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像無數(shù)細小的石子,狠狠砸在殯儀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噼啪作響。
黑傘下擠著的人群沉默著,只余下這單調而壓抑的背景音。父親那張慣常嚴肅的臉,
此刻在巨大的黑白相框里凝固成一種陌生的平靜。我,周雅婷,站在前排,
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洇濕了肩頭一小塊黑色布料,那濕冷的觸感緩慢地向下蔓延,
仿佛要滲進骨頭縫里。身邊的弟弟周宏偉西裝筆挺,背脊挺得過分僵硬,
目光死死釘在父親的遺像上,像是要在那上面灼出兩個洞來。
空氣里浮動著廉價香燭燃燒后的刺鼻氣味,混雜著濕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衰敗氣息,
沉甸甸地壓著每個人的胸腔。無人說話,只有雨聲,和偶爾傳來的壓抑抽泣。
葬禮那令人窒息的流程終于熬到了盡頭。
親戚們或真心或敷衍地留下幾句蒼白無力的“節(jié)哀”,便匆匆鉆進各自的車里,
尾燈在迷蒙的雨霧中劃出幾道模糊的紅痕,迅速消失在灰暗的街道盡頭。雨水織成的簾幕,
瞬間隔斷了外面的世界。我和宏偉沉默地鉆進自己的車。
車廂里彌漫著雨水和泥土的濕冷氣味,
還有殯儀館沾染上的、揮之不去的香燭與消毒水混合的怪異味道。
引擎發(fā)動的聲音低沉而單調,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徒勞地左右搖擺,視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宏偉靠在副駕駛座上,緊閉雙眼,下頜線繃得死緊,仿佛一碰就會斷裂。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冰冷僵硬,腦子里一片混沌,只有父親遺像上那雙凝固的眼睛,
在眼前反復閃現(xiàn)。車駛入熟悉的舊城區(qū)街道,雨水沖刷著兩旁灰撲撲的老房子。
車輪碾過坑洼處濺起渾濁的水花。離家越近,
心頭那股沉甸甸的、混雜著悲傷與某種不祥預感的窒息感就越發(fā)濃重。
這座承載了童年和無數(shù)記憶的老宅,此刻在雨幕中沉默矗立,像一頭疲憊而憂傷的巨獸。
停好車,我們無言地推開沉重的院門。雨水順著屋檐嘩啦啦流下,
在門廊前形成一道細密的水簾。客廳的門虛掩著,透出昏黃的光。推門進去,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舊家具、灰塵和淡淡中藥味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我們。
這氣息曾代表著“家”,此刻卻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壓抑。
去殯儀館前還人頭攢動、低語嗡嗡的老宅客廳,一下子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我們姐弟倆,
和那個一直默默縮在角落陰影里的女人——王翠花。客廳驟然空蕩,
只有墻上老式掛鐘的秒針,執(zhí)著地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聲響,敲打著死寂的空氣。
雨水密集地拍打著窗戶玻璃,發(fā)出沉悶而持續(xù)的噪音。
王翠花身上還穿著那件漿洗得發(fā)白、袖口已磨損脫線的舊藍布罩衫。她低著頭,
雙手不安地絞著衣角,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始終沒有抬眼看我們,目光死死黏在自己那雙沾了泥點、鞋幫開了膠的舊布鞋上。
空氣凝固得如同厚重的膠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滯澀的阻力。
窗外灰白的天光透過臟污的玻璃滲進來,勉強勾勒出她矮小單薄的輪廓,
像個隨時會碎裂的影子。墻上的掛鐘,那“咔噠”聲在巨大的寂靜里被無限放大,
一下下敲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我強壓著心頭翻涌的煩躁,正想開口打發(fā)她去收拾點東西。
就在這時,王翠花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她猛地抬起頭,
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因為某種激烈的情緒而微微顫抖。她沒看我們任何一人,
視線越過我們肩頭,直直投向客廳正墻上父親那張同樣凝固了的遺照。接著,
她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
的聲音擠了出來:“周……周先生……他……他走之前……交代了……”周宏偉猛地轉過頭,
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那個瑟縮的身影。“交代?”他的聲音繃得緊緊的,
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冷硬,“交代什么?王姨,我爸走得急,后事都還沒理清,您有什么話,
最好直說。”他刻意放緩了語速,卻讓每個字都裹上了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父親遺照的玻璃相框映著慘淡的天光,反射出模糊的光斑,像一只窺探的冷眼。
客廳里那盆父親生前精心侍弄的龜背竹,闊大的葉片邊緣已經(jīng)開始微微卷曲發(fā)黃。
王翠花像是被周宏偉的目光燙到,肩膀劇烈地一縮。她慌亂地垂下眼瞼,
那雙粗糙、指縫里似乎永遠帶著洗不凈的淡淡藥漬的手,
抖抖索索地伸進藍布罩衫那深不見底的大口袋里摸索著。摸索的動作持續(xù)了好幾秒,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笨拙和遲疑。終于,她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牛皮紙信封,邊角已經(jīng)被磨得起了毛,沾染著幾抹可疑的深褐色污漬,
像是干涸的中藥湯。她捏著信封邊緣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jié)凸起,微微發(fā)白。
她低著頭,雙手微微顫抖著,把那個臟兮兮的信封朝著我們的方向遞過來,
仿佛捧著的是一塊燒紅的烙鐵。“周先生……簽了字的……”她的聲音低得像蚊蚋,
幾乎要被窗外愈發(fā)密集的雨聲吞沒,
“……房子……他說……房子……給我……”最后幾個字含糊不清,
卻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驚濤駭浪。“什么?!”周宏偉的聲音猛地拔高,
尖利得幾乎劈開了空氣,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他一步跨前,
高大的身軀瞬間在王翠花面前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幾乎將她整個吞沒。“給你?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幾乎濺到了王翠花低垂的額頭上,“王翠花!你再說一遍?!
