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的冬日格外濕冷。1938 年 12 月的一個清晨，
沈墨佇立在日軍華中派遣軍司令部情報處的窗前，凝望著窗外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
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金色懷表。那是父親在他十八歲生日時贈予的禮物，
表蓋內側鐫刻著“精忠報國”四個小字。“沈君，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身后傳來佐藤一郎略帶沙啞的嗓音。沈墨迅速斂去眼中的情緒，轉身之際，
臉上已然浮現出謙卑的笑容：“佐藤少佐，我在想這雪景真美，不禁讓我想起了家鄉。
”佐藤一郎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三十出頭的中國男子。沈墨身姿挺拔，面容英俊，
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更似一位儒雅的學者，而非軍人。但佐藤清楚，
這個能操一口流利日語、精通密碼破譯的中國人，乃是情報處不可或缺的關鍵人才。
“沈君家鄉是何處來著？”佐藤裝作不經意地問道。“蘇州，少佐。”沈墨微微欠身，
“只是自從三年前日本人進城，我便再未回過家鄉。”佐藤點點頭，話鋒陡然一轉：“對了，
‘飛鷹計劃’的密碼本，你破譯得怎樣了？”沈墨心跳微微加快，
然而神色依舊鎮定：“已完成八成，預計后天可全部交付。”“很好。
”佐藤拍了拍沈墨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司令官極為看重這個計劃，
希望你莫要讓他失望。”“定不負所托。”沈墨低頭回應，
直至佐藤的皮靴聲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緩緩直起身子，手心已然沁出一層薄汗。
“飛鷹計劃”——這是日軍即將對重慶實施大規模空襲的絕密行動代號。三天前，
當這份加密文件放置在他桌上時，沈墨便深知，自己必須盡快將情報傳遞出去。
他走回辦公桌前，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紅樓夢》，翻到第三十八回，
在“林瀟湘魁奪菊花詩”一節下方，用鉛筆輕輕做了幾個記號。
這是他與聯絡人預先約定的密碼，書中的菊花代表空襲，詩社聚會的地點暗指目標，
而詩句的字數則對應日期和時間。下午三點，沈墨準時離開司令部，
前往漢口老城區的“德興茶樓”。這是他每周與聯絡人程志明接頭的固定場所。
茶樓內人聲鼎沸，跑堂的吆喝聲、茶客的談笑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天然的掩護。
沈墨在二樓靠窗的老位置落座，點了一壺龍井。窗外是漢口碼頭，
江面上停泊著幾艘日軍軍艦，黑色的炮口陰森地指向天空。“先生，您的茶。
”跑堂放下茶壺的同時，將一個折成方塊的紙條壓在壺底。
沈墨心頭一緊——這并非約定的接頭方式。他不動聲色地品著茶，待跑堂離開后，
才展開紙條，上面僅有一行字：“老程被捕，勿再聯絡。風緊，速撤。
”沈墨的瞳孔驟然收縮。程志明被捕了？何時發生的事？他是否已然叛變？
一連串問題在腦海中轟然炸開。他強自鎮定地將紙條吞下，茶水沖淡了紙張的苦澀，
卻無法驅散心中的不安。離開茶樓時，
沈墨敏銳地察覺到街對面有個戴鴨舌帽的男子對他格外留意。他故意繞了幾條巷子，
確認甩掉可能的跟蹤后，才回到位于法租界的公寓。關上門，
沈墨即刻檢查房間——衣柜門把手上的發絲不見了，書桌上鋼筆的位置也有細微變動。
有人進來過。他冷靜地從床底暗格中取出手槍，檢查彈匣后別在后腰。隨后打開收音機，
讓京劇唱段充斥房間，以掩蓋可能存在的監聽。做完這些，沈墨才任由自己露出一絲疲憊，
倒在沙發上閉目沉思。程志明知曉他的真實身份，也清楚他們的聯絡方式。倘若叛變，
他沈墨必死無疑。但為何日軍尚未行動？是想放長線釣大魚，還是程志明尚未吐露實情？
收音機里，梅蘭芳的《貴妃醉酒》正唱到“海島冰輪初轉騰”，
沈墨猛地睜開眼睛——程志明曾說過，若情況危急，
會在每周三晚八點的廣播里用這句唱詞作為警示。今日正是周三。沈墨霍地坐起身，
迅速收拾必備物品：密碼本、微型相機、備用身份證明，還有父親的那塊懷表。
他必須立刻撤離。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沈墨的手按在槍柄上，
透過貓眼看到門外站著一位陌生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身著素色旗袍，
