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混著死亡的氣息,在意識深處殘留了一瞬,
卻被窗外涌進來的、帶著泥土清香的晨露空氣徹底沖散。周醒猛地睜開了眼睛。
冷汗浸透了他的棉質睡衣,緊貼著后背冰涼的皮膚。不是醫院純白的墻壁和刺眼的燈光。
這是他少年時期在老宅的房間。古樸的紅木家具散發著沉穩的木香,
窗外的花園里傳來園丁剪草的規律聲響,混著一絲新翻泥土的腥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像是要掙脫出來。但重生帶來的冷冽意識壓過了一切,像冰水洗刷過腦海,
每一個神經末梢都繃緊得異常清晰。
撕裂靈魂的畫面瞬間回閃——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家族會議室,長條花梨木桌像巨大的黑棺。
祖父周承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掃過他,帶著壓垮一切的失望。他僵硬地坐在那里,
雙耳充斥轟鳴,世界隔著厚重的磨砂玻璃,所有聲音攪成一團混亂的噪音。
父親周宏語調平板地宣讀著什么,臉上沒有一絲波瀾。身邊,弟弟周耀微微前傾的身體,
嘴角抿著一絲極其隱蔽的、冰冷的得意——那時的他,徹頭徹尾的木偶,
眼睜睜看著深淵將他吞沒。隨即是徹底的黑暗和失重……周醒用力撐著床沿坐起來,
全身骨架都在叫囂著酸軟。他走到那面寬大的穿衣鏡前。鏡子里映出一張過分年輕的臉龐,
眉眼間還殘留著一絲未被世事磨礪的溫鈍感。不是二十年后。他被粗暴地拉回了這個節點。
他想起來了——昨天深夜,周家的掌舵人,祖父周承,突發腦溢血。緊急搶救后,
此刻還躺在特護病房里,生命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之燭。下午三點。
周醒的目光死死盯在床頭柜上那只古老的黃銅座鐘——今天下午三點!
那是場披著應急會議外衣的殘酷角斗。在這個家族權力運轉的樞紐處,
誰戴上臨時主事人這頂看似臨時實則沉重的冠冕,誰就扼住了未來的咽喉,
也攥住了無數人垂涎的龐大利益。上一世,就是這場會議,將他的人生碾成了齏粉。
他毫無預兆地“突發性耳聾”,整個人渾渾噩噩,在滿座精明算計的狼群面前丑態百出。
事后,某位家族圈養的“良醫”迅速給出診斷——“壓力過大導致的突發性功能性障礙”。
一個完美得無懈可擊的借口,干凈利落地堵住了所有可能的質疑,
將他牢牢釘死在了“庸才”和“懦夫”的恥辱柱上。周醒的指尖瞬間冰涼,
這股寒氣直鉆心肺。他清楚,那不是意外。有人在他的早餐里投下了毒藥。是誰?
他的目光像銳利的探針,掃過這間奢華卻充滿無形旋渦的臥室。最終,
視線落在了床頭柜——一只白瓷牛奶杯,里面盛著半杯溫熱的液體,散發出甜膩誘人的氣息。
記憶瞬間貫通!上一世那個如同噩夢開端的清晨,就是喝了這樣一杯臥室里的牛奶后,
他開始了致命的暈眩和意識模糊!時間點——就是現在!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緊。
時間剛過七點,離下午三點的裁決還有整整八小時。這是反擊的絕地求生,
更是墜落的死亡倒計時。沒有時間遲疑。
無數次死亡淬煉出的本能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爬遍全身。周醒幾步跨到窗邊,
刷地一下推開了雕花木窗。清晨帶著寒意的風猛地灌入。
窗外是修剪齊整、綠得發亮的冬青灌木叢。端著牛奶杯的手穩如磐石。手腕一傾,
溫熱的、乳白色的液體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潑灑進那片茂密的枝葉之下。幾乎沒有聲音,
迅速被松軟的泥土和草葉貪婪地吸收殆盡,只留下一圈顏色稍深的濕痕。陽光透過窗欞,
有些晃眼。周醒看著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個倒影身上原本屬于這個年紀的溫吞感,
在倒掉牛奶的那一秒,如同劣質的糖衣在烈火中剝落殆盡。
只剩下一種冰冷到極致的、近乎凝固的墨色沉淀在眼底。像萬丈深淵,不再反射任何光亮。
“這次——”他對玻璃上那個陌生的自己低語,聲音不高,卻每個字都像是冰棱碰撞,
“該輪到我了。”空杯輕輕擱回紅木柜面,發出一記清晰的磕碰聲。
心臟依舊在胸腔里急促擂動,但那不再是驚慌失措的狂亂,
而是一種奇異的、帶著金屬質感的冰冷決心。時間,是最危險的敵人。必須立刻行動!
