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香料迷城濕熱的風(fēng)裹挾著濃郁得幾乎凝滯的香料氣息,
曾是檳城街頭最鮮明、最富侵略性的名片。豆蔻的甜暖、丁香的銳利、肉桂的醇厚,
在唐人街鱗次櫛比的騎樓間蒸騰、纏繞、發(fā)酵,最終化作一團黏稠的、帶著體溫的氤氳,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行人的肺腑里。喬巖拖著沉重的采訪設(shè)備箱,在騎樓的陰影下穿行,
這股無處不在的馥郁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
纏繞著他因連日奔波而疲憊不堪的神經(jīng)。鼻腔里塞滿了這過于豐富的味道,
舌尖似乎也嘗到了一種揮之不去的微辛。作為國內(nèi)電視臺派駐東南亞的資深記者,
他此行專為追蹤一條日漸萎縮但根基猶存的古老貿(mào)易鏈——香料。三天采訪,三天后返程,
日程表清晰而簡單。他只想盡快完成工作,從這令人迷醉又窒息的香氣牢籠中脫身。然而,
這精心規(guī)劃的節(jié)奏,被一場無聲的黑色浪潮徹底碾碎。異變始于他抵達后的第四天清晨。
起初只是醫(yī)院急診室角落里幾聲壓抑的咳嗽,零星的發(fā)熱病人,
癥狀與熱帶地區(qū)常見的兇猛流感并無二致:高燒、寒戰(zhàn)、肌肉酸痛。醫(yī)生們疲憊地開出處方,
叮囑多喝水多休息。但很快,一絲不同尋常的陰翳開始浮現(xiàn)——患者裸露的皮膚上,
悄然爬出大片大片不祥的紅疹,灼熱、刺痛,如同皮下燃起了看不見的火。更令人不安的是,
一種深及骨髓的肌肉酸痛隨之而來,嚴重者甚至無法自行坐起,
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伴隨著無法抑制的呻吟。檳城濕熱的氣候本就是各類病原體活躍的溫床,
蚊蠅肆虐,疫病頻發(fā),起初,這份“升級版流感”并未引起普遍恐慌。人們照常生活,
香料市場依舊喧囂,空氣里混合著汗味、食物香氣和那永恒不變的濃郁芬芳。
致命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四十八小時后。確診數(shù)字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瘋狂撥弄的算盤珠,
猛地向上彈跳,繼而化作一條陡峭攀升、令人心悸的曲線。城市邊緣,
那些鐵皮和木板拼湊而成的貧民窟率先被洶涌的疫潮吞沒。狹窄骯臟的巷道里,
咳嗽聲、呻吟聲、孩童恐懼的啼哭聲交織成一片絕望的合奏。死亡的氣息開始彌漫,
簡陋的棚屋門口,裹著草席的軀體悄然增多??只湃缤烈弑旧碜钣行У膸蛢?,
以驚人的速度向城市心臟地帶蔓延。原本熙攘的市中心商業(yè)區(qū),行人肉眼可見地稀少下去,
腳步匆匆,神色惶然,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陌生人。
空氣中那標志性的香料交響樂,被一股股更加蠻橫的消毒水氣味粗暴地覆蓋、切割、撕裂。
那刺鼻的化學(xué)氣息,冰冷而霸道,宣告著一種熟悉秩序的瓦解。
喬巖站在酒店十二層房間的落地窗前,指間的煙已燃至濾嘴,灼燙感傳來他才猛地驚醒。
下方喬治市的主干道,此刻空曠得如同午夜,只有幾輛孤零零的汽車幽靈般滑過。
手機尖銳的震動聲撕破了房間的寂靜。是主編。2 疫變突襲“喬巖,
”電話那頭的聲音刻意壓低了,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壞消息。
檳城國際機場剛剛宣布關(guān)閉,所有航班無限期暫停。你被卡在里面了。
”喬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后頸。
窗外的死寂景象仿佛有了實質(zhì)的重量,沉沉地壓在他的胸口?!艾F(xiàn)在那邊疫情大爆發(fā),
情況很不明朗,但傳播速度極快,國內(nèi)輿論已經(jīng)高度聚焦?!敝骶幍穆曇纛D了頓,
似乎在斟酌字句,“臺里的意思……你能不能留下?做我們的前方記者?
