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藥香里的驚變崇禎十五年的霜降,北京城飄著細雪。林硯之在刺鼻的艾草味中醒來,
指尖還沾著研磨了一半的當歸粉。破舊的木柜上,缺角的銅壺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壺嘴噴出的白霧在窗紙上投下晃動的影子,映得雪光愈發慘白。這是間不足十平米的閣樓,
木梁上掛著成串的干草藥,隨著北風在瓦縫間的呼嘯輕輕搖晃,
散發著混合著泥土與陽光的陳舊氣息。墻角堆著半人高的《本草綱目》抄本,
紙頁邊緣被翻得卷邊,那是他穿越三個月來,
每晚借著豆油燈逐字批注的心血 —— 泛黃的紙頁間夾著現代急救手冊的殘頁,
那是他穿越時唯一帶來的物件,此刻正被小心翼翼地夾在 "百病主治藥" 章節里,
紙頁上 "心肺復蘇術" 的圖示旁,歪歪扭扭寫著 "不可輕示于人" 的蠅頭小楷。
"硯之,該給前街王婆婆送安胎藥了。" 師父張老漢的咳嗽聲從外間傳來,
那聲音像是破風箱在漏風,每一聲都伴隨著胸腔里的震動。林硯之望著掌心的老繭,
突然想起昨夜急診車禍時的場景 —— 消毒水的氣味、刺耳的警笛聲、沾滿白大褂的鮮血,
還有監護儀上逐漸平直的綠色線條。那時他還叫林硯,協和醫院最年輕的急診科主治醫師,
手機屏保上還存著未婚妻蘇晴在手術室外拍的合照,她穿著淡藍色的護士服,
手里捧著一束雛菊,笑得像春日的陽光。而現在,手機早已不知去向,只剩這雙手,
在搗藥罐里重復著 centuries 前的動作,指腹還留著被搗杵磨出的血泡,
混著當歸粉,染成暗紅。藥簍用粗麻布裹著,邊緣的麻繩早已磨得發白,
在肩上壓出熟悉的酸痛。他踩著青石板路拐過街角,
鞋底與結著薄冰的路面摩擦出細碎的聲響。胡同深處圍了七八個人,
轎夫抬著朱漆小轎破口大罵,轎中女子的丫鬟正跪地哭求,
鬢邊的銀簪歪在一旁:"各位行行好,我家小姐有了身孕,
動了胎氣......" 那丫鬟袖口繡著的玉蘭花紋,
讓他恍惚想起現代醫院里護士服上的標志,只是這里的 "護士" 沒有無菌手套,
沒有靜脈留置針,只有一雙凍得通紅的手,指甲縫里還嵌著洗不掉的草藥汁。"讓讓!
" 林硯之本能地擠進去,袖擺掃過圍觀者身上的粗布衣裳,傳來織物摩擦的窸窣聲。
轎內女子面色青白如紙,唇色泛著青灰,裙擺已洇開暗紅斑痕,像朵枯萎的海棠。
現代產科知識突然涌上來,他伸手按住女子手腕,脈搏細如游絲,
幾乎要消失在指腹下:"快放平她!取酒來擦拭腹部,我需要干凈的棉布和剪刀!
"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那里本應別著的急救包,如今只有個繡著葫蘆紋的布囊,
裝著曬干的艾草和炒白術 —— 還是他昨天翻遍藥鋪后堂才湊齊的,
布囊內側還繡著張老漢的小名 "狗剩",針腳歪歪扭扭,是師母臨終前的手藝。
圍觀者發出驚疑的議論,有人嘀咕著 "哪來的毛頭小子",有人伸手要攔。
直到看見他從藥簍里翻出曬干的艾草、炒白術,又掏出個粗陶小瓶,
倒出些白色粉末(那是他偷偷用石膏炒制的止血粉,為此燒壞了張老漢的藥鍋,
被念叨了整宿,老人邊罵邊用布條給他包扎燙紅的手背),人群才漸漸安靜下來。
當溫熱的藥湯喂下,女子睫毛顫動,終于發出虛弱的呻吟,林硯之才發現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內襯的中衣緊緊貼在背上,被北風一吹,涼得刺骨。抬眼時,
正與丫鬟手中的青瓷藥碗相撞 —— 碗底赫然印著 "太醫院" 三字,
釉色在雪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讓他想起故宮里見過的明代瓷器,
只是此刻碗沿還沾著女子的血跡,像道永遠洗不掉的傷疤,恍惚間,
他仿佛看見碗底映出自己的倒影,白大褂換成了粗布衫,聽診器變成了戥子。
第二章 太醫院的征召三日后,穿緋色官服的差役叩響藥鋪木門時,
張老漢正在教林硯之辨認曬干的蟾酥。老人布滿老繭的手指捏著那團灰褐色的東西,
渾濁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二十年了,
終于等到這一天......" 林硯之注意到師父袖口露出的腕骨上,有道淺褐色的燙疤,
