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鶴堂內,晨光透過茜紗窗,在青磚地上鋪開細碎的金斑。
秦暖雙手捧著越窯青瓷茶盞,指尖因用力微微發白。
盞中君山銀針舒展如劍,茶湯清亮似琥珀。
“祖母請用茶。”
她跪在蒲團上,額頭幾乎觸到地面。
沈老夫人卻不急著接,反而先握住她顫抖的手腕:“這孩子指甲修得圓潤,指腹卻有薄繭。”
蒼老的手指輕撫過秦暖采藥留下的繭子,感嘆道:“緣分啊。”
沈老夫人將手上的玉鐲褪下戴到了秦暖的手上,又道:“這是我們沈家的傳家鐲,不是很貴重,但是意義非凡。”
“如今祖母將它贈予你,望你能與阿硯白頭偕老。”
“若是阿硯有什么做得不對,你盡管來向祖母告狀,祖母一定替你教訓他。”
“是啊是啊,二嫂,要是二哥欺負你,你來和我說,我來告訴祖母也可以!”
沈明月喜歡極了秦暖這個二嫂,沈家中小輩女眷就只有她一個,同齡的世家小姐又太過做作。
和她交好都是為了接近她的大哥二哥,當真無趣。
唯有秦暖給她一種毫無算計的感覺。
只是沈明月也不明白,怎么陛下突然就給她二哥賜婚了呢,而且二哥還答應了,真是匪夷所思。
自從她二哥登上首輔這個位置,但凡在京城里喊得出名號的女眷,全都拜托過人來過,看有無結姻親的可能。
唯有秦家。
從始至終,都不曾派人來問過。
也不曾和他們沈家有過交集。
“孫媳多謝祖母,必當事事盡心。”
“好了,起來吧,還不曾用膳吧?”沈老夫人說完,便伸手牽起秦暖往花廳走。
花廳里,八仙桌上擺著十二道點心,各種口味的都有,可見用了心。
沈明月咬著銀筷,目光在新婚夫婦之間來回掃視。
“二哥居然吃甜食了...”
她盯著沈硯卿碗里的杏仁酥嘀咕。
更稀奇的是,她那位在朝堂上說一不二的二哥,此刻正用象牙筷仔細挑著水晶蝦餃里的芹菜絲。
只因秦暖方才隨口提了句,她不喜芹菜。
“嫂嫂,”沈明月突然傾身:“我二哥其實最怕...”
“沈明月。”
沈硯卿擱下銀筷,玉扳指磕在瓷碗上清脆一響:“用膳。”
少女頓時垮了臉。
“二哥…”
秦暖饒有興致地看著沈硯卿和沈明月的互動,家中只有她一個小輩,她都不知道兄妹間的相處是何模樣。
忽然,一碟蜜漬蓮藕推到了她面前。
沈硯卿執勺的姿勢像在批閱公文般端正,勺柄卻朝著她這頭。
秦暖順著勺子的方向往上看,是一張不茍言笑的臉,看起來著實和如此暖心的舉動不搭。
再看過去沈明月的方向,只見沈明月趁沈硯卿沒盯著她的空檔,朝著沈硯卿做了個鬼臉。
秦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頓早膳,也在笑聲中結束。
沈硯卿還有許多政務要忙,他開口抱歉道:“祖母,孫兒還有事,得空了再來陪祖母。”
“行了,老身身體硬朗,不需要你們陪著,阿暖跟著回吧。”
沈老夫人是個看得開的長輩,哪有小輩喜歡一直陪著老人的,是以她從不讓小輩相陪,隔三差五的見見就夠了。
免得當一個討人嫌的老祖宗!
“走吧,祖母送送你們,阿暖順便看看那薔薇可喜歡?”
“若是喜歡,回頭祖母讓人送些過去。”
“明月也回,嘰嘰喳喳的像個麻雀一樣,鬧得老身頭疼。”
沈老夫人對著沈明月使了個眼色,讓她一同起身離開。
“唉,祖母這是嫌棄明月了?”沈明月裝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滿眼期待地看著秦暖。
“那我無事可以去尋嫂嫂玩么?”
“自然可以。”
秦暖也是很喜歡沈明月的活潑,和她自己在閨中時很是相似。
“那二哥,可以嗎?”沈明月可沒忘了沈硯卿不喜人打擾。
沈硯卿扯了扯唇角,無奈道:“隨你。”
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妹妹,兩人都用同一個表情看著他,他哪里說得出口拒絕的話。
四人走到廊下時,沈老夫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秦暖本能地扶住沈老夫人,沈明月連忙用手心輕輕替沈老夫人順背。
秦