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村里分到唯一工農兵大學名額時,養父母撕了我的錄取書給親女兒。
我頂著毒日頭下地掙工分,養妹卻頂我名字成了省城大學生。
十年后農業局來村里表彰技術骨干,記者圍著我說:“沈同志真給沈家爭光。
”穿呢子大衣的干部突然沖進來:“穗穗是我丟失的女兒!
”我抬起沾滿機油的手指向她:“真千金早被你們親手送進大學了。”養妹臉色煞白。
局長翻材料皺眉:“可沈雪艷同志檔案寫著她才是沈部長女兒。
”我笑出了眼淚:“她頸后胎記和我親媽日記寫的位置一模一樣。
”養妹在閃光燈中尖叫撕破裙子:“是我撿的日記本!我脖子是畫上去的!
”(一)熾熱的灰燼1975年的夏天,悶熱粘稠,
像滾燙的稀粥糊在沈家村每個人的臉上、身上。蟬躲在蔫頭耷腦的老槐樹葉子里,
扯著嗓子嘶鳴,把人心都叫得煩躁。土灶房里光線昏暗,
灶膛里的火苗虛弱地舔舐著黝黑的鍋底,映著蹲在灶口添柴的女孩單薄的身影——沈穗禾。
她剛滿十八歲的身體像抽干了水分的禾苗,嶙峋瘦削,
汗珠混著灶灰在她蒼白的臉上流下一道道淺溝。柴火在她枯瘦的手中咔嚓作響,
每一次彎折都牽動著左臂上一大片新新舊舊的青紫淤痕,是兩天前陳鐵柱皮帶抽的,
因為她撿漏分到的一小塊煮紅薯,沒及時給妹妹沈雪艷。
燥熱的空氣里混雜著劣質旱煙的嗆人氣味、豬圈隱約飄來的臭味,
以及她自己身上長久勞作的汗餿氣。這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體,
象征著她在陳家的全部生活:低賤,困苦,永無止境的勞作。突然,門口的光線被猛地撞開。
養母王桂花揮舞著一張折疊的硬紙沖了進來,臉上是種近乎痙攣的狂喜,
尖利的聲音劈開沉悶:“中了!中了!老天爺開眼啊,大學中了!
”正靠在門口板凳上假裝看書的沈雪艷立刻像被針扎了屁股一樣彈起來,矜持地抿著笑,
眼角眉梢卻早已飛上了天,聲音故作嬌柔:“媽,是通知書到了?給我的?
”她刻意咬重了“我”。“啪嗒”一聲,沈穗禾手里的柴火掉在了地上。通知書?
這三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瞬間扎透她的心臟,激得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個全村唯一、連公社書記都說非她莫屬的工農兵大學推薦名額!李支書李國強頂著壓力,
拍著胸脯力薦她沈穗禾!她日盼夜盼,盼著這張紙改變她的命運!
可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紙上寫了什么,一道黑影帶著凌厲的風聲兜頭而來。“死丫頭,
眼珠子長勾子啦!那是你妹妹的!還不趕緊滾開給她拾掇行李去省城!
