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刻九痕序幕·雪葬凍瘡的膿水滲進腕骨刻痕時,姜頌嘗到了血銹和雪渣混合的滋味。
像舔食一塊被歲月漚爛的舊鐵,腥咸里透著刺骨的寒。這第九道刻痕歪歪扭扭,
像條垂死的蜈蚣爬在青筋暴起的手腕內側。冷宮的天頂漏著風,雪粒子便從那窟窿里灌進來,
撞在餿臭的鐵盆邊緣,簌簌作響。“娘娘——呵,呸!罪奴姜氏!”尖刀似的嗓音劈開昏暗,
一個臉皮褶子能夾死蒼蠅的老太監,正用他沾滿泥污的皂靴踢翻了盆里唯一一點火星。
炭塊滾落,砸在積滿凍瘡的腳背上,姜頌只低哼一聲,十指卻猛然摳進那滾燙的余燼里!
嗞——!皮肉的焦糊味混著雪霧瞬間騰起。“骨頭倒硬!”太監被那味道嗆得后退一步,
捂鼻啐道,“真當自己還是貴妃娘娘呢?這炭是給活人用的!您啊,就配在餿水桶里刨食!
”他兜頭一腳,旁邊半桶餿飯殘羹潑灑一地,
混濁油膩的湯汁瞬間浸濕了角落里那本殘破的《龜息九要》——那是師父咽氣前,
親手縫在她肚兜夾層里的。姜頌的胸腔里突然滾出一串低啞的笑,
在死寂的冷宮里撞出空落落的回音。多諷刺,能龜息萬載、假死通幽的絕世功法,
到頭來最大的用場,竟是教會她如何死得像一具完美無缺的尸體。窗欞外,
驟然爆開的鞭炮聲撕裂了暮色,轟隆隆如同沉雷碾過宮墻,震得房梁上的積灰簌簌撲落。
帝后大婚的《龍鳳呈祥》嗩吶曲尖厲地鉆進耳蝸。就在這時,
她猛地撲向那最后三塊尚有余溫的炭!凍得青紫的指關節死死攥緊,焦臭瞬間蓋過了餿味。
“瘋子!”太監被這不要命的舉動驚退兩步。三更的梆子聲,像冰錐砸在寒鐵上。
姜頌靠在陰冷的墻壁上,將最后一把碎雪塞進口中。極致的寒意順著喉嚨滑下,
如冰線墜入寒潭。閉氣功第十二重“龜甲葬”,就是要借這雪虐風饕,沉息入淵,
將活人生機逼入假死之境。呼吸,一寸寸沉向丹田。每一次下沉,
都伴隨著腕上那九道刻痕刀刮火燎般的劇痛。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脈漸緩、心音微弱下去的聲音,
如同困獸在冰窟里敲響最后一聲絕望的鼓點。冰冷的雪花落在她同樣冰冷的長睫上,
凝成細碎冰棱。她抬手,指尖拂過頸間那枚被體溫焐得溫熱的龜甲吊墜,
那凹陷的“忍”字早被她用朱砂描成了一道凌厲的“刃”。“師父,
恕徒兒不孝了…”冰霜封住了低語。——第一道刻痕在靈魂深處無聲崩裂。
2 棺有九釘第一折·棺有九釘銀翹闖進來時,險些被門檻絆倒。微弱的天光下,
映入眼中的,是那張毫無生氣的面孔。長睫凝霜,面色青白,如同冰窖里封存千年的玉雕。
小宮女渾身都在抖,
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被硬生生堵在喉嚨里——就在她撲向那冰冷“尸身”的剎那,
一根冰涼的手指,痙攣般地狠狠摳進了她的掌心!力道十足,帶著垂死掙扎般的狠勁!三急!
兩緩!閉氣功的求援暗號!銀翹那悲慟欲絕的哭嚎瞬間爆發出凄厲的真實:“娘娘啊——!
您怎么就這么去了啊!您還沒…還沒看著奴婢給您盡孝呢娘娘——!遺愿!
奴婢記得娘娘的遺愿哪!”她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撞開了那口劣質的薄皮棺槨,
狀若瘋魔地撲跪在地,額頭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磚上:“皇上!內務府的大人們!
