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躺在床上的程鐵峰疲憊的睜開了雙眼。
他昨天晚上躺下之后另一股記憶又突然涌入腦海。
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般奔涌而來。一個21世紀的青年來到了1945年，成為了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然而剛剛穿越，就被一發手榴彈炸成了失憶。
帳篷簾子被掀開，戴著圓框眼鏡的軍醫快步走來，他翻開程鐵峰的眼皮檢查瞳孔，"程團長，記憶恢復得怎么樣？"
"太清楚了......"程鐵峰苦笑，"清楚得可怕。"
"我程鐵峰想來是穿越史上混的最差的穿越者了吧"
軍醫不解地皺眉，但程鐵峰已經無暇解釋。他的思緒飛回了那個遙遠的夏日午后——
那年他二十六歲，在帝都有兩套房，不知怎么地了就穿越到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身上。少年家住在北平城西一個四合院，是前院程木匠家的長子。那天他剛剛穿越到這個十六歲少年的身上，知道原身要去城外給生病的母親采草藥，為了滿足原身的遺愿，他就去了城南，卻在麥田里撞見了一場激烈的交火。穿灰布衫和穿黃軍裝的人廝殺在一起，槍聲像爆豆般響徹田野。
盡管他是從21世紀穿越而來的，卻也被嚇得呆立在原地，直到一枚手榴彈在不遠處炸開。爆炸的氣浪將他掀翻，一塊彈片擦過太陽穴。最后的意識里，是一個穿長衫的男人將他拖進灌木叢，還有耳邊那句帶著河北口音的話：
"這孩子還活著......帶他走......"
"團長？團長！"王小虎焦急的呼喚將他拉回現實，"您別嚇俺！"
程鐵峰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他顫抖著摸上太陽穴，那里有一道早已愈合的傷疤——不是上甘嶺的炮彈留下的，而是八年前那場意外的見證。
"我......我不是......"程鐵峰語無倫次，兩種身份在腦海中激烈碰撞。他是志愿軍團長程鐵峰，也是四合院里那個愛爬棗樹的程家小子；是令美軍聞風喪膽的戰斗英雄，也是會偷吃母親藏在柜頂蜜餞的頑皮少年。
軍醫和王小虎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神。
"程團長，您需要冷靜。"軍醫按住他顫抖的肩膀，"記憶突然恢復會造成認知混亂，這是正常的。您先......"
"你不明白！"程鐵峰猛地坐起來，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我想起來了！我家在北平！有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妹妹！"他的聲音哽咽了，"八年了......他們一定以為我死了......"
帳篷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王小虎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搪瓷缸"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簾子就在這時被掀開，軍政治部副主任林毅大步走了進來。看到程鐵峰的狀態，這位老紅軍的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老程？怎么回事？"
"林副主任......"程鐵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林毅的手，"我全都想起來了......我不是......我的家人......"
林毅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復雜。他揮手示意軍醫和王小虎先出去，然后坐在了病床邊："慢慢說。"
程鐵峰的呼吸急促得像剛跑完十里地："1945年夏天，北平郊外......我被卷入交火，受傷失憶......是地下黨的同志救了我......"他抬頭直視林毅的眼睛，"您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帳篷里安靜得能聽見煤油燈芯燃燒的噼啪聲。林毅長長地嘆了口氣："是的，我知道。"
"為什么沒人告訴我？！"程鐵峰的聲音陡然提高。
"當時你在野戰醫院醒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林毅的聲音出奇地平靜，"組織上調查過，但北平很快被國民黨接管，情報網遭到破壞......"他頓了頓，"后來你主動要求入朝作戰，這事就被擱置了。"
程鐵峰感到一陣眩暈。八年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騰——新兵訓練時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看到北平來的報紙時會莫名心悸；甚至在上甘嶺最激烈的戰斗中，他偶爾會夢見一個種著棗樹的四合院......
"我的家人......"程鐵峰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他們還活著嗎？"
林毅的表情柔和下來："北平和平解放后，組織上重新啟動了調查。"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泛黃的信封，"你們一家搬到了南鑼鼓巷胡同95號大院，你父親還在做木匠，母親身體不太好，但還健在。弟弟參加了南下工作隊，妹妹在上高中。"
程鐵峰接過信封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樹葉。里面是一張黑白照片：熟悉的四合院前，頭發花白的父親扶著面色蒼白的母親，身后站著兩個年輕人。雖然面容已變，但那分明是他的弟弟妹妹！
"這張照片是兩年前拍的。"林毅輕聲說，"之前你父親每個月都去派出所打聽你的消息，后來我們軍管會的人員告知了他你在參軍。"
淚水模糊了視線。程鐵峰用指尖輕輕描摹照片上每一張面孔，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父親粗糙的大手教他刨木頭；母親在煤油燈下補衣服；弟弟追在他身后喊"哥等等我"；妹妹扎著羊角辮在院子里跳格子......
"為什么......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前線戰事緊張，我們擔心影響你的指揮判斷。"林毅嘆了口氣，"而且醫生說記憶最好自然恢復，強行刺激可能導致......"
話未說完，程鐵峰突然抱住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更多的記憶碎片如利刃般刺入腦海——參軍的第一個冬天，他因為夢見四合院而半夜哭醒；看到北平籍的戰士收到家書時，胸口那種莫名的絞痛；還有無數次在戰壕里望著月亮，想著自己到底遺忘了什么......
"團長！"王小虎沖了進來，手里端著鎮靜劑。
程鐵峰擺擺手，強忍著頭痛："沒事......只是......"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個憔悴的婦人身上，"母親的白頭發......這么多了......"
林毅拍拍他的肩膀："停戰談判已經接近尾聲。等正式協議簽署，你就能回國探親了。"
回國。探親。這兩個詞在程鐵峰聽來如此陌生又如此溫暖。八年的軍旅生涯中，他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有"回家"的一天。
"團長......"王小虎的眼圈也紅了，"等打完仗，俺陪您回北平！俺還沒見過四合院呢！"
程鐵峰想笑，卻流下淚來。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貼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彌補八年的分離。帳篷外，朝鮮的夜風輕輕拂過，帶著遠處金達萊的芬芳。不知為何，這香氣讓他想起了四合院里那棵棗樹開花時的味道。
"林副主任......"他抬起頭，淚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停戰之后，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
林毅鄭重地點點頭："組織上會安排的。"
程鐵峰望向帳篷外繁星點點的夜空。
照片上的家人對他微笑著。程鐵峰知道，無論記憶如何破碎，時間如何流逝，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改變——就像父親教他的榫卯手藝，嚴絲合縫，歷久彌堅；就像母親納的千層底，一針一線，永不斷線。
而現在，他終于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