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那天,我冒著暴雨給陸沉舟送協議。渾身濕透地站在他頂樓辦公室,窗外全城燈火輝煌。
他推來離婚協議:“晚晚,簽字吧,我讓你體面退場。”我抹開臉上雨水,
盯著他身后光鮮亮麗的新秘書——曾經情同姐妹的閨蜜。“這棟樓是我設計封頂的。
”我笑出聲,“明天這里就會改姓溫。”后來我的公司IPO敲鐘日,他發來求和短信。
我轉手曬到網上:“前夫,你的悔恨是我的業績增長點。”三天后,
記者追問他股價為何暴跌。陸沉舟看著鏡頭眼神陰鷙:“我太太很記仇。
”暴雨的鞭子狠狠抽打著江州,裹挾著初秋寒氣滲進骨頭縫里。溫晚蜷坐在出租車后座,
緊抱著那個沉重冰冷的文件夾,指尖發僵。車窗外飛掠而過的霓虹,
斑斕模糊地倒映在布滿細小水痕的車窗上,扭曲成一片流金淌彩的沼澤地。“……師傅,
麻煩前面江景壹號大廈停,謝謝。”她的聲音不大,
被車內空調暖氣的嗡鳴聲和外面嘩啦啦的雨聲淹沒了大半。司機從后視鏡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摻雜著一點城市夜晚里常見的、對狼狽乘客的習慣性審視。溫晚視若無睹,
只是將懷里的文件夾抱得更緊了些,硬質的塑料殼硌著她的肋骨,冰涼又生硬。
這里面裝著她過去十年所有的心血,
父親溫啟山一生執著、也壓垮了她父親脊梁的公司——啟山建筑設計事務所的所有清算文件。
十分鐘后,出租車在輝煌壯麗的江景壹號大廈前猛地剎住,
飛濺起的泥水幾乎潑到了緊閉的車門上。溫晚迅速掃碼付錢,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車門。
暴雨的冰冷瞬間擁抱了她,帶著粗暴的力度。昂貴的羊絨大衣瞬間吸收了大量雨水,
變得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寒冷裹挾著濕氣順著布料往里鉆。風猛地灌過來,她踉蹌了一步,
死死抱住那個要命的文件夾,低頭沖進雨幕,沖向那扇代表著江州權勢巔峰的巨大玻璃門。
旋轉門帶來的暖風夾雜著高級香氛的氣息撲在臉上,與室外的濕冷寒徹形成窒息般的溫差。
溫晚沒有停頓,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空洞而突兀的回響,
一路向著盡頭的總裁專屬電梯走去。水珠不斷從她打濕的額發和衣襟上滾落,
在她腳下拖出斷斷續續的深色水漬。前臺小姐遲疑了一下想開口,
對上她那雙冰冷刺骨、仿佛浸透了窗外寒雨的眼眸時,又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咽回了疑問。
電梯無聲地攀升著,數字在液晶屏上飛速跳動。溫晚盯著那不斷跳動的數字,
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帶來絲絲涼意,她渾身的重量仿佛都壓在了懷中這個冰冷的文件夾上。
“叮——”頂層到了。電梯門無聲滑開,
一股近乎無塵的、混合著昂貴雪茄和皮革氣息的干燥空氣撲面而來,
與溫晚身上的濕寒形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溫小姐……”助理艾米似乎早已等在門外,
看清她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驚愕,隨即又被職業化的得體覆蓋。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溫晚還在滴水的衣角和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陸總他……在等您了。
”溫晚沒應聲,徑直繞過她,步伐甚至沒有一絲停頓。積水在她腳下蔓延,留下清晰的足跡。
她走到那扇沉重的、鑲嵌著拉絲黃銅線條的寬大胡桃木門前,沒有敲門,
直接伸手握住了冰涼光滑的黃銅把手。門內,又是另一重天地的極致。
寬敞到近乎空曠的頂層辦公室,巨大無匹的環形落地玻璃墻如同璀璨的畫卷,
毫無保留地將整個燈火輝煌的江州收攬其中。霓虹燈光在雨幕中暈染變幻,
勾勒出蜿蜒的江岸線和無數摩天大樓的輪廓,奔流不息的車燈像一條條閃亮的溪流,