”陳鐵柱粗嘎的咒罵伴隨著火辣辣的耳光扇在她后腦勺上,打得她眼前金星亂冒。
她踉蹌著后退,撞在冰冷的泥墻上,只聽“哧啦——哧啦——”幾聲脆響。
王桂花那張狂喜的臉在她模糊的淚眼中扭曲變形,
她干瘦的手指竟直接將那張承載著夢想和尊嚴的紙撕得粉碎!碎屑像瀕死的蝴蝶,
被王桂花無情地丟進了灼熱的灶膛!“看清楚嘍!這就你的命!賠錢貨,
就該在這土坷垃地里爛到底!”王桂花惡毒的唾沫幾乎噴到她臉上,嘴角咧開,
露出沾著菜葉的黃牙,寫滿了暢快與不屑。明滅的火光舔舐著紙片,
瞬間將它們化作焦黑的蜷曲,最后一點帶有“省城大學錄取通”字樣的紅印邊緣,
在騰起的灰燼中格外刺眼。沈穗禾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銹味在口腔蔓延,
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硬是沒讓一滴眼淚掉下來。灶口的火光映著她清亮的眼睛,
那眼神深處不再是絕望,而是凝成了冰——冰冷、堅硬、燃燒著不滅的火。深夜,
破屋里悶熱依舊。陳鐵柱的鼾聲和王桂花滿足的吧唧嘴此起彼伏。黑暗中,
沈穗禾蜷縮在冰冷、布滿草屑的破席角落。她小心地、極慢地,
從一個緊貼著心口的破布縫里,掏出一個層層包裹的東西。剝開裹著的破布,
露出一本殘破不堪的硬皮筆記簿。封皮已經磨損得看不出顏色,邊角像被老鼠啃過。
她顫抖著沾滿草屑泥土的手指,極其珍重地翻開。紙張發黃變脆,像是隨時會化為粉末。
借著窗外朦朧的月光,映出里面娟秀又因歲月而顯得模糊不清的鋼筆字跡。扉頁上,
是一張僅存半邊、早已褪色的嬰兒黑白照片。照片背面,
用同樣娟秀的筆跡寫著:“吾女穗穗,百日留念。”指尖一遍遍、帶著刻骨思念的力度,
撫摸過其中一頁明顯被反復翻閱、邊角幾乎磨透的文字:“……1970年1月15日凌晨,
大雪紛飛,我的小穗穗在城西第三產院降生。護士把她抱到我眼前,小小的,粉粉的,
像朵初綻的梅花。我親親她的小臉,護士笑著說:‘這孩子,頸后靠近發際線下面,
藏著一小塊天生的紅記呢,多像顆剛摘下來的新鮮山莓!真喜氣…’”沈穗禾低下頭,
溫熱的水珠終究無聲地砸在了“山莓”那兩個字上,暈開一小片模糊。
冰冷的月光勾勒著她緊繃的下頜線,沒有半點啜泣的顫抖。沒了大學,我還有這唯一的念想。
媽,你給我的名字和印記,我死也不會忘。通知書成了灰燼,可路還沒走到頭。
這片生我、養我、如今又毀了我的土地,遲早會知道,沈穗禾的命,
不是什么泥巴都能踩爛的!(二)油污鑄刃時間被日頭碾過黃土,
五年光陰就像指縫里的沙子,轉眼就到了1980年夏天。蟬鳴依舊聒噪,暑氣蒸騰著地面,
沈家村的土路被曬得滾燙發白。村西頭寬闊的打谷場中央,
趴窩著一臺漆皮斑駁、渾身透著一股頹廢氣息的東方紅履帶式拖拉機。
幾個村民圍著它抓耳撓腮,急得額頭冒汗。“完了完了,老馬前幾天修水泵把腳崴了,
這秋收眼瞅著就到了,這頭‘鐵牛’咋趴窩了!這不得耽誤大事嘛!
”五十出頭的老支書李國強拍著拖拉機冰冷的履帶,黝黑的臉上溝壑深深,眉頭擰成了疙瘩。
汗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往下淌,混合著飛揚的塵土,黏糊糊地沾了一臉。
他焦灼的目光從圍著的幾個只會出苦力的壯勞力身上掃過,盡是無奈——這年頭,
識得這鐵疙瘩五臟六腑的,半個巴掌都數得過來。“讓我…試試吧。
”一個平靜甚至有些沙啞的女聲從人群外傳來。所有人下意識地讓開一條縫。
沈穗禾穿著件洗得發白、打著好幾塊補丁的粗布褂子走了過來。才二十二歲,
那張臉已被經年的風霜和毒辣日頭侵染得黝黑粗糙,額頭眼角生出細密的紋路。
唯有一雙眼睛,沉靜深邃,像古井般波瀾不驚,又蘊含著某種堅如磐石的力量。
她的變化驚人。再也不是五年前那個被抽掉魂魄、單薄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少女。
長年累月最重最累的農活錘煉了她的筋骨,讓她像路邊的野草般堅韌耐磨。
汗水從她沾著泥點的鬢角滑落,滴在塵土里,洇出一個小點。周圍響起低低的議論:“她?