像條蜷縮的小蛇 —— 那是三年前熬藥時被滾沸的藥汁濺到留下的。
老人年輕時曾是太醫院的藥童,卻因替含冤的同僚說話,被打斷右手小指,
至今握筆仍會顫抖。更鮮為人知的是,張老漢的抽屜深處藏著半幅殘破的畫卷,
畫中正是林硯之的父親 —— 前太醫院判林承煜,在疫病流行時親自試藥的場景,
畫卷邊角用朱砂寫著 "承煜兄千古",墨跡已褪成暗紅,卻依然觸目驚心。太醫院值房里,
檀香味混著墨香撲面而來。掌院吳大人盯著案頭的《瘟疫論》抄本,目光在林硯之身上逡巡,
鏡片后的眼睛像兩汪深潭:"聽聞你在民間治好了三例胎漏,
又用冷敷之法退了傷寒患者的高熱?" 老人指尖敲了敲桌上的賬本,
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每日收治的病人數目,"如今順天府瘟疫橫行,太醫院每日收治百人,
你可敢隨老夫去惠民藥局?" 他的語氣里藏著試探,
案角還壓著半封彈劾林硯之 "妖言惑眾" 的奏折,
朱砂批注觸目驚心 —— 王院判在折子里寫他 "以西洋邪術亂我中醫根本,其心可誅",
卻不知林硯之此刻鞋底還粘著自制顯微鏡的碎片,
那是他用張老漢的碎鏡片和桐油粘了整夜的成果,鏡片邊緣的劃痕,在他腳底劃出數道血痕,
混著藥渣,結成黑色的痂。惠民藥局的天井里,二十口大鐵鍋正熬著黃連解毒湯,
苦香混著腐臭味撲面而來,熏得人眼眶發酸。墻角躺著具尸體,死者皮膚青黑,
指尖滲著黑血,指甲縫里還嵌著泥土。林硯之蹲下身,看見死者枕邊散落著半片發霉的炊餅,
餅上爬著幾只細小的螞蟻:"必須隔離患者!所有飲食要煮沸,排泄物用石灰消毒!
" 他蹲下身時,衣擺掃過地面的草席,上面還留著前幾日死者的血漬,
形成暗褐色的云紋 —— 那是他親手畫的隔離區標識,用灶灰在地上畫的圓圈,
如今已被踩得模糊,卻仍有幾個圓圈里躺著奄奄一息的病人,他們望著林硯之的眼神,
像極了急診室里等待搶救的患者。"荒唐!" 隨行的王院判拍案而起,
腰間的玉佩撞在桌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醫圣張仲景言 ' 傷寒論 ',
豈容你胡言亂語?此等邪說,分明是惑亂人心!" 他轉頭望向吳大人,胡須氣得發抖,
"掌院,若聽任此人胡鬧,我太醫院顏面何存?" 王院判的祖父曾是太醫院首座,
家中世代供奉張仲景牌位,此刻正用看異端的眼神盯著林硯之,仿佛他身上帶著疫病的詛咒。
而他不知道的是,林硯之昨夜剛在值房里,用竹片和兔毛制作了簡易的接種針,
準備嘗試將輕癥患者的血清注入重癥患者體內 —— 這是他從現代免疫學課本里記來的,
成敗未知,針尖上還沾著自己的血,那是試針時不小心扎破的。林硯之沒有爭辯,
只是從藥箱里取出個陶碗,盛來半碗井水,又撕了塊干凈的布巾浸在水里,
走到最近的病床前,輕輕為高熱的患者擦拭額頭。他注意到患者手臂上有處潰爛,
膿液混著血水往下淌,散發著腥臭,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發黑 —— 典型的厭氧菌感染。
"用大蒜切片敷在患處,再用煮沸的水清洗。" 他對呆立一旁的小吏說,聲音平穩而堅定,
同時從布囊里掏出一小包用絹布包著的磺胺粉,輕輕撒在傷口上,這是他用了半個月,
熬壞三口鐵鍋才制出的成果。布囊底層,還藏著片碎玻璃,
那是他從太醫院偏殿的西洋鏡上偷偷掰下的,為此劃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千金方》抄本上,
成了永遠的印記,那滴血漬旁邊,他后來用蠅頭小楷寫著 "為醫之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第三章 烽煙起臘月廿三,祭灶日的鞭炮聲零星響起,空氣中飄著麥芽糖的甜香。
藥局收到八百里加急軍報時,林硯之正在給最后一位患者敷大蒜片。
軍報上的字跡潦草如狂草,潼關失守,孫傳庭戰死 —— 八個字像重錘砸在心上。
他握著剛寫好的《防疫十則》,紙張邊緣還帶著墨跡未干的暈染,忽然聽見窗外傳來馬蹄聲,
急促如鼓點,夾雜著百姓的驚叫。那馬蹄聲讓他想起現代救護車的鳴笛,同樣是救命的信號,
卻同樣無力回天,不同的是,這里沒有 GPS 定位,沒有急救通道,
只有被戰火蹂躪的街巷。是蘇綰,那個他在胡同里救下的女子,此刻正從馬背上跌下,