我們需要第一手的現(xiàn)場畫面,需要深度信息,需要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記住,安全第一!
但……務(wù)必給我挖出有價值的東西來!”主編沒有用命令的口吻,
但這請求背后沉甸甸的分量,喬巖再清楚不過。
職業(yè)的本能在瞬間壓倒了心底翻涌的不安和一絲被遺棄的冰冷感。深入險境,捕捉真相,
這不就是記者的宿命?他深吸一口氣,窗外消毒水的氣味似乎更濃了,辛辣地沖進鼻腔。
“明白,”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穩(wěn),“我留下。我會盡力?!? 綠光之謎電話掛斷,
房間重歸死寂。喬巖掐滅煙頭,走向浴室,用冷水狠狠沖洗著臉。鏡中的自己,眼底有血絲,
下巴冒出了青茬,透著一股被這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打亂的狼狽。他需要裝備。
口罩、防護服、護目鏡、酒精噴霧……這些在平時采訪中偶爾才用到的物品,
此刻成了保命的必需品。他打電話給酒店前臺,又聯(lián)系了當(dāng)?shù)厥煜さ南驅(qū)В瑤捉?jīng)周折,
才高價弄到幾套質(zhì)量參差不齊的防護裝備。接下來的日子,
喬巖化身成一個包裹在密不透風(fēng)防護服里的蒼白幽靈,在這座被恐懼籠罩的城市里艱難穿行。
汗水是他最忠實的伴侶,從踏入防護服的那一刻起便開始無止境地流淌,浸透內(nèi)里的T恤,
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每一步都像是在蒸籠里跋涉。濃烈的消毒水氣味無孔不入,
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頑強地穿透口罩的纖維,鉆進他的鼻腔,
混合著防護服自身的塑料味和人體蒸騰的汗味,
形成一種令人頭暈?zāi)垦!⑽覆糠瓟嚨墓终Q氣息。而在這令人窒息的化學(xué)氣味底層,
那曾經(jīng)無處不在的香料芬芳并未完全消散,它們?nèi)缤鞘械挠撵`,
頑固地殘留著絲絲縷縷的甜暖或辛烈,與消毒水粗暴的氣息詭異地交織、沖突,
最終發(fā)酵成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檳城新味”。這味道,
成了這場瘟疫最直觀的嗅覺注腳。他穿梭在擠滿病患、空氣污濁的公立醫(yī)院走廊,
消毒水混合著排泄物和腐爛傷口的氣味令人窒息;他深入被鐵絲網(wǎng)臨時圍起的社區(qū)隔離點,
帳篷密密麻麻擠在空地上,絕望的眼神無處不在;他站在臨時充當(dāng)停尸間的冷庫外,
聽著制冷機單調(diào)的轟鳴,看著裹尸袋被無聲地運進運出。
鏡頭記錄下醫(yī)護人員布滿血絲的雙眼里強撐的堅韌,
哭喊和無助的哀求;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混亂的數(shù)據(jù)、矛盾的信息和無數(shù)個沉重的問號。
瘟疫的獠牙,在混亂中逐漸顯露出其詭異的輪廓。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們在短暫的休息間隙,
交換著困惑而憂慮的眼神。私下里,他們向喬巖透露了更多令人不安的細節(jié)。
“傳播途徑完全摸不清,
”一位頭發(fā)花白、眼底布滿紅絲的傳染病科主任在休息室角落低聲說,
他摘下被水汽模糊的護目鏡,用力揉著太陽穴,“飛沫傳播?空氣傳播?接觸傳播?
似乎都沾點邊,但又都不典型。沒有明確的超級傳播者事件,沒有清晰的傳染鏈。
像……像一陣看不見的霧,隨機地籠罩下來。”“癥狀組合更是前所未見,
”另一位年輕的女醫(yī)生接口,聲音帶著壓抑的沙啞,“高燒紅疹和肌肉劇痛是標配,
但重癥患者……他們表現(xiàn)出極其矛盾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癥狀。一部分人嗜睡、昏迷,
腦電圖慢波異常;另一部分人卻恰恰相反,陷入難以控制的狂暴和譫妄,攻擊性極強,
需要強力鎮(zhèn)靜劑束縛。還有……”她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回憶某個令人不適的畫面,
“一些病人的傷口,尤其是那種有‘疑似昆蟲叮咬’痕跡的微小創(chuàng)口,愈合異常緩慢,
滲出的組織液……在特定光線下,似乎帶著一種非常非常淡的、難以捕捉的……熒光感?