面容姣好卻神情冷峻。“誰？”沈墨隔著門問道。“沈先生，我是程教授的學生。
”女子聲音低沉，“他讓我給您帶一本《楚辭》。”這是緊急聯絡暗號的后半句。
沈墨猶豫片刻，還是打開了門。女子閃身而入，旋即反手鎖門，動作干凈利落。
“軍統特派員林書瑤。”她亮出一枚特制銀元，上面有特殊標記，“程志明同志昨日被捕，
臨危之際設法傳出消息，讓我來接替他的工作。
”沈墨并未放松警惕：“程老師的女兒叫什么名字？”“他并無女兒，只有兩個兒子，
長子程剛在淞滬會戰中犧牲。”林書瑤對答如流。沈墨略微放松：“你是如何找到此處的？
”“程老師給了我三個備用聯絡點，這里是最后一個。”林書瑤環顧房間，
“你這兒不安全了，必須即刻轉移。”“我明白。”沈墨點頭，
“但‘飛鷹計劃’的情報尚未送出。”林書瑤眼睛一亮：“你獲取到計劃內容了？
”“大部分，還差關鍵的空襲時間和具體目標。”沈墨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唐詩三百首》，
翻開其中一頁，露出夾在里面的微縮膠卷，“都在此處。”“太好了！”林書瑤接過膠卷，
“戴局長一直在等這份情報。重慶方面已聽聞風聲，知曉日軍準備大規模空襲，
可具體細節卻一無所知。”沈墨正要開口，突然聽到樓下傳來汽車急剎的聲響。
他快步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撥開窗簾一角——三輛日軍軍車停在公寓門口，
十幾個持槍士兵正紛紛下車。“被發現了！”沈墨轉身，“走后門！
”兩人迅速從廚房的備用通道下樓，穿過狹窄的天井，翻墻進入隔壁雜貨店的后院。
遠處已然傳來砸門聲和日語呵斥聲。“分開走。”沈墨塞給林書瑤一張紙條，
“明天下午三點，中山公園湖心亭。若我未到，就把膠卷交給這個地址的人。
”林書瑤還欲再說什么，沈墨已然推了她一把：“快走！他們主要抓捕的是我！
”林書瑤咬了咬嘴唇，轉身消失在巷子拐角。沈墨則故意弄出聲響，朝著相反方向奔去。
“在那兒！抓住他！”身后傳來日軍的呼喊。沈墨在如迷宮般的巷子里穿梭，
憑借對地形的熟悉，甩開了大部分追兵。然而，當他沖出巷口時，一輛黑色轎車橫在面前，
車門打開，佐藤一郎端坐在后座，身旁是兩名持槍的憲兵。“沈君，如此匆忙，
這是要去往何處啊？”佐藤微笑著說，眼中卻毫無笑意。沈墨明白逃跑無望，
反倒鎮定下來：“少佐親自前來抓捕，真是我的榮幸。”“上車吧。”佐藤示意，
“我們有諸多話語要聊。”審訊室陰冷潮濕，唯一的光源是頭頂那盞刺眼的燈泡。
沈墨被綁在鐵椅上，雙手反剪，上衣被剝去，
露出精瘦卻肌肉分明的上身以及幾處舊傷疤——那是他當年在黃埔軍校訓練時留下的。
佐藤一郎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把軍刀：“沈君，我一直頗為欣賞你。聰慧、謹慎、工作認真。
故而當我聽聞你或許是重慶方面的間諜時，著實深感失望。”沈墨抬頭，嘴角掛著血跡，
卻依舊面帶笑容：“少佐，這是何人編造的謠言？我為皇軍效力三年，破獲了多少抗日組織？
倘若我是間諜，那些被處決的同胞又會作何感想？”“程志明。”佐藤吐出一個人名，
“你的聯絡人，昨日在試圖向重慶發報時被我們擒獲。他很……配合。”沈墨心跳如鼓，
然而面上并未顯露驚訝之色：“程志明？那個中學老師？我確實認識他，
他曾是我的國文老師。但這又能說明什么？”“他交代了諸多事宜，
包括你們每周三在德興茶樓的會面。”佐藤將軍刀抵在沈墨胸前，“告訴我，
你把‘飛鷹計劃’的情報交給了誰？”刀尖刺破皮膚，一縷鮮血順著沈墨的胸膛緩緩流下。
他倒吸一口冷氣，卻依舊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若程志明指認我，
那必定是他不堪酷刑，胡亂攀咬。少佐，您是了解我的。”佐藤凝視著沈墨的眼睛，良久，
突然收刀：“有意思。程志明確實指認了你，但他同時也表示，
你或許是雙面間諜——表面為重慶工作，實則效忠帝國。
”沈墨心中一震——這是程志明在保護他！老程并未真正叛變，
而是以這種方式為他創造機會。“我不明白……”沈墨佯裝困惑。“程志明說，
你提供給他的情報有一半是假的，目的是獲取重慶方面的信任，最終打入他們高層。
”佐藤踱步說道，“他說你真正的代號是‘孤雁’。”孤雁——這是軍統給沈墨的真實代號。
程志明在傳遞信息：他承認了沈墨的身份，但將其偽裝成雙面間諜。
沈墨決定賭一把：“……既然程老師都說了，我也無需隱瞞。沒錯，我是‘孤雁’，
戴笠親自指派的特工，任務是假意投靠重慶，獲取他們的信任。
”佐藤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光芒：“證明給我看。”“飛鷹計劃中，
空襲重慶的時間是下月九號凌晨三點，目標是朝天門碼頭和軍政部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