娘娘咽氣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枕著湖東那塊能安神的黑石入葬啊!求求你們!
成全娘娘這點念想吧——!” 涕淚橫流的哭求聲,在冷宮的空蕩里激起嗡嗡的回音。
角落里的小宦官瞇起渾濁的老眼,疑惑地踢了踢姜頌垂在榻邊的腳。青白僵硬,冰冷刺骨。
沒有脈搏,沒有呼吸。他撇撇嘴,低罵了句:“晦氣玩意兒。
”低沉的腳步聲帶著森然的威壓傳來。
楚祁安踏著滿地狼藉跨進了這道隔絕了富貴的破敗門檻。
那身龍袍即使在晦暗的冷宮里也刺得人眼疼。他看也沒看哭得幾乎昏厥的銀翹,
目光只死死釘在冰榻上那具仿佛被遺忘了的身軀。龍靴碾過地上的灰燼與炭渣。
他在榻邊停住。那目光沉甸甸地,如同淬了千年的玄冰。他緩緩伸出手,
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撫向姜頌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脖頸——那里,
曾經是溫熱血脈最澎湃之地。指腹下的皮膚,冰涼滑膩,沒有一絲生機。
曾經活潑跳動、能清晰感知的頸動脈,此刻沉寂如古井。楚祁安的手指停頓在那里,
流連了半晌。那片刻的寂靜,仿佛被拉扯成無限長,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終于——“釘棺!
” 一聲低喝,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凍土上。
那聲音里翻滾著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的復雜情緒。沉重的棺蓋被抬起。
銀翹絕望地看著幾個粗壯的太監七手八腳,想把那塊巨大的黑石塞進棺中。
場面一時混亂嘈雜。九寸長的鎮魂釘,閃著幽幽冷光。粗壯的榔頭高高揚起,帶著風,
帶著死神的獰笑——咚!咚!咚!第一根、第二根、第三根釘子帶著千鈞之力,
狠狠夯入楠木棺蓋!每一聲悶響,都像是在敲擊著棺中人與棺外人的心臟。黑暗中,
姜頌的五感被閉氣功催至極限。她閉著眼,但那沉悶的捶打聲,仿佛不是敲在木頭,
而是敲在她的靈魂、她的骨頭、她每一處刻痕累累的血肉上!第七根,釘入左肩上方!
她的指尖痙攣地摳著身下冰冷的木板,仿佛聽到了楚祁安指骨捏緊的咔擦聲。第八根,
落在腳邊! 榔頭脫手的聲音夾雜著一個太監的驚呼,
還有遠處細微的環佩叮咚——那是宋姝獨有的聲音,她來了,就停在殿門之外,
帶著勝利者的矜持與憐憫。第九根! 帶著鐵銹的腥氣,直沖棺槨正中心——“且慢——!
” 銀翹爆發出最后的力氣,猛地撲到即將合攏的棺蓋上,
半個身子死死壓著那即將落下的最后一道封印,雙目赤紅,像只被逼到絕境的母獸,
“娘娘…娘娘的貼身之物!那是…那是先帝爺賞賜的遺物!你們不能拿!
娘娘她…她就指著這個去那邊…去那邊能好過些啊…!
”一個面相刻薄的老宦官不耐煩地一把扯下姜頌腰間那枚早已黯淡、邊緣碎裂的玉佩。
動作粗魯得幾乎要將那細鏈勒進她腰骨。他拎著玉佩在楚祁安面前晃了晃,
滿是褶子的臉上擠出諂媚而嫌惡的笑:“皇上您看?都打入冷宮的賤婢了,
還癡心妄想配帶這等好東西?奴才這就替您處置了…啊!”那“了”字還卡在他喉嚨里,
一聲刺耳的脆響猛然炸開!玉佩被粗暴地甩脫了手,金鑲包邊撞上堅硬的地磚應聲迸裂!