交織著這龐大都市永不停歇的脈動。陸沉舟背對著門口,
姿態松弛地站在那片炫目的燈火之前。純黑色的意大利手工西裝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
襯得他肩線挺拔。僅僅一個背影,也透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沉穩與力量感。
在他身后幾步遠的距離,站著林梔。那個曾經和她擠在十平米出租屋、分吃一碗泡面,
聽她哭訴愛情煩惱,信誓旦旦說“晚晚你是我一輩子的親人”的林梔。此刻的她,
穿著剪裁精致流暢的香奈兒米白色套裝,
脖頸間低調地環繞著一串品相極好的Akoya珍珠,微卷的發梢精心打理過,
妝容更是完美無瑕。她手里端著一個極薄的平板電腦,屏幕上幽藍的光映著她年輕漂亮的臉,
眼神專注,唇角抿成一條恰到好處的、專業又帶著微微疏離感的線條。
像一顆被打磨得精光閃爍、完美融入這片奢華空間的棋子。直到溫晚走進來,
沉重的關門聲響起,林梔的目光才略略從屏幕上抬起來,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復雜。
有一點猝不及防的慌亂,一閃而逝的、像是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
一種必須守住崗位的審視,甚至在那平靜之下,藏著某種不易察覺的、衡量得失后的決絕。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擠壓到了極致,只剩下窗外暴雨敲打玻璃幕墻的巨大轟鳴聲。
陸沉舟終于緩緩轉過身。他的視線居高臨下地掃過溫晚,
目光在她還在滴水的狼狽身影上停留了片刻。那張英俊深刻,足以讓無數女人傾心的臉上,
沒有預期中的憤怒,也沒有一絲溫度。他的眼神平靜,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海面。
那里面沒有波瀾,沒有過去十年夫妻的任何溫情脈脈,
只有一種處理公事般的、令人心悸的漠然。
甚至連一絲最基本的、對一個剛從暴雨中狼狽沖進來的人的詢問或同情,都沒有。
這種徹底的空白,比任何疾言厲色的責備都更讓人齒冷。他沒有走過來,就那么站在原地。
幾步之外,辦公桌寬大而冰冷,如同一個孤島。“我以為你還要再晚點才能上來。
”陸沉舟開口,聲音不高,在密閉奢華的空間里卻像冰棱劃過,“溫氏欠銀行的那筆周轉金,
今天下午四點五十二分,正式違約逾期。”他報出的時間精確到分鐘,
每一個字都像計算精準的子彈,打在溫晚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溫晚全身發冷,
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寒氣滲進骨頭。她看著陸沉舟,看著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心口的鈍痛一陣蓋過一陣。啟山建筑的資金鏈徹底斷裂,
所有銀行都在最后關頭同步收緊了貸款,甚至不惜違約撤資。
這一切背后若說沒有眼前這位陸氏掌舵人無形施加的重壓,簡直是天方夜譚。
“看來……你早就知道了。”溫晚的聲音艱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味。
陸沉舟的唇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那個弧度近乎一個嘲諷。“商場的規則,晚晚,
你也做了十年陸太太,該懂了。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風險要留給……承擔不起的人。
”他不再看她狼狽的身影,邁步繞過那張象征著權力核心的辦公桌。
拉開其中一個抽屜的動作熟練而流暢。他取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薄薄的幾頁紙。
指尖在潔白的紙頁邊緣劃過,發出輕微的簌簌聲。他沒有猶豫,隔著寬大的桌面,
那份文件被極其精準地推到了溫晚的面前,正落在她滴水的文件夾旁邊。純白的A4紙,
