
柳若雪從云端跌落泥潭。
我聽著影一的稟報,用筆在紙上畫了一道長長的堤壩。
然后,一筆劃開。
墨汁淋漓,如洪水決堤。
最后的捷報在黃昏時送達。
“主上,陛下下了旨意。煜王護駕不力,舉薦非人,罰俸三年,閉門思過。“陛下念柳家只余柳若雪一女,無處可去,特賜其……嫁入煜王府,為侍妾。”
“告訴廚房,今晚加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