碎片飛濺!就在那金包邊碎裂的瞬間,
被強行包裹掩蓋的玉佩本體暴露出來——那翡翠為底的本體上,裂紋如蛛網蔓延,
赫然已經碎成幾塊,只是被那精細的金絲竹枝外框巧妙地固定著,勉強維持著原來的樣子。
金玉相交的邊緣處,帶著一道陳舊的劈裂傷,黯淡又觸目驚心。
楚祁安盯著那片從碎金中滾落、暴露了所有不堪的殘玉,瞳孔猛地緊縮,
所有強行堆積的冷漠都在這一瞬間出現了裂痕!如同被最毒的蛇蝎噬咬了一口!
3 尸蹤第二折·尸蹤當腐朽的濕土混雜著陳年積雪特有的腥氣,沉重地覆蓋上棺蓋,
隔絕了最后一絲光線與空氣。黑暗,徹底統治了這方寸之地。
徹底沉入“龜甲葬”境界的姜頌,無聲地睜開了眼。在這絕對的黑暗里,
她的感知卻如同蛛網般蔓延開去。首先,她屈指,
用那塊被體溫焐熱的龜甲片利落地割開了陪葬錦囊的口子。
冰冷的、沉甸甸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金珠滾落出來。她無聲地將其中幾顆塞進口中,
墊住口鼻和舌底——這能防止窒息。然后,她蜷曲手指,指節在頭頂的棺木內側,
以特定的節奏,輕輕叩擊。篤。篤篤。短促而清晰。地面傳來三聲極輕微的悶響回應。
不是約定的《陽關三疊》,而是《十八摸》那淫猥調調的開腔!姜頌心頭火起,
暗罵一句:“龜孫子摸金門!沒點兒正形!”就在這時,
頭頂沉重的棺材板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令人牙酸的滑動聲。一道極細的縫隙被緩緩撬開。
久違的、摻雜著雪塵與腐土的冰涼月光,吝嗇地漏了進來,如同一線生機垂落。
她如同貍貓般無聲翻起,腳尖在棺底微一借力,身體輕盈地向上竄去。
指尖剛剛搭上濕冷的棺材邊緣——噗嘰。她的靴底踩中了一團軟爛濕滑的東西。“哎呦喂!
大姐頭!”一個含著半塊干肉條的熟悉聲音在頭頂嘟囔,帶著點心虛,“金子是好東西!
太沉了!咱們幾個兄弟就搬動了三…不不,七箱!剩下這幾箱實在扛不動了,
想著給您塞點壓棺材底的實在貨…您擔待著點哈!”姜頌臉色黑如鍋底,
一腳把那軟趴趴的破袋子踢開。嘩啦啦!幾大坨沾滿濕泥的不明物體滾了出來,
在慘白清冷的月光下,清晰地泛著青綠幽光。那上面抽出的細長嫩芽,
在夜風里還微微抖動著。——竟是滿滿半袋發了芽的爛土豆!
4 腹肌上的刀痕第一折·金珠亂紅塞外的風裹著砂礫,抽打在“忘塵閣”褪色的酒旗上,
嗚咽如訴。閣內波斯地毯上,足鈴脆響如珠落玉盤。姜頌半倚著鋪滿紫貂的胡榻,
指尖捻著一顆滾圓的赤金珠,目光懶洋洋地在少年們繃緊的小腹上游移。
那赤金的暖光落在結實的肌理上,映出古銅色的生命力。“嘖,這兒!”她屈指一彈,
金珠精準地落進其中一個少年的肚臍凹陷處,撞得那繃緊的腹肌本能地一顫,
惹起一陣曖昧的哄笑。“繃得不夠勁道!”姜頌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少年流暢的人魚線,
留下一道微癢的紅痕,聲音浸透了新醅的葡萄酒,“上回摸那位小郎君的腰窩時,
那勁頭才叫一個足…”她指了指另一個膚色更深些的少年,那人立刻挺直了腰,
腹肌如塊壘分明的黑色巖石。笑聲如蜜,流淌在充斥著香氛和酒氣的空氣里,
發酵成令人迷醉的奢靡。就在這時——咚咚咚咚咚!密集、沉重、帶著金鐵摩擦的狂亂蹄聲,
驟然切斷了所有輕歌曼語!仿佛沉眠的地獄被驚醒,巨獸咆哮著沖破地殼!窗柩狂抖,
杯盞里的葡萄酒漾出血紅的波光。“狗韃子掃興!”“抄家伙!”混亂的叫罵剛起,
又瞬間被更恐怖的聲音撕裂——哐當!噼里啪啦!繪著胡旋舞女的彩繪格柵大門,
被裹挾著風雷之勢的漆黑巨力,連根拔起般轟然碎裂!木屑與琉璃殘片暴雨般潑灑,
煙塵如濃霧般翻卷彌漫,遮天蔽日。煙塵的幔帳后,一人一馬,巍然佇立。