冰冷清晰的黑色標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離婚協議書》。“簽了吧。
”陸沉舟的聲音平穩得毫無起伏,仿佛在處理一份普通的商務文件,“夫妻一場,
走到這一步,沒什么意思了。公司那邊,我會接手處理。
你和你父親……看在你我十年夫妻的情分上,該有的生活費,我會安排律師打到指定賬戶,
足夠維持溫啟山在療養院的開銷,還有你日后生活的需要。”他的目光透過溫晚,
似乎是落在那片璀璨江景的某一處虛無上,
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某種居高臨下的勸誡。“晚晚,給自己,也給我們彼此,
留最后一點體面。簽字,離開。這樣,對你最好。”“體面?”溫晚重復著這兩個字,
語調是奇異的輕,像一片雪花落在滾燙的烙鐵上。她猛地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
冰涼的手掌抹去的不知是冰冷的雨水,還是別的什么更滾燙的東西。
她的視線死死鎖定在陸沉舟的身后——林梔站在那里。
林梔顯然沒料到溫晚會如此尖銳地直視自己,
那份偽裝得無懈可擊的平靜面具瞬間碎裂開一道縫隙。她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下意識地避開了溫晚的目光。溫晚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沉進一個早已料到卻依舊無法接受的冰窟。十年姐妹情誼?呵,
原來在這權勢的煌煌殿堂面前,脆弱得像一張窗戶紙。溫晚的唇角,一點點地揚了起來。
那不是喜悅,也不是憤怒,
而是某種瀕臨坍塌邊緣的、極其尖銳的、仿佛能刺破世間一切虛偽的冷笑。
濕透的鬢發貼在額角,水珠順著睫毛滾落,滑過她帶著那抹近乎失控笑容的臉頰,
砸在冰冷昂貴的天然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微小卻清晰的“噠”的一聲。
“體面……”她又念了一遍,聲音里像是嵌滿了碎裂的玻璃碴,“陸沉舟,你跟我談體面?
”她的語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尖銳,“告訴我,
當初為了拿下環北舊城改造那個項目,我爸帶著團隊沒日沒夜改了多少版方案?
陪了多少次小心喝了多少場酒?那時你陸氏集團說好聯手合作,臨門一腳是怎么做的?!
”往事如同最鋒利的刀,瞬間剖開了陸沉舟精心構筑的所謂“現實”。
溫晚的手指狠狠點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指著外面在暴雨中依舊輝煌矗立的金融區核心地帶:“你看著外面那片燈火!看看江對岸!
‘銀海科技總部大廈’!漂亮嗎?它是啟山事務所獨立設計、承建,直到最后封頂時,
我爸才累倒進醫院!它本應是啟山翻身的機會!”她幾乎是吼出來,“封頂儀式那天,
你在哪?!”陸沉舟臉上的平靜如同精密的瓷器,終于裂開了一道細紋。
他的眉頭極其輕微地皺了一下,似乎不喜歡她提及那棟樓,
不喜歡這早已過去的、塵埃落定的舊事。“那筆項目啟動資金,
”溫晚根本不留給他開口的機會,聲音反而壓低了,像毒蛇的嘶嘶吐信,“是你陸沉舟,
我的丈夫,親自做保,啟山事務所才能撐過那個寒冬!我溫晚,才放心把后背交給你,
把我爸的心血押上!”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可現在呢?
銀海大廈成了啟山壓垮自己的巨石!銀行斷貸,眾籌抽逃!這背后那些看不見的手,
每一只都姓陸吧?!”她的質問像淬毒的箭,箭箭穿心。溫晚的目光,釘子一般,
再次猛地戳向陸沉舟身后的林梔:“還有你!林梔!”林梔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
攥著平板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溫晚的笑容冷得能凍傷一切,“在啟山賬面上動手腳,
配合陸氏制造周轉困難的假象,好精準打擊,逼我們賤賣核心業務……手段玩得真漂亮啊!
