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盛紀二十三年,暮春。
本該是百花爭艷、生機盎然的時節,可在這個地處偏遠的石崖溝村,卻被死亡與毀滅籠罩。
此時,十八歲的沈硯青站立在村口老梅樹下,這棵樹曾見證過他無數的歡樂時光,如今卻只剩下枯枝在風中搖曳。
沈硯青腰間劍柄上的梅花劍穗隨風輕顫,仿佛在無聲訴說著往昔。他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梅花手帕,溫熱的觸感卻似帶著火,似乎灼得心口生疼。
眼前的慘狀讓沈硯青幾乎無法呼吸。
曾經炊煙裊裊的村落,如今只剩斷壁殘垣。焦黑的房梁上,半面繡著牡丹的門簾搖搖欲墜,那是王嬸為女兒出嫁熬了無數個夜晚繡成的,如今卻被煙火熏得面目全非,昔日的精美化作了如今的凄涼。
李伯家的石磨滾落在水溝里,磨盤上還粘著未磨碎的玉米,早已發霉生蟲,好像在控訴著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
東頭楊家的竹籬早已被大火燒盡,只剩半截焦木上掛著半片褪色的紅綾,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深深地刺痛著沈硯青的雙眼。
“梅兒......”
沈硯青喃喃低語,聲音剛出口就被風撕成碎片。
他踉蹌著跪倒在廢墟中,指甲深深摳進焦土里,那觸感讓他想起了奶奶遇難時的泥漿,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心痛得幾乎要窒息。
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的焦糊味,還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不斷刺激著沈硯青的鼻腔,提醒著他眼前的殘酷現實……
就在這時,在陽光的照耀下,沈硯青似乎發現一抹銀色在瓦礫中閃過。
沈硯青頓時瞳孔驟縮,那是他送給鄰居妹妹楊雪梅的玉墜!他立即沖過去,顫抖著撿起玉墜,心瞬間被什么狠狠地刺了一下,很疼。玉墜的細繩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繩結處纏著幾縷青絲,斷口整齊,顯然是被利刃割斷。
沈硯青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他看到玉墜背面,那里刻著的“青”字,是當年他親手用小刀,花了大半天時間才刻成的,筆畫間還留著當年的青澀與愛意,如今卻成了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沈硯青猛然抬頭,目光掃過不遠處,最后落在楊家房子西側的井臺旁。
映入眼簾的是一具蜷縮的尸體躺在那里,穿著藍布衫。
沈硯青連滾帶爬快速過去,發現尸體手里還攥著半塊米糕,糕上的梅花印雖已模糊,卻依稀可辨。
沈硯青一眼就認出了那身衣服,那是楊雪梅十一歲生辰時,他用編竹器攢下的錢買的布料,請村里的梅嬸幫忙親手縫制的,然后作為生辰禮物送給楊雪梅的。
“不......”
沈硯青頓時跪倒在地,嘶吼著爬到尸體邊,膝蓋磕在碎瓦上,鮮血滲出褲腿,他卻渾然不覺。
此時,這具尸體已經腐爛,完全認不出人的模樣,唯有這具尸體頭上發間別著一根銅制的梅花簪子,是那么的刺眼,又是那么的勾動心弦,那是他離開石崖溝村之前送給楊雪梅的禮物。
沈硯青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那朵梅花簪子,可就在指尖即將觸到的瞬間,梅花簪子掉落在地上,碰到青石板,發出一聲清脆且凄慘的聲響,仿佛是心上人遇難前最后的絕望嘶喊。
“啊——”
淚水模糊了視線,沈硯青仰天長嘯,聲音里充滿了痛苦與憤怒。
他想起奶奶臨終前攥著的玉米,想起爺爺種下的梅花樹,想起楊雪梅隔著籬笆的笑靨,想起鄉親們送他干糧與祝福時的溫暖模樣......
這些美好的回憶,如今都被燒成了灰燼,只剩下無盡的悲涼與仇恨在他心中蔓延。
“是誰?”
沈硯青咬牙切齒,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
“是誰干的?”
這時,一陣風掠過廢墟,卷起一片焦紙,上面的字跡依稀可辨:
“歸園山莊......”
沈硯青急忙撿起殘紙片,發現紙片一角蓋著個模糊的印章,印上的松竹紋樣透著一股詭異的文雅。
沈硯青拿出纏著頭發絲的玉墜,找來一根細繩,將其重新系好掛在脖子上。這時方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剛才不知何時被劃破,鮮血滴在焦土上,宛如一朵血色梅花在綻放。
“我發誓,定要血債血償,讓兇手付出代價?!?/p>
沈硯青跪在地上,對著蒼天起誓,眼中的恨意如熊熊烈火般燃燒。
除了井臺旁的那具尸體,沈硯青再未發現其他尸體。
當他走到村里的曬谷場時,心頭突然一緊。曬谷場中央是一大堆灰燼,顏色異常潔白,不像是正常柴火燒盡后的模樣。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他心底冒了出來——“骨灰”!這很可能是全村鄉親們的尸體堆在一起被焚燒后留下的。
沈硯青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站立不穩,心中最后的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
夜幕降臨,沈硯青在廢墟中搭起臨時帳篷。
然后,沈硯青點燃一堆火,火光映照著他堅毅卻滿是悲傷的臉龐,將影子投在焦黑的墻上。
忽然,遠處傳來夜梟的啼鳴,這讓他想起師父說過的一句話:“江湖如夜,人心似梟?!?/p>
沈硯青摸出懷里的醫書,不小心帶出了那塊一直放在懷里的梅花帕子,帕子上的梅花雖已褪色,卻依然倔強地綻放,這又是勾起了他無數回憶。
“梅兒,”
沈硯青拿出脖子上的玉墜,輕聲說道,
“等我報仇之后,便帶你去看真正的梅花,開在雪地里,永不凋零?!?/p>
火光照亮了玉墜,也照亮了沈硯青眼中濃烈的殺意。
在龍銀山的五年時光里,沈硯青學會了如何用劍;而此刻,他終于明白,劍該指向何方——不是山林野獸,而是那些如豺狼般的人間惡魔。
沈硯青在村里自己燒的火堆旁守了一夜,腦海中不斷浮現著鄉親們的音容笑貌,以及他們慘遭毒手的畫面,一點也沒有睡意,他就這樣靜靜的守著火堆……
第二天一早,他強忍著悲痛,將楊家旁邊井臺旁的尸體以及曬谷場的骨灰細心收集起來埋葬。
在填土的過程中,他感覺自己也將心中的愛一并埋葬了。
從此,他決定不談感情,只為復仇而活。
處理好鄉親們的后事,沈硯青收起了外露的悲傷,將其深藏心底,將悲痛轉化為復仇的力量。
他深知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必須冷靜下來,才能將所有仇人找出來,然后為鄉親們報仇雪恨,也慰他們在天之靈,讓鄉親們的冤魂得以安息!
當夜幕再次降臨時,沈硯青背起簡單的行囊,最后看了一眼曾經充滿歡笑的村莊,對著村莊拜了三拜后,轉身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復仇之路,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