馬蹄還踏在翻倒的酒壇和滿地狼藉的瓜果之上,
猩紅的酒漿與流沙般的葡萄汁混合著碎肉汁水,在玄鐵的甲胄和馬靴邊蔓延,如地獄的血沼。
馬背上那人,一身夜狼皮滾邊的玄色勁裝,風塵仆仆卻掩不住通體的孤絕威煞。
他的馬鞭抬起,染著異域的血漬與黃沙,鞭梢凝聚的寒意,
直指二樓扶欄后那抹慵懶的紫裘紅影。“朕的棺材空了三年。”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
像是被塞外的寒風灌傷了嗓子。卻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的重錘,
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天靈蓋上,震得閣內死寂一片。“阿薩爾夫人?”他念著這個名字,
薄唇扯出一個幾乎沒有弧度的線,帶著淬毒的諷意,“今日,是時候填滿了。”話音落,
一道霜寒凜冽的劍光,如同撕破蒼穹的閃電,帶著刺耳的尖嘯,
劈開了懸在二樓雅座入口的、用數萬顆細碎珍珠串成的珠簾!嘩啦啦——!玉碎珠傾。
寒氣未至,殺意已凝成實質,割面生疼!在珠簾炸裂迸射的瞬間,姜頌的身形動了。
快得只留下一道紫色的殘影。她旋身,如撲向獵物的母豹,
精準地將那個被她夸過腹肌腰窩有力的古銅色少年按在了窗邊的雕花立柱上!動作粗暴,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染著深紅葡萄汁的指尖,帶著粘膩的涼意,
順著少年小腹上一道顏色略淺于周邊肌膚的、寸許長的陳舊刀疤,緩緩劃過。“我的小郎君,
”她幾乎是貼著他的耳垂開口,聲音卻像浸透了葡萄烈酒,甜膩又醉人地響徹全場,“莫怕。
”那目光卻越過少年繃緊的肩頭,斜斜地迎上樓下那道冰冷的視線,
嘴角帶著戲謔又危險的弧度。“——這位貴客,”她揚聲道,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帶刺的糖果,
“您也想嘗嘗…摸腹肌的滋味嗎?”那眼神挑釁地,在楚祁安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黑眸上,
烙下自己的印記。5 疤與齒第二折·疤與齒風,卷著窗外的沙礫灌進來,
混合著閣內濃郁的酒香、汗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敗氣味。像是地窖深處存放過久,
開始發霉生芽的土豆。死寂。絕對的死寂。楚祁安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薄刃,
穿透了煙塵與距離,死死黏在姜頌暴露在外的、那段纖細而極具力量感的鎖骨上。
那道熟悉的舊痕——三年前,在王府那間溢滿了暖融花香的暖閣里,
他情難自禁時留下的咬痕——清晰依舊。像一道用歲月刻下的標記,烙印在她白皙的肌膚上,
烙印在他心底最深處那團混著蜜與砒霜的記憶里。然而,此刻,
就在那道早已愈合、只余淡痕的舊痕上方,赫然覆蓋著一個新鮮的、透著艷紅血絲的齒痕!
刺目地張揚著,帶著露骨的占有和某種低劣粗俗的感官刺激,狠狠扎進楚祁安的眼底!
“找——死——!”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出的暴喝,
裹挾著雷霆之怒驟然炸響!劍光再閃!這一次,目標不再是珠簾,
而是直取那放肆的、斜倚著少年、展露齒痕的紅唇!姜頌的動作更快!
在劍尖帶著破風銳氣逼近面門的前一剎那,她沒有閃躲,而是猛地揪住衣領,狠狠向外一扯!
嘶啦——!錦帛裂帛之聲尖利刺耳!