把我們一起熬過的夜,吃過的苦,流過的淚,算得一干二凈!再踩著我們的骨頭和血肉,
爬上你現在這個位置——陸總裁的高級助理秘書?陸氏集團內部的核心賬房鑰匙?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剮在林梔搖搖欲墜的偽裝上。
那些刻意深鎖在記憶底層、沾著青春酸澀汗水和彼此體溫的畫面,被溫晚毫不留情地撕開,
暴露在頂樓這冰冷華麗、充斥算計的空氣里。林梔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像是想說“不是那樣”,但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出口。她只是更用力地咬住了下唇,
避開了溫晚的目光,仿佛只要不看,那些指控就不存在。陸沉舟眉心的褶皺更深了,
他沉下聲音,帶著慣用的威嚴和一絲警告:“溫晚!不要在這里無理取鬧……”“無理取鬧?
”溫晚猛地截斷他的話,笑容倏然放大,那笑容絢爛得詭異,像是開到極致的曼陀羅花,
帶著毀滅的芬芳,“好,我們說點‘體面’的!”她向前一步,濕透的身體帶起一股寒氣,
重重拍在那份冰冷的《離婚協議書》上,紙張被拍得起皺又落下。她的手指,
帶著水漬的指尖,不輕不重,
卻又無比堅定地戳在腳下厚重昂貴的、來自萬里之外某座山脈深處的天然大理石地板上。
然后,她的手指緩緩抬起,帶著一種主宰者宣言的沉靜力量,
指向落地窗外——那一片在傾盆暴雨的沖刷下,
依舊燈火通明、宛如巨大鉆石陣列般矗立在江灣北岸核心位置的銀海科技總部大廈。
無數銀白色的線條在夜雨中切割著空間,頂端那獨特的、象征揚帆起航的斜角造型,
在雷光偶爾撕裂的瞬間,折射出驚心動魄的光芒。“……陸沉舟,
”溫晚的聲音奇異地平靜了下來,每一個字卻都像帶著萬鈞之力,“你看看清楚!
你腳下踩的是我的設計!這幢江景壹號,七年前啟動時第一個設計方案,
是誰在圖紙前熬了整整六十八小時畫通的立體空間?
是誰頂著業界嘲諷堅持了全懸挑核心筒和雙層傾斜玻璃幕墻?
是誰說服了最難搞定的港島風控專家?你當時握著我的手說的什么?!”她的語調陡然拔高,
帶著刀鋒刮過骨頭的尖銳:“你他媽的說,‘晚晚,這是我們的孩子!
’”轟隆——窗外恰好亮起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雨幕,
將溫晚蒼白臉上那孤注一擲的凌厲映得如同鬼魅。陸沉舟的瞳孔,
在溫晚指向窗外銀海大廈的一剎那,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那個揚帆起航的斜角造型,
曾是溫晚無數設計稿中最亮眼的點睛之筆,飽含著那個年輕女孩熾熱的夢想和燃燒的才華。
此刻,它在雨夜中冰冷的微光,卻像一把淬毒的回憶之刃,狠狠扎進他試圖遺忘的角落。
“……你……”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一個音節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滯。
溫晚完全不理會他的震驚。
她布滿血絲、燃燒著冰焰的眼睛死死釘在陸沉舟僵硬如巖石的臉上,嘴角的弧度卻越來越大,
那笑容冰冷、狂放、帶著玉石俱焚般的決絕。“陸沉舟,你給我聽清楚——”她一字一頓,
聲音不高,卻穿透了窗外的驚雷和暴雨,如同最終審判的降音:“我溫晚,
從來不是依附你的藤蔓!你、陸氏、以及你們所有的手段——”她的手指猛地回縮,
重重戳在自己的心口,濕透的衣衫下,心跳如擂鼓,“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
”冰冷徹骨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她的目光掃過陸沉舟越來越陰沉的臉,
掃過林梔煞白無措、幾乎站立不穩的身影,
最終定格在那份被她拍在桌面、還帶著她指尖水漬的離婚協議書上。溫晚猛地俯身,
一把抄起那份《離婚協議書》,手臂向后揚起,做出一個蓄力拋投的動作!