穗禾丫頭?行不行啊…”“整天悶聲不響的,光知道干活。
”“老馬在也未必能快弄好啊…”李國強看著她沾滿黃泥的赤腳一步步走近,
看著她平靜的目光落在拖拉機的發動機蓋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有擔憂,
更有一種近乎堵伯的希冀——他想起了五年前那張在灶膛里化為灰燼的紅紙。
沈穗禾對議論充耳不聞。她走到機頭,動作利落地直接趴在滾燙的引擎蓋上,
毫不顧惜弄臟那件本就破舊的褂子。灰塵撲面而來,她瞇了瞇眼,隨即目光變得專注異常,
像鷹隼鎖定了獵物。她伸出那雙已經粗糙變形、布滿老繭和細密新舊傷痕的手,
靈活地解開卡扣,熟練地掀開了沉重黝黑的引擎蓋。
一股混雜著機油和焦糊味的熱氣撲面涌出。她沒有絲毫猶豫,伸手進去,
手指在沾滿油污的復雜金屬構件之間快速穿梭、摸索、探查。
指腹感受著零件細微的震顫和溫度變化。濃黑的機油很快就沾染了她半條手臂。
她時而貼近傾聽,時而用手背抹掉流進眼里的汗水,全然不顧自己的狼狽。幾分鐘,
在焦躁的等待和竊竊私語中仿佛被拉得極長。沈穗禾終于抬起頭,額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
油污從臉頰蹭到下巴,卻掩蓋不住那雙眸子里的篤定。“李叔,問題不大,化油器堵了。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快給我找段細鐵絲來!
再找塊干凈點的破布!”她頭也不回地吩咐,目光重新鎖死在那個黝黑的小部件上。很快,
東西被遞了過來。沈穗禾用粗糙的手指把一段彎曲的細鐵絲捏成簡易的鉤狀。她深吸一口氣,
整個人幾乎半探進狹窄引擎艙里,只有一雙腳和一小截小腿露在外面。手臂懸空,
穩穩地伸進去,憑著手指的觸感和腦海中的圖像,精準地將鉤子探入化油器內部的狹窄通道。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空氣灼熱,只聽到她粗重的呼吸聲。汗珠大顆大顆滾落在引擎蓋上,
留下深色的印記。有人小聲嘀咕著什么。終于——“啵”!
一聲輕微的、只有她自己能清晰感覺到的阻塞感消失了。“成了!
”她猛地抽出鉤子帶起一些油膩的污垢,長長地吐了口氣。
迅速用破布擦了擦化油器周圍噴濺的油漬。“搖把子給我!”她利落地下令。
一個大塊頭男人趕緊把沉重的搖把遞上。沈穗禾接過,雙手緊握末端,
雙臂繃緊凸起肌肉的線條,深吸一口氣,卯足全身力氣狠狠地轉動搖把!
“咔——滋——嗚——”前幾下只有活塞摩擦的干澀聲響。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再來!
”沈穗禾低喝一聲,再度發力!“突突突——突突突——咣!
”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猛地爆發出來!拖拉機排氣管噴出一股濃烈的黑煙,
整個巨大的鋼鐵身軀隨之震動起來!修好了!短暫的死寂后,打谷場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幾個青壯年激動地跳起來,拍著大腿叫好!就連之前持懷疑態度的人也看直了眼。“神了!
真神了!”李國強猛地一巴掌拍在沈穗禾肩上,力道大得讓她微微趔趄,
但他臉上的褶子里全是藏不住的驚喜和寬慰,“好丫頭!好手藝!好一雙手!