大片雪膩的肩背瞬間暴露在冰冷的空氣和無數雙驚駭的目光之下!
更清晰、也更猙獰地暴露在楚祁安那雙驟然收縮的瞳孔里!那背上,并非光滑一片。
三道猙獰的、如同蜈蚣般隆起暗紅的陳舊箭疤,赫然盤踞其上!那是他曾親眼目睹,
她為了護他沖出血路,替他擋下的三支追魂奪魄箭!那幾乎是擦著她的脊椎骨射入,
每一處箭疤,形狀、位置,都深深地烙印在他每一次午夜夢回的驚悸里!楚祁安如遭重擊!
那幾乎要斬破一切的劍勢,竟在離那片疤痕還有毫厘的瞬間,硬生生地扭曲了軌跡!嚓——!
一支插在她發鬢間的、做工繁復無比的赤金纏絲鑲紅寶步搖應聲而斷!
步搖尖利的簪身打著旋飛了出去,叮當一聲撞在遠處的青銅香爐上。
斷裂的金絲在風中散亂飛舞,如同崩散的榮耀與羈絆。
姜頌卻恍若未覺那幾乎貼著耳際掠過的利刃鋒芒。她甚至沒有去攏被撕開的衣襟,
任由冷風肆意侵襲那片帶著累累傷痕的肌膚。只是微微偏了偏頭,
讓那三道疤痕在光影下顯得更加觸目驚心,聲音冷得像結了冰的針:“陛…哦不,這位貴人,
”她故意頓了一下,諷刺地拖長了調子,“親自驗過的傷,是忘了嗎?”她往前逼近一步,
幾乎要踏進滿地狼藉的酒液與果肉里,赤足踩上冰冷濕滑的地板。那片傷疤也隨之挺立,
像三只猙獰的眼,在混亂的光影中無聲地質問著舊日的一切。
“還是說…”她的唇邊扯開一個近乎殘酷的笑,“冷宮第三年,
凍瘡爛了骨頭、化膿發臭只能靠雪水勉強吊命的時候,
您正在暖閣里…抱著您那嬌柔圣潔的新皇后,忙著試龍鳳喜燭如何點燃更喜慶、更長久?嗯?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最深的隱痛。
楚祁安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胸膛起伏如同瀕死的困獸。
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瞬間涌上喉頭,又被死死壓了回去。他嘗過這個味道!
就在一個月前,在京郊那座轟然塌陷的皇陵深處!當那具沉重的楠木棺槨被破開,
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腐氣混雜著泥土的霉味撲面而來。
當那堆滾落的、冒著詭異幽綠嫩芽的腐爛土豆暴露在天光之下,
頌的、他親手放進去的……一支本該陪伴她千年沉睡的鎏金簪時——他當時便覺得五內俱焚,
一口血混著胃液嘔了出來,
正是這難以言喻的混著鐵銹、泥土、腐敗植物酵素的——爛土豆氣息!這該死的氣息!
楚祁安的目光在姜頌裸露的肩背和她那雙挑釁的眼眸間來回撕扯,最終,
如同掙脫束縛的毒蛇,倏然盯住了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粗麻布袋——半敞的袋口里,
幾個帶著新鮮泥污、表皮發青甚至微微鼓起、蠢蠢欲動幾乎要破皮而出嫩芽的青皮土豆,
正散發著難以忽視的氣息,如同一團青黑色的毒霧,幽幽彌漫開來!是他!是他!這股氣息,
和皇陵里的氣味如出一轍!“棺—中—物—”他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仿佛每一個音節都嚼碎了骨頭沫子,“是你搞的鬼?!”那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摧毀一切的狂暴,如同九天驚雷直灌頂心! “讓朕親手釘棺!
讓朕看著你棺木里只躺著這堆長蛆發霉的爛玩意兒!看著它們發芽,腐爛!
姜頌——你的報復,好毒的心思!好狠毒的心腸!”伴隨著那扭曲到極致的怒吼,
冰冷的劍鋒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她裸露的心口!姜頌卻猛地抬手!沒有躲閃!