陸沉舟的瞳孔驟然縮緊,下意識地厲喝出聲:“溫晚!你敢!”他太清楚那份協議的價值,
更明白在這個微妙的時刻,任何涉及陸氏總裁婚姻變動的風聲泄露出去,
都可能被資本市場無限放大,造成不可控的后果。林梔更是驚呼出聲:“晚晚不要!
”聲音里的恐懼遠超過那份協議本身。在兩道驚怒交加的視線聚焦下,
在高懸的手臂繃緊的最后一秒,溫晚的動作卻驟然停滯。她的手臂懸停在半空中,
那份印著冰冷條款的離婚協議如同一面滑稽的白旗。然后,是極輕、極慢的動作。
溫晚的手臂以一種幾乎詭異的優雅姿態緩緩放低。不是向前拋擲,而是向下。她松開了手。
嗤啦——嘶嘶——那份承載著陸沉舟“最后體面”的文件,輕飄飄地滑脫她的指尖,
不是飛向落地窗外炫目的江景,也不是摔向昂貴的地板。它精確地,
降落在剛才被她踩踏過、積了一小灘渾濁泥水的地面上。雪白的紙張瞬間被污泥吞噬,
黑色的油墨在污水中泅開,變成一團團不祥的、模糊的墨色瘢痕。
每一個工整的印刷體名字和條款,都被肆意流淌的污水扭曲變形、侵蝕殆盡。
那攤渾濁的、由雨水和她鞋底污漬混合而成的水洼,如同一個卑微的墳墓,
吞噬了陸氏總裁精心準備的“恩賜”。溫晚的目光從那份已淪為垃圾的協議上抬起,
掠過陸沉舟難掩震怒的鐵青面龐,最后,停留在林梔蒼白失血、甚至微微顫抖的臉上。
“體面?”她輕蔑地重復,像是在咀嚼世上最可笑的詞語,“這玩意兒,你們配用嗎?”嗤!
一聲輕笑從她鼻間溢出。溫晚不再看任何人,轉身,濕透的衣擺在地上拖曳出水線。
她徑直走向厚重的辦公室大門,鞋跟敲擊大理石的聲音,在死寂的空間里回蕩,一步,
又一步,堅定地叩向門外那個未知的、被暴雨淹沒的世界。那腳步,是訣別的鼓點,
是不再回頭的絕響。門把手被拉動,發出沉重的吱呀聲。溫晚的腳步在打開的門縫前,
僅僅停頓了不足一秒。冰冷潮濕的空氣從走廊涌入,
混合著頂樓這片死寂空間里殘存的雪茄和香氛味。
陸沉舟低沉、壓抑著某種難以言喻復雜情緒的嗓音從身后追來,
帶著掌控者最后的命令口吻:“溫晚!簽了字,拿著我給你的那筆錢離開江州。
離開這個漩渦。徹底消失。這對你,對溫啟山,都是……最好的出路。”那“最好”兩個字,
被他刻意咬重,像是最后的警告,也像是一種……施舍?提醒她,即使失去一切,在他眼里,
她仍需要仰賴他的“憐憫”來茍延殘喘。溫晚沒有回頭。她的肩膀甚至沒有一絲震顫。
那道身影只是繼續向前,徹底融入了門外走廊相對暗淡的光影里。
那扇象征著權力頂峰的胡桃木大門,在她身后緩緩閉合。最后一絲縫隙合攏前,
林梔驚慌失措的目光似乎穿透門縫,與溫晚冰冷的背影短暫交匯了一瞬,
又隨著沉重的“咔噠”落鎖聲,被徹底隔絕。辦公室內,死一樣的沉寂瞬間壓下來,
比窗外震耳欲聾的雷雨聲更令人窒息。只有那份躺在污水里的離婚協議,
像個無聲的刺眼嘲諷。溫晚站在空曠冰冷的走廊中央。外面是喧囂的世界,
高樓如巨人般聳立,千萬燈火是巨大的囚籠,映照著她渺小而濕冷的影子。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價值不菲的地毯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剛才拍在離婚協議上,指尖有些發麻。那紙面的冰冷觸感似乎還殘留著。這不是認輸。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最后一絲殘存的恍惚被徹底灼燒殆盡,