”他連連說了三個“好”,眼底深處,是想起當年那份未能點燃她前途的火苗,
如今卻在灼燒的油污中鍛造出了新的光彩。從那天起,
“金手”這個外號悄無聲息地在村里傳開了。一開始是在私底下,
后來漸漸變成了公認的代稱。沈穗禾的日子也變了點。李國強把她調進了村里的“農機組”,
雖然照樣辛苦,還得時不時去地里幫工,但工分總算提了些,不再克扣她。
屬于她的角落——農機倉庫旁邊一個四面漏風的小草棚,
漸漸掛滿了她自己畫的、歪歪扭扭的零件草圖,擺滿了各種用硬紙殼或者泥土捏出來的模型。
她托人去鎮上舊書店踅摸來幾本封面幾乎掉光、紙張像烙餅一樣脆黃的機械維修書。
收工后的夜晚,昏黃搖晃的煤油燈下,常常映著她伏案抄寫、凝神苦思的影子。
村里人對她的態度,像隔著一層磨砂的玻璃。當面或許客氣幾分,
眼神里那點距離感卻始終難以消除。“哎,看到沒,陳家那個賤養女…哦,不是,
是金手丫頭,又把隊上抽水機鼓搗好了!省得跑一趟縣城!”在井沿兒邊,
大姑娘小媳婦嚼著舌根。“人是真有本事,
可惜了生在陳家…”老煙袋鍋子在墻根邊磕著鞋底感嘆。“本事?
再本事也是個沒人撐腰的丫頭片子!你看她那樣,冷冰冰的,
跟她那勢利眼的爹娘也強不到哪去!”也有刻薄的聲音。沈穗禾對這些評頭論足,
向來置若罔聞。她唯一愿意多說幾句的,只有老支書李國強。關于齒輪的嚙合度,
關于發動機的供油規律,關于某種材料能替代難買的零件…在旁人眼中枯燥冰冷的機械符號,
卻是她眼中構筑未來壁壘的一塊塊基石。陳家也并非沒有漣漪。
偶爾會響起王桂花扯著嗓子的大嗓門:“艷啊!你寄回的花洋布可太體面了!媽做身衣裳,
羨慕死隔壁王婆子!”她拿著郵差剛送來的鮮艷布料,故意在院子里抖開,
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從地里回來、一身泥汗的沈穗禾。
陳鐵柱也巴結似的湊近:“你妹子可有出息!信里說啦,那個啥…省城的大領導都看重她!
說在什么局…哦對,農業局!嘖嘖,那可了不得!”渾濁的老眼里閃著光,
不知是驕傲還是貪婪。每次沈穗禾都像沒聽見。依舊低著頭,
默默擦洗著滿是油泥的扳手、螺絲刀。只是那沾滿油污的手指,
會在清洗盆底那層褐色的污水里,停頓幾秒,然后才更用力地搓洗。夜闌人靜,
草棚里油燈如豆。沈穗禾摩挲著日記本粗糙的封面,
指尖沿著母親字里行間的溫柔一遍遍描摹。
了那炫耀的話語——“領導器重”、“農業局”、“沈部長”…她的目光落在搖曳的燈焰上,
映著瞳孔深處一點寒星。省城…農業局…沈部長…這一個個詞,像隱在迷霧里的線索,
無聲地在深寂的夜里撞擊著她冰封的心湖。水面之下,積蓄了多年的暗流,洶涌起來。
(三)撕裂的榮光五年光陰又一次在麥浪的翻滾與收割的號子聲中淌走。
時間已然滑到了1985年初夏。陽光依舊是熾烈的白金色,
但風中似乎隱隱帶上了點不一樣的氣息。沈家村中央的打谷場被打掃得干干凈凈。
幾面鮮紅的旗幟插在木桿上,被風拉得獵獵作響。
歡迎縣農業局領導蒞臨指導暨沈家村農機技術推廣現場會”的大紅橫幅橫在兩棵老槐樹之間。
村里老少都換上了壓箱底的“好衣裳”,臉上帶著局促而期待的笑容。
縣農業局的張局長帶著幾名干部和技術員已經提前到了,
正在查看場上展出的幾臺改進型播種機。那機器明顯有些年頭了,有些部件锃亮,
有些部件卻新舊不一,像是用別的舊機器東拼西湊組合起來的。但它們排列齊整,
旁邊還豎著小木牌寫著說明。王記者挎著他那臺寶貝海鷗牌照相機,脖子上掛著記者證,
在人群里靈活地鉆來鉆去,快門按得噼啪響,鏡頭時不時掃過那些新奇又帶著土氣的機器,
還有場邊擺放的新收獲的麥穗。“肅靜!肅靜!大家伙兒精神著點!領導馬上講話了!