竟直接用那只染著葡萄汁和不知何時沾了些少年頸間血漬的手掌,
精準地一把攥住了鋒利的劍刃!嗤——!血肉切割的悶響令人齒寒!猩紅刺目的血,
瞬間沿著霜白冰冷的劍鋒洶涌而出,如同惡毒的地泉,漫過那精鋼鍛造的細密紋路,
匯聚成溪,滴滴答答,砸在下面一塊摔得粉碎的琉璃盞殘片上,迸濺開血色的珠花。
劇痛沿著神經瞬間刺穿大腦。姜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鬢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緊抿的唇瓣都失了顏色。只有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像燃燒著最炙熱地獄業火的星辰。
她甚至,咧開嘴笑了。牙齒間也仿佛染上了那抹駭人的殷紅。“皇上…您可真是…錯愛了。
”聲音因強忍疼痛而微顫,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冰涼的快意,像毒液在冰面上流淌。“那夜,
九根鎮魂釘打穿棺蓋,釘進楠木棺底的時候……您那捧在掌心的貴妃姜頌,
就真真切切地……死!透!了!”她手腕猛地發力,不顧劍刃更深地切入皮肉,
將那柄染血的劍,連帶著那握劍的人,狠狠拽向自己!
她湊近那張因狂怒和震驚而扭曲的俊臉,血腥氣與葡萄的甜膩腐敗氣混雜著撲面而來。
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寒冰與毒火的鉤子,狠狠勾進對方的骨血里:“——此刻站在您跟前,
讓您又驚又怒、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不是您的那位娘娘。”“是拿著自個兒的陪葬金子,
買下了這忘塵閣,養活了上百塞外孤苦無依的孩子,
順便…‘享用’了至少三百個俊俏小郎君的腰肢腹肌…”她頓了頓,
帶著一種惡劣的、粉碎一切的自毀快感,一字一頓地宣告:“——西、域、富、婆、阿!薩!
爾!”風裹著沙礫,在死寂的大堂內打著旋,
卷起地面上的塵土和那絲絲縷縷頑固的腐爛土豆酸氣。那氣息,
混著新鮮涌出的滾燙血液的腥甜,在兩人凝固的、充斥著滔天恨意與刻骨舊傷的咫尺之間,
無聲爆開!6 火焚白駒第一折·羊皮血畫地牢深處的燭火被濃稠的黑暗裹挾著,
顫抖的光暈在濕滑的石壁上投下扭曲的鬼影。渾濁的臭水里浸泡著半截朽木,
銀翹便倒在旁邊,左肩傷口裹著骯臟的麻布,被血污洇出暗沉的褐色,
每一次虛弱的呼吸都扯動布條下的筋肉,牽扯著姜頌的神經。
“貴人這會兒能平心靜氣地說話了嗎?”楚祁安的聲音在這地底石洞里回響,
像兩塊冰石在相互摩擦,沒有絲毫暖意。他撕開染滿泥濘血污的玄色外袍,
動作粗暴得像是要撕裂什么偽裝,露出底下緊束皮甲的勁裝。在那皮甲左側,
鎖骨下方三寸處,赫然橫亙著一道箭疤——弧度、尺寸,竟與姜頌背上那三道舊傷,
如出一轍!他蘸著銀翹肩上尚未干涸的溫熱血漬,無視那微弱的痛哼,
就著粗糙的石案劃下一道猙獰的血符:“三件事——”“一,”指尖沾血在石面狠狠一頓,
洇開一小灘,“那棺材里的爛土豆。”“二,”血痕延伸,如裂開的傷疤,“閉氣功圖譜。
”“三…”他的視線如同帶著倒鉤的鐵絲,
緩慢地、一寸寸刮過姜頌頸側那個新鮮、紅腫、還微微滲著血絲的深重齒印,
那地方在昏暗光線里格外刺眼。“哪個雜種留的記號?說出來,朕給他留個全尸,
順便幫他全家在這鬼地方湊個整整齊齊。”姜頌仿佛沒聽到那淬毒的殺意。
她單膝跪在銀翹身邊,借著飄搖的燭光,將碾碎的炭灰混合著石壁刮下的某種苔蘚粉末,
沉默地按進那深可見骨的傷口。銀翹身體劇烈地一顫,喉嚨里滾出壓抑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