只余下一種淬過火、冰冷堅硬的亮光。溫晚邁開步伐,
濕漉漉的腳印在光潔得宛如鏡面的走廊地面上迅速蔓延開去,
每一步都踏碎倒映其中的奢華景象。高跟鞋叩擊地面的響聲,不再是剛才離去時的沉重,
而是如同淬火鍛打般清脆、利落,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然。溫晚的身影,
沒有走向樓下象征普通通道的客梯,而是筆直地穿透這片頂級寫字樓的空曠地帶,
拐進一條被隱藏起來的、僅有安保授權才能進入的特殊通道。指尖在感應區劃過,
冰冷的藍光亮起又熄滅,一扇厚重的防火門在她面前無聲滑開。
門后不是通往停車場或服務區的便捷之路,
而是一個被極少使用的安全出口——需要順著一條陡峭狹窄的金屬樓梯,一路向下、向下,
抵達這座光鮮大廈最底層、隱匿在鋼筋水泥叢林核心的“基礎”位置。
電梯的光映著她冰冷的側臉,數字飛快遞減,像是墜向深淵。外面是城市的地基,
巨大通風管道發出低沉的轟鳴,粗糲的水泥柱支撐著上方萬鈞重量。
空氣里彌漫著機油、塵埃和金屬冷卻后的味道,混合著城市深處一種難以名狀的濕冷氣息。
城市的血脈在黑暗中搏動——盤根錯節、粗細不一的管線攀爬在墻壁和天花板上,
蒸汽閥規律地噴吐著白汽,如同沉睡巨獸的鼻息。這里不是終點,而是一個起點。
一個只存在于施工藍圖最深角落、被遺忘的、通往城市真正肌理的起點。
溫晚腳步沒有絲毫遲疑,
濕透的外套被隨意丟在角落一張簡陋的木質工作臺上——那是某個守夜人遺留下的痕跡。
她走到最粗壯的一根承重柱旁,毫不猶豫地屈膝,蹲下。冰冷粗糙的地面蹭濕了她的膝蓋,
但她毫不在意。指尖精準地摸向被灰塵覆蓋的水泥柱腳——那里的墻面并非渾然一體,
而是用一層與墻體材質極其相似的薄板覆蓋著。咔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薄板被她熟練地推開。里面不是秘密保險柜,
赫然是三塊并排掛著的、布滿灰塵的舊工作銘牌。每一塊都覆蓋著厚厚的塵垢,
邊緣的金屬部分甚至有些氧化發暗。她的指尖帶著前所未有的珍重,拂過銘牌上的蒙塵。
【啟山設計事務所高級顧問】溫啟山溫晚的手指停頓在第一個銘牌前,像觸碰易碎的薄冰,
長久地停留在【溫啟山】三個字上方,一動不動。塵灰仿佛隔絕了溫度,那冷硬的觸感,
一寸寸蔓延到心尖。
永遠挺得筆直、固執地追逐每一個設計的夢想、直到被商業的絞索勒斷喉嚨才肯倒下的男人,
那個最后在療養院單人床上閉眼時依舊死死盯著病房小窗外一小塊天空的老人……他的呼吸,
他的怒罵,他最后一次在病床上,
手指僵硬地在她掌心輕輕畫下的那個小小的“頂”字……一滴滾燙的液體,
毫無征兆地砸在覆滿灰塵的銘牌表面。在冰冷的燈光下,暈開一個深色的圓形印記。
她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吸入的卻是地下深處混雜著機油和霉塵的濁氣。