鬢角插著的玉簪已斷成兩截,發絲散落在肩頭。她抓住林硯之的手腕,指尖冰涼,
袖口露出半截刺著木槿花的絹帕,
帕角繡著細小的 "蘇" 字:"揚州... 揚州傳來疫情,
家父... 讓我求太醫院..." 她的呼吸急促,胸前劇烈起伏,像是跑了很遠的路,
"清軍已經過了黃河,沿途百姓染病者十之八九,腹瀉、高熱,
人死得比收割的麥子還快......" 她說話時,
林硯之注意到她裙擺上沾著的泥點里混著草屑,
像是在田埂上摔過無數次 —— 后來他才知道,她為了趕路,抄近道穿過亂葬崗,
腳底板磨出的血泡,把鞋襪都粘在了一起,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布料與皮肉分離的撕裂聲。
深夜的值房,燭火在北風中搖曳,燈芯時不時爆出個火星,在硯臺上留下焦黑的痕跡。
林硯之對著輿圖上的揚州城,指尖劃過長江水道,
忽然想起現代史書里的 "揚州十日"—— 那些關于屠殺、瘟疫、大火的記載,
此刻在腦海中變得鮮活。書中說清軍破城后,十日不封刀,八十余萬百姓遇難,
而眼前的蘇綰,正是揚州知州蘇明遠的養女,真實身份是豫親王側福晉的陪嫁侍女,
七年前戰亂中被蘇知州收養。她的枕下藏著半塊玉佩,是親生父母留給她的唯一信物,
刻著小小的木槿花,與她繡在絹帕上的圖案一模一樣,玉佩內側還刻著 "平安" 二字,
是母親用簪子刻的,筆畫間滿是顫抖。蘇綰趴在案邊睡著了,發間還沾著未化的雪花,
睫毛上凝著細小的冰晶,像極了他曾在急診室見過的那些疲憊的醫護人員,靠著墻就能睡著,
臉上滿是倦容。他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蓋上,聞到衣擺上淡淡的艾草味,忽然想起三個月前,
自己剛穿越時,正是這身粗布衣裳,讓他在寒冬里凍得發抖,而現在,
衣裳上早已沾滿藥漬和血跡,成了他作為醫者的勛章。腰間的藥囊里,
新制的磺胺粉只剩小半,
他摸了摸藏在貼胸處的玻璃片 —— 那是從師父珍藏的西洋眼鏡上拆下的,
用來制作顯微鏡的關鍵部件。玻璃片邊緣還帶著毛刺,在胸口劃出淺淺的紅痕,
卻比不上心里的刺痛:他知道,這一去,或許再也見不到北京的雪,
見不到張老漢熬藥時的背影,見不到蘇綰醒來時的微笑,更見不到現代的陽光。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凄涼。
林硯之鋪開宣紙,用炭筆寫下 "揚州防疫計劃",
詳細記錄著隔離區劃分、水源管理、尸體處理等方案,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仿佛在與時間賽跑。案頭的沙漏即將流盡,他知道,天一亮,自己就要踏上南下的征程,
而這一去,或許再無歸期。沙漏底部積著細沙,像極了揚州城即將落下的骨灰,而他,
只是個試圖用醫術阻擋風沙的凡人,卻不知自己早已成為別人眼中的逆行者,
就像現代的自己,在疫情期間主動請纓前往疫區。第四章 南下崇禎十六年春分,
長江上籠罩著灰蒙蒙的霧氣,像幅被淚水洇濕的水墨畫。林硯之隨蘇綰南下揚州,
船槳劃破水面,驚起幾只水鳥。江面上漂著無數尸體,有的腫脹發白,有的已開始腐爛,
江水泛著不正常的青綠色,散發著刺鼻的臭味。船上的艄公邊劃槳邊嘆氣:"唉,這世道,
人不如螻蟻啊。上個月我那小孫子,才五歲,發燒拉肚子,
熬了三天就走了......" 他的話讓林硯之想起現代的流行病學調查,
明末的戰亂與饑荒,正是疫病肆虐的溫床,而眼前的江水,就是一條流動的停尸房,
載著無數冤魂,流向未知的遠方。艄公的船篷里,掛著串風干的橘子皮,
那是他死去的老伴生前最愛的香味,此刻卻蓋不住江水里的腐臭,反而讓氣味更加詭異。
蘇府門前,燈籠上的 "蘇" 字已褪成淺紅,燈穗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門房老陳咳著血迎出來,腰間的鑰匙串叮當作響,
聲音沙啞得像砂紙:"老爺... 在城隍廟設了施藥局,
從早到晚沒合過眼..." 他領著兩人穿過空蕩蕩的庭院,廊柱上的朱漆剝落,
露出底下的木色,像道猙獰的傷疤。院子里的海棠開了,卻無人觀賞,
花瓣落在積灰的石桌上,顯得格外凄涼。海棠樹下,埋著蘇知州的發妻,五年前死于時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