”我的腦子也“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我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旁邊冰冷的紅木椅背,
指尖傳來的寒意讓我稍微穩(wěn)住了一點心神。荒謬!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父親,
那個一輩子精明、甚至有些苛刻算計的父親,會把奮斗了一輩子、價值幾百萬的老宅,
拱手送給一個才來家里不到兩年的保姆?這念頭荒謬得讓我?guī)缀跻湫Τ雎暋!澳阍僬f一遍?
房子給你?”周宏偉的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而微微變形,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那個幾乎要縮成一團的身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王翠花!
我爸他糊涂了你也跟著瘋?還是你覺得我們姐弟倆都是死人?趁我爸病著不能說話,
你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啊?”他猛地揚起手,似乎下一秒就要劈手奪過那信封。
王翠花在他暴怒的氣勢下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鞭子抽打的小獸。她本能地往后踉蹌了半步,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手里的信封差點脫手掉落。她死死攥住那信封,
指關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幾乎要把信封捏破。她終于抬起了頭,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某種豁出去的絕望和固執(zhí),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
直直地迎上周宏偉吃人般的目光。“沒……沒有迷魂湯!”她的聲音抖得厲害,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孤注一擲的尖銳,“周先生……他……他清醒得很!
這……這是他的意思!他親筆寫的!白紙黑字!你們……你們不能不講理!
”她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講理?”周宏偉怒極反笑,
那笑聲冰冷而短促,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格外瘆人,“跟你一個外人講什么理?
講你怎么趁我爸病重,偷摸哄騙他簽下這種荒唐東西的理嗎?!”他猛地轉向我,
眼睛因為憤怒和難以置信而布滿紅絲,“姐!你聽見了沒?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房子是爸媽一輩子的心血!是她一個保姆能惦記的?!
”他的手指幾乎要戳到王翠花的鼻尖上。我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一幕,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周宏偉的暴怒和王翠花那孤注一擲的絕望眼神交織在一起,
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張力。直覺告訴我,事情絕不像表面這么簡單。父親或許老了,
或許病了,但他絕不糊涂到這種地步。這信封里的東西……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燙得我無法忽視。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上前一步,
擋在周宏偉和王翠花之間,隔開了他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我的聲音刻意放得很平緩,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宏偉,冷靜點!”我轉頭看向王翠花,
目光緊緊鎖住她慌亂躲閃的眼睛,“王姨,你說這是我爸的意思,我們當然要弄清楚。東西,
先給我看看。”王翠花猶豫了,捏著信封的手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一下,
眼神警惕地在我和周宏偉之間來回掃視。周宏偉在我身后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冷哼。“給我。
”我伸出手,語氣加重了幾分,帶著不容商量的命令口吻。我的目光銳利地釘在她臉上,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總得讓我們知道,我爸‘清醒’的時候,到底寫了什么。
”王翠花渾身又是一震,她看看我伸出的手,又看看我身后臉色鐵青的周宏偉,
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里那個仿佛有千斤重的信封上。掙扎和恐懼在她臉上交織。
足足過了有半分鐘,在周宏偉越來越不耐煩的沉重呼吸聲中,她終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手臂頹然地垂落下來。她不再看我,只是死死盯著自己腳下的地面,
仿佛要把那老舊的地板看穿。然后,她用一種近乎麻木的動作,
將那個皺巴巴、帶著污漬的牛皮紙信封,慢慢地、極其不情愿地遞到了我的手上。信封入手,
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涼,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中藥苦澀味。我的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紙面,
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從磨損的封口處抽出里面的紙張。
是幾張疊在一起的A4打印紙,紙面干凈,只有最后一張的右下角,
赫然簽著一個名字——周國棟。那三個字,是父親的手筆!我認得出來!