再睜開眼時,那片水光消失無蹤,只剩下冷冽刺骨的寒。手指毫不猶豫地向下,
狠狠擦過下方那兩個銘牌表面厚重的灰塵。動作粗暴,甚至帶著點發狠的力度,
灰塵簌簌落下,如同抖落一場陳年的舊夢。【啟山設計事務所實習設計師】溫晚銘牌下方,
同樣蒙塵的角落里,還有一行幾乎磨滅的雕刻小字:銀海封頂紀念。她的指尖一路往下,
狠狠擦過緊挨著的第三塊銘牌,仿佛要將什么污穢徹底抹掉。灰塵簌簌落下,
露出下面的文字:【啟山設計事務所運營助理】林梔指尖劃過“林梔”那兩個冰冷的刻字,
溫晚的眼神如同極地寒冰裂開縫隙,下面涌動著焚毀一切的地火。她用力到指節泛白,
將這塊銘牌連同附著其上的所有虛假情誼狠狠摳了下來!金屬銘牌脫落的剮蹭聲刺耳。
溫晚甚至沒有看它一眼,直接反手向后,
那銘牌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短暫的、幾乎看不見的弧線,
砸在身后某個堆滿廢棄管道的黑暗角落里,發出沉悶鈍響。她的目光,
緊緊鎖死在剩下的、印刻著父親和自己名字的兩塊銘牌上。溫晚抬起手,
帶著一股近乎斬斷退路的狠厲,用力掰斷了掛在父親銘牌下方代表“退休”的舊名牌。
薄脆的塑料片在她指間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溫晚直起腰,沾滿灰塵的手指,
珍而重之地將父親和自己的銘牌緊緊捏在掌心。粗糙冰涼的金屬棱角硌進皮膚,
帶來清晰實在的痛感,反而讓她混亂到幾乎沸騰的腦海獲得片刻短暫的清明。最后,
她的目光落在那扇冰冷的、連接著大廈最底層工作區域的厚重防火門上。
門邊釘著一塊小小的亞克力公告板,上面還殘留著一張半撕下的、字跡早已模糊的舊通知。
沒有筆。沒有任何書寫工具。她沒有一絲猶豫。抬起手,
溫晚用無名指的指甲——那枚戒指被強行褪下時留下細小傷口的指甲蓋,
重重地、用力地在亞克力板上劃過!第一道印痕深刻而粗糙,那是她用盡全身力氣劃下的。
【溫】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疼痛,是心中翻涌的巖漿即將沖破巖層。
她用盡全部力量壓下去!【啟】指肚被粗糙的亞克力邊緣磨破了,一絲溫熱的血液滲出,
沾染在那稚拙而剛硬的刻痕上,像一個凝固的驚嘆號。【山】筆畫刻到最后一豎時,
指甲猛地崩斷了半截!尖銳的刺痛直達神經末梢。溫晚甚至沒有停頓,眼珠都沒有轉一下。
她移開手,仿佛那流淌的鮮血不是出自自身,再次并攏無名指和中指,指關節凸起,
指甲斷裂邊緣滲著血珠,狠狠砸向堅硬的亞克力板面!【創】一筆,如同開天辟地的鑿擊。
血液在刻痕里暈開一點更深的紅。【建】最后一筆收尾,像狂草,
也像一道刻入骨髓的、指向未來的誓言。指尖的疼痛此刻如此清晰,如同一劑提神的毒藥,
讓她全身的血液都燒了起來。血液洇在亞克力板凹陷的筆畫里。一個名字,一座祭壇。
她的目光掃過這以血為祭的名字,沒有絲毫停留。猛地轉身,
溫晚大步走向那個真正的、通往地下都市迷宮更深處的出口。濕透的衣裙緊貼在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