”“昆蟲叮咬?”喬巖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職業(yè)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
“很多病例都有這個記錄?”老主任沉重地點點頭:“是的,
病歷上普遍記載了‘疑似蟲咬痕’。位置多在手臂、腳踝這些暴露部位。創(chuàng)口很小,
中心一個細小的紅點,周圍皮膚紅腫或輕微潰爛。但問題是,我們無法確認是什么昆蟲。
檳城的蚊蟲種類繁多,但常見的叮咬反應(yīng),無論是蚊子、跳蚤還是其他,
都不太符合這種表現(xiàn)。而且……”他壓低了聲音,“有幾位癥狀最重、死得最快的病人,
入院時身上那個‘蟲咬點’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不自然的綠色調(diào)。非常淺,
不仔細看幾乎察覺不到,像是皮下滲進了某種染料?!睙晒猓吭幃惖木G色?
喬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了護士瑪利亞幾天前在隔離點外休息時對他透露的信息。那天,
在臨時搭建的隔離區(qū)外,瑪利亞靠著滿是鐵銹的集裝箱,疲憊地摘下口罩,猛灌了幾口水。
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緊貼在蒼白的皮膚上。趁著周圍沒人,她湊近喬巖,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因恐懼而生的顫抖:“太邪門了,喬記者。我昨天護理的那個病人,
推進ICU前已經(jīng)不太行了。我給他換藥時,看到他左手腕內(nèi)側(cè),靠近脈搏的地方,
有個很小的紅點,就針尖那么大。可怕的是紅點周圍的皮膚……不是普通紅腫,
是……是一種很奇怪的熒光綠色!像……像夜光手表那種幽幽的光,
但在白天也能看出不一樣!我當(dāng)時以為自己眼花了,湊近仔細看,真的!
那種綠……我這輩子沒見過哪種蚊子蟲子咬了會是這種顏色!”她咽了口唾沫,
眼神驚惶地掃視四周,仿佛怕被什么東西聽見,“他神志不清的時候,
嘴里一直含糊地念叨著‘蟲子’……‘綠光’……說是在他住的棚屋后面那個大垃圾場,
被咬的那天下午,看到好多平時沒見過的小飛蟲,個頭不大,但飛得很快,一群群的,
顏色……就是那種發(fā)亮的綠!像鬼火一樣在垃圾堆上面飛!”熒光綠色的飛蟲!
喬巖當(dāng)時只覺得離奇,熱帶雨林物種豐富,或許真是什么罕見的昆蟲?他并未深想,
只當(dāng)是患者高燒下的幻覺或是某種特殊的光線折射。然而,
此刻醫(yī)生口中“詭異的綠色調(diào)”和“難以捕捉的熒光感”,像兩塊拼圖,
與瑪利亞的描述嚴絲合縫地扣在了一起。一種冰冷的、帶著強烈指向性的預(yù)感,
順著他的脊椎緩緩爬升。他強迫自己冷靜。記者需要證據(jù),而非臆測。
他開始有意識地留意環(huán)境中的昆蟲。
在前往下一個采訪點——一個設(shè)在廢棄小學(xué)的臨時隔離觀察所時,他刻意放慢了腳步,
目光銳利地掃過墻角、窗臺、潮濕的水溝邊緣。就在一間空教室布滿灰塵的窗框角落,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了。幾只極其微小的飛蟲停在那里,它們并非靜止不動,
翅膀正以極高的頻率微微震顫,在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下,那幾近透明的翅翼邊緣,
竟折射出一種冰冷、銳利、極其不自然的金屬般的綠色光澤!數(shù)量不多,只有五六只,
混雜在普通的家蠅和不知名的小飛蟲中,
但它們身上那種人造感極強的、近乎妖異的綠色反光,
在昏暗的背景下顯得如此突兀和……邪惡。那不是自然造物的色彩。喬巖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將鏡頭拉至最大倍數(shù),盡量穩(wěn)定地拍下了這幾只小蟲的身影。