筆跡雖然比往日顯得虛浮無力,有些抖,但骨架仍在,
特別是那個“棟”字最后一豎慣有的微微上挑,絕不會錯!這簽名,是真的!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捏著紙張的手指猛地收緊,紙張邊緣瞬間起了褶皺。
一股寒意猛地從腳底板竄起,直沖頭頂,凍得我頭皮發(fā)麻。是真的?父親真的簽了字?
把房子……留給了這個保姆?為什么?巨大的荒謬感和被背叛的冰冷感瞬間攫住了我,
幾乎讓我站立不穩(wěn)。周宏偉也湊了過來,看到簽名的瞬間,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隨即臉色由暴怒的鐵青轉為一種可怕的煞白。
“這……這簽名……”周宏偉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是真的?”他猛地抬頭,
兇狠的目光再次射向王翠花,里面燃燒著更甚于之前的怒火,幾乎要噴出實質的火焰,
“你對他做了什么?啊?他為什么會簽這種東西?說!”王翠花被他的吼聲嚇得又是一縮,
背脊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枯葉。她拼命搖頭,嘴唇哆嗦著,
卻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只有不成調的嗚咽。“宏偉!別嚇她!”我厲聲喝止弟弟,
盡管我自己心亂如麻。我強迫自己把目光從那個該死的簽名上移開,
快速掃過文件前面的內容。那是打印的遺囑正文,措辭標準、冰冷。
核心意思明確:周國棟自愿將名下位于本市XX路XX號(即這棟老宅)的房產,
在其百年之后,全部贈予保姆王翠花女士。落款日期,清清楚楚,就在父親去世前三天!
三天前……我的心猛地一沉。三天前,父親確實已經(jīng)非常虛弱,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說話都困難。但……他簽了!他清醒地簽了這份剝奪子女繼承權的文件!這怎么可能?
一個巨大的問號,像冰冷的鐵鉤,狠狠鉤住了我的心臟。
我看著王翠花那張寫滿恐懼和某種頑固堅持的臉,
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鉆了出來:難道……父親當時,真的被她用什么手段控制了?
“不行!”周宏偉猛地從我手里抽走那幾張紙,動作粗暴,紙張發(fā)出刺啦一聲輕響。
他看也不看,直接掏出手機,手指因為憤怒而顫抖著按著屏幕,
聲音帶著一種失去理智的狠厲,“我馬上找律師!偽造文書!欺詐!脅迫!王翠花,
你等著吃官司吧!這房子,你一分一毫都別想沾!”他幾乎是咆哮著撥出了電話。
王翠花聽到“律師”、“官司”這些字眼,身體猛地一軟,整個人順著墻壁滑坐下去,
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沒有哭出聲,只是蜷縮著,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壓抑的、絕望的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她埋起的膝蓋間傳出來,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異常凄涼。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噼里啪啦,像是要把整個世界淹沒。律師的電話接通了,
周宏偉語速極快地對著話筒吼著,憤怒地陳述著“保姆偽造遺囑企圖侵占巨額房產”的情況,
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我站在一旁,看著癱軟在地無聲哭泣的王翠花,
又看看暴怒的弟弟,只覺得頭痛欲裂。那份簽名帶來的沖擊和冰冷感,
像毒藤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臟。父親最后的日子……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這份遺囑背后,
究竟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真相?混亂中,
意識地掃過客廳角落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塑料盒子——那是半年前我回家看望父親時,
借口說擔心家里安全,悄悄安裝的一個簡易監(jiān)控攝像頭。當時父親還嘲笑我多此一舉,
說老城區(qū)治安好得很。后來父親病重,家里人來人往,保姆也住進來,我?guī)缀跬怂拇嬖凇?/p>
那個小小的指示燈,似乎……在閃?它……它還在工作?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電流,
瞬間擊穿了我混亂的思緒。也許……它能告訴我們一些東西?一些被爭吵和憤怒掩蓋的東西?
一些關于父親最后意志的……真相?“手機!我的手機!” 我猛地低吼一聲,
聲音因為極度的急切而變調。我顧不上解釋,手忙腳亂地在隨身的包里瘋狂翻找。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回響。找到了!
我?guī)缀跏穷澏吨鴮⑹謾C掏出來,屏幕解鎖時指紋都因為汗?jié)穸R別了好幾次。“姐?