首要目標,揪出陰影中的毒蛇。前世他至死都是個糊涂鬼。這一次,重生帶來的“信息差”,
是他唯一也是最致命的武器。祖父的書房!一道閃電驟然劈開混亂的思緒!對!
上一世他被流放到家族最邊緣的角落,像一件廢棄的舊物,
一個周家幾乎無人還記得的衰老傭人臨終前意識模糊,
過幾個破碎的詞——“書房……老爺子……出事前……藏……東西……”甚至提過“鑰匙”。
當時他心如死灰,只當是瘋人囈語。可現在,這看似荒誕的線索,
在冰冷的求生欲下瞬間變得無比真實而致命!書房里一定藏著東西!
撕破周宏父子虛偽面具、至少足以徹底打敗下午那場家族會議走向、徹底扭轉他命運的憑證!
到底是什么?祖父預感不妙留下的遺囑初稿?某些被掩蓋交易的關鍵證據?
還是……足以致命的東西?周醒不知道具體內容。但他無比篤定——那間戒備森嚴的書房,
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絕地翻盤的稻草。這是重生給予他的底牌。祖父周承思想老派,
書房重地,就算主人垂危,依舊是旁人難以踏足的禁區。現在,天剛蒙蒙亮,
宅邸在老爺子病危的沖擊下人心浮動,正是防備最薄弱的時機!他幾步到衣柜前,推開柜門。
里面掛著十幾年前的舊款式衣褲。他隨手扯出一件深灰色連帽衛衣,一條黑色棉質運動褲,
飛快地換下冰涼的睡衣。粗糙的布料摩擦過皮膚,微刺感反而讓頭腦更加清醒。
走到厚重的臥室門邊,周醒深吸一口氣,冰涼的指尖搭上黃銅門把手。手腕輕輕用力,
木門無聲地向內滑開一掌寬的縫隙。走廊空曠幽深,沉浸在黎明尚未完全驅散的灰暗光線里。
巨大的水晶吊燈沒有點亮,昂貴厚實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響。寂靜的空氣里,
只有宅邸深處不知何處傳來老式座鐘指針單調的、如同心跳的滴答聲。能成功嗎?
如果不慎暴露,以他此刻在周家的邊緣地位,
一句“窺伺祖產、心懷叵測”就足夠讓周宏將他徹底掃進地獄。那這次重生,將毫無意義。
他背靠著冰涼的門框墻壁,后腦勺抵著墻紙繁復的凹凸紋理。外面太靜了,
靜得讓人心頭發毛。這么大的宅子,人呢?管家張伯呢?傭人呢?都去了特護病房那邊?
還是被刻意調開了?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剝離無用的情緒碎片,
像冰冷的機器一樣分析利弊。突然,一陣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響起,
踏過地毯厚厚的絨面,踩在走廊盡頭那片光亮的大理石地面邊緣——有人來了!
心臟猛地一縮!周醒屏住呼吸,身體紋絲不動,全身感官集中在耳朵上,
捕捉著走廊里的細微動靜。腳步聲刻意放得很輕,帶著一種鬼祟的謹慎,
正從連接主樓梯口的左側方向朝這邊移動。是誰?值早班的傭人?
還是——那個投毒的陰影來確認“成果”?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竄上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在距離他臥房門僅幾步之遙時,卻突兀地一拐,
折進了側面那條通往宅邸更深處、光線更加昏暗的東側走廊!
這個方向——周醒腦中地圖立刻清晰——通往傭人雜物間和二樓的備用小宴會廳!
那邊也有一個狹窄的步梯,可以通到一樓的偏廳和后廚。這個時間點,
鬼鬼祟祟繞道這里做什么?周醒的神經繃到了極致。他悄無聲息地把自己從門縫里滑出去,
像一縷沒有實體的霧氣,緊緊貼著走廊另一側冰冷的墻壁,悄聲追了上去。
東側走廊光線微弱,盡頭通向一個連接東西兩棟主樓的玻璃頂廊道。
通往廊道的深色木門虛掩著,一道略顯佝僂的身影正快速閃入——是管家張伯!