微距模式下,那金屬般的綠色翅緣和纖細得不像自然生物的軀體結(jié)構(gòu),
在屏幕上顯得格外清晰刺眼。4 基因陷阱線索的碎片正在匯聚,指向一個令人不安的方向。
喬巖立刻將目標轉(zhuǎn)向了檳城大學(xué)的生物學(xué)系,希望能從權(quán)威專家那里得到答案。
他設(shè)法聯(lián)系上了以研究東南亞昆蟲多樣性聞名的阿卜杜勒·拉扎克教授。
教授的辦公室堆滿了書籍、標本盒和各種昆蟲圖譜,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樟腦和干燥劑的味道。
喬巖展示了手機里那幾張模糊卻足夠顯示異常綠色的飛蟲照片。拉扎克教授戴著厚厚的眼鏡,
對著手機屏幕仔細端詳了許久,花白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他翻開了幾本厚重的圖鑒,
手指在一頁頁精美的昆蟲插圖上快速劃過,又調(diào)閱了電腦數(shù)據(jù)庫,最終,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臉上寫滿了困惑。“喬先生,”教授的聲音帶著學(xué)者特有的嚴謹和一絲挫敗,
“以我目前掌握的知識和檳城地區(qū)的昆蟲記錄……我無法確認這種生物。
這種翅緣呈現(xiàn)高強度金屬綠色的特征……在本地已知的蠅類、蚊類、小蠓類中非常罕見,
甚至可以說沒有先例。它不符合任何主要類群的典型特征?!彼钢掌?,
“你看這纖細的足,這近乎透明的翅膜,還有這種……非自然的色彩飽和度。
自然界當(dāng)然有色彩斑斕的昆蟲,但這樣的‘熒光綠’和金屬質(zhì)感……更像是……”他頓住了,
似乎覺得自己的推測過于大膽。“像什么,教授?”喬巖追問。教授推了推眼鏡,
斟酌著措辭:“……像是實驗室里人工干預(yù)、基因篩選或者某種特殊材料附著后的產(chǎn)物。
當(dāng)然,這只是我個人的、非常不嚴謹?shù)闹庇X。”他立刻補充道,不愿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
“我建議你,
檳城近期有沒有關(guān)于環(huán)境監(jiān)測異常、化學(xué)物質(zhì)泄漏或者……生物技術(shù)研究相關(guān)的非公開報告?
特別是涉及昆蟲媒介或基因工程的領(lǐng)域。”教授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他顯然聯(lián)想到了什么,但不愿明說?!吧锛夹g(shù)研究”幾個字,像一顆冰冷的子彈,
精準地擊中了喬巖腦海中某個盤旋已久的名字??逅埂っ傻吕暎∵@個名字在檳城,
乃至在整個以香料貿(mào)易聞名的“香料國”,都如同一個巨大的、金光閃閃的圖騰。
他是安康醫(yī)療集團的掌舵人,
一個在醫(yī)藥、地產(chǎn)、物流甚至媒體行業(yè)都擁有龐大觸角的商業(yè)巨鱷。疫情爆發(fā)以來,
卡洛斯更是以光速將自己塑造成了檳城的“守護神”和“慈善楷?!薄?/p>
捐贈價值數(shù)千萬美元的“衛(wèi)盾”抗病毒口服藥以及海量的防護服、口罩、呼吸機等關(guān)鍵物資。
電視新聞里,卡洛斯本人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有時甚至象征性地套一件白大褂),
頻繁出現(xiàn)在醫(yī)院、隔離點、物資分發(fā)中心。鏡頭捕捉著他溫和、堅定、充滿悲憫的眼神,
他俯身慰問病床上的老者(盡管隔著數(shù)米的安全距離),他緊握醫(yī)護人員的手(戴著手套),
他站在臨時搭建的講臺上,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向市民承諾:“安康與檳城同在!
我們將竭盡全力,支持政府,戰(zhàn)勝疫情!一切都會好起來!”他的笑容溫暖而充滿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