你干嘛呢?”周宏偉剛掛斷律師電話,皺著眉,一臉不解地看著我怪異的舉動。
他臉上的怒容還未完全消退,語氣里帶著煩躁。“監(jiān)控!”我頭也不抬,
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不聽使喚,用力點開那個幾乎被遺忘的監(jiān)控APP圖標,“我裝的!
可能有錄像!爸最后幾天的!”APP啟動的短暫幾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周宏偉愣了一下,隨即眼中也爆發(fā)出異樣的光芒,立刻湊了過來。“監(jiān)控?在哪看?!
” 他的聲音同樣急切,臉幾乎貼到了我的手機屏幕上。我們倆的心跳,
在寂靜的客廳里幾乎同頻共振,擂鼓一般。屏幕亮起,APP界面加載出來。時間軸顯示,
它確實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工作,存儲卡里保留了最近一周的錄像片段!
希望和恐懼同時攫住了我們。“快!找爸走之前那幾天的!特別是最后一天晚上!
”周宏偉急促地催促,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我的手臂。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點選。
…定位到父親去世前一天深夜……時間……大約晚上十一點……客廳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壁燈。
畫面色調昏黃,帶著監(jiān)控特有的顆粒感。父親躺在沙發(fā)床上,蓋著薄被,身形枯槁。
王翠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背對著攝像頭。她手里端著一個白瓷碗,
正用小勺子舀起碗里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喂到父親嘴邊。那動作,看起來是那么專注,
那么……平常。周宏偉在我耳邊低低罵了一句什么,
顯然對這種“溫情”畫面感到極度不適和憤怒。我也皺緊了眉,耐著性子繼續(xù)看下去。
喂了幾口,父親似乎嗆了一下,微微側頭咳嗽。王翠花連忙放下碗,伸手去拍撫他的胸口。
就在這時,監(jiān)控清晰地捕捉到,父親的頭偏轉了一個角度,他的臉,正對著攝像頭這個方向!
他原本渾濁無神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驟然亮了一下!那眼神里,
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驚恐和……急切的求助!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岸邊的浮木!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緊接著,監(jiān)控清晰地錄下了父親的聲音!那聲音極其微弱、嘶啞,
像破舊風箱在艱難抽動,斷斷續(xù)續(xù),
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藥……藥里……她……她……下……毒……” 最后一個“毒”字,
輕得如同嘆息,卻又重如千鈞,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畫面中,父親那只枯瘦如柴的手,
艱難地從薄被下抬起,指尖顫抖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指向了——正俯身給他擦拭嘴角的王翠花!“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仿佛有驚雷在顱內炸響!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下毒?父親在指控王翠花……在藥里下毒?!
周宏偉更是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發(fā)出一聲短促而駭人的驚叫:“啊——!”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煞白如紙,
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父親那根指向王翠花的、顫抖的手指!
那根手指,此刻在昏黃的畫面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我們!
我們倆如同兩尊被瞬間凍僵的石像,僵立在原地,只有手機屏幕上,
那無聲的指控畫面還在循環(huán)播放——父親驚恐絕望的眼神,顫抖的指向王翠花的手指,
還有那微弱卻清晰得如同詛咒的“下毒”二字,一遍又一遍地沖擊著我們的視網(wǎng)膜和神經(jīng)。
癱在地上的王翠花似乎被周宏偉那聲駭人的驚叫嚇到,茫然地抬起頭,
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只是驚恐地看著我們姐弟倆驟然劇變、如同厲鬼般的臉色。
“毒……下毒……”周宏偉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極致的恐懼和滔天的恨意,他猛地轉過身,
猩紅的雙眼如同瀕死的野獸,死死盯住墻角那個蜷縮的、驚恐的身影。那眼神,不再是憤怒,
而是赤裸裸的、想要噬人的殺意!“王翠花!你這個毒婦!”他嘶吼著,
整個人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獅子,就要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宏偉!別沖動!
”我?guī)缀跏瞧幢M全力才吼出聲,用身體死死攔住他。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我渾身發(fā)冷,
牙齒都在打顫,但我殘存的理智告訴我,現(xiàn)在撲上去只會讓事情徹底失控。“報警!先報警!
”我嘶喊著,一邊死死抱住陷入狂暴狀態(tài)的弟弟,一邊用顫抖的手去摸自己的手機。
周宏偉在我的阻攔下劇烈地掙扎著,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赤紅的眼睛死死鎖定王翠花。
王翠花徹底嚇懵了,她癱在地上,身體抖得如同篩糠,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地獄般的一幕,
嘴唇哆嗦著,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瀕死般的抽氣聲。客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