”老支書李國強扯著嗓子維持秩序,洪亮的聲音在喧鬧中劈開一條道。大會正式開始。
張局長是個方臉、戴著厚眼鏡、聲音洪亮的壯年漢子,講話中氣十足,
表揚了沈家村在推廣農機技術和提高生產效率方面的“自力更生、敢想敢干精神”。
接著便念到最關鍵處:“…經過縣局嚴格評選,
現授予在農機技術改良方面做出突出貢獻的沈穗禾同志,‘縣級農機技術能手’光榮稱號!
并獎勵搪瓷缸一個!鋼筆一支!”掌聲如雷。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焦到了臺下。
沈穗禾緩緩走上簡陋的主席臺。五年后的她,眉眼間的輪廓更深了些,
眼神中的鋒芒被收斂在一種沉靜的底色之下。
她穿著的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袖口磨損得有些毛邊的工作服,但與五年前相比,
多了幾分沉穩的氣度。站在這片她揮灑過無數汗水和智慧的土地上,她的背脊挺得筆直。
鮮紅大印的獎狀、一支墨綠色的英雄鋼筆和一個印著大紅“獎”字的嶄新搪瓷缸塞到她手里。
閃光燈閃爍不停。“沈穗禾同志!了不起啊!”王記者擠到臺前,話筒幾乎懟到她面前,
鏡頭再次聚焦,“您今天代表咱縣爭光添彩了!真是給咱們‘沈家’人爭氣!
咱‘沈家村’出了你這樣的能人!”年輕記者的語氣充滿了熱情的贊賞,
刻意強調了那兩個字——“沈家”。沈穗禾接過東西的手微微一頓。給“沈家”爭光?
她心中涌起一股極淡極冷的荒誕感。臉上疲憊而平靜的笑紋凝滯了一瞬。
地掠過臺下前排那兩張極力想要掩飾得意、卻又難掩揚眉吐氣模樣的臉——陳鐵柱和王桂花。
以及,
裙、戴著頂小圓帽、一臉矜持微笑、刻意與周圍樸素的村民保持距離的年輕女子——沈雪艷。
十年未見,她的養妹變白了,豐腴了,通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村里姑娘絕沒有的干凈精致。
那雙眼睛,看過來的目光里,藏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極力掩蓋的緊張不安。
沈穗禾心念電轉,一種無聲的冰冷笑意壓在心底。
—這是一雙與獎狀鋼筆形成最強烈對比的手——準備去擦額頭被閃光燈和聚光燈烤出的汗滴。
就在此時!“穗穗!我的穗穗!是你嗎?孩子!!
”一個壓抑著極大痛苦、顫抖得不成調的中年男聲,在人群外圍陡然炸響!
聲音里飽含的激動、悔恨和絕望,強烈到一瞬間壓倒了所有的喧囂。人群嘩然,
如摩西分海般自動向兩側裂開一條通道!一個穿著筆挺灰色呢子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臉上卻帶著千里奔波風塵仆仆氣息的中年干部,在一名年輕秘書模樣的人陪同下,
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他全然不顧身份地位,更不顧主席臺上其他人驚訝錯愕的目光,
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沈穗禾面前,動作快得像要抓住溺死前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