周醒瞳孔微縮,瞬間認出那個背影。周宅資歷最深的老管家,張伯。在所有人印象里,
這是個沉默得像石頭,一絲不茍到極點,對祖父周承忠心不二的老仆。偏偏是這個黎明時分?
一個人?避開主樓梯,選擇這條人跡罕至的偏僻路徑?
冰冷的直覺在周醒腦海里發出刺耳的警報——絕無巧合。他悄無聲息地跟上,
隔著虛掩的廊道門縫,看到張伯步履匆忙,迅速消失在側樓梯的轉角陰影里。機會!
管家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間點出現在不合時宜的地點,恰恰為他制造了完美的行動窗口!
整個三樓核心區域,核心成員要么在特護病房外強打精神守候,
要么在自己的客房里經歷著驚魂未定的輾轉反側。現在,就是潛入祖父書房的絕佳時機!
再沒有任何猶豫。周醒果斷轉身,目標明確地朝著祖父書房所在的西側快步走去。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冰冷的決意。祖父周承的書房占據了三樓西翼最核心的區域,
兩扇厚重的雕花橡木門如同沉默的巨獸死死關閉。門上最上方,
一個極其微小的、若不留意極易忽略的圓形攝像頭探頭,
其邊緣閃爍著猩紅的光點——它在運轉!該死的!老爺子倒了,
書房的電子防護竟然絲毫未減!周醒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以他現在在周家透明的身份,
別說他沒有鑰匙(鑰匙在哪兒?他毫無頭緒),就算有,只要嘗試去觸碰書房的門禁系統,
警報立刻會響徹安保中心,他這盤棋也就徹底完了!冷汗瞬間從額角滲出。
時間一秒一秒無情地流過,像冰冷的沙漏計算著他失敗的時限。怎么辦?硬闖是死路。
目光如同最精確的掃描儀,飛快掃視著書房門口的小型休息區域。
這里放著兩張寬大的真皮單人沙發,一個用名貴紫檀根瘤雕成的茶幾,
是祖父偶爾用來小憩或簡短會客的地方。靠墻的位置……他的視線驟然定格!
那里立著一個古樸的多寶格架子,
高低錯落的格子間零散擺放著一些頗有年頭的裝飾品:素雅的青花瓷瓶,溫潤的玉石筆筒,
一艘精致的硬木帆船模型……而在最下方不起眼的角落里,斜斜地靠著一把——檀木戒尺!
祖父周承是老派人,對晚輩、對傭人的規矩極其嚴苛。
周醒幼年曾聽一個帶過他的老傭人私下嘀咕過:老爺子教訓人,輕易不動手,真動了手,
只用他書房里那把舊戒尺。而且每次之后,必定親自把戒尺擦拭得一塵不染,
再小心翼翼地收回書房!為什么要專門收回書房?而不是他自己的起居室?
一個異常大膽的猜測如同火花,瞬間在周醒冰冷的思維中爆開!他迅速移到多寶格前,
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
將那柄略沉、表面泛著歲月包漿光澤的檀木戒尺拿了起來。入手有些分量,木質冰涼光滑。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一寸寸、分毫必究地在戒尺光滑的表面和兩端仔細檢視,
指腹劃過每一道細微的紋理。然后,在靠近手握位置的戒尺末端背面,
一個極易被忽略的角落——幾道細若蚊足、卻異常清晰的數字刻痕:0701。
心臟像是被電流狠狠擊中!血液在冰冷的血管里瞬間加速奔流!這不是戒尺!
這是他打開絕地的鑰匙!書房大門的密碼,就在這把祖父視若規矩象征的戒尺背面!
再沒有任何停頓。周醒抓起戒尺,如同離弦之箭沖向那緊閉的書房大門!時間就是生命!
手指在冰冷的密碼面板上飛速輸入:0—7—0—1!噗——極其輕微的電子鎖解除聲!
沉重的橡木門向內滑開一道縫隙,泄出里面一絲陳舊書籍和墨水的沉重氣息。周醒閃身而入,
反手迅速關嚴門扉,隔絕了外面的世界。空間很大,厚重的墨綠色天鵝絨窗簾緊閉著,
光線昏暗。巨大的紫檀木書桌,頂天立地的書架塞滿了書籍。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凝固的、塵埃落定的氣息。他的目光像最饑餓的獵鷹,
掃過桌面——除了一臺未啟動的古董電腦、筆筒、幾份無關緊要的文件,別無他物。書架?
太慢了,無異于大海撈針。周承老派、謹慎,甚至可以說有點守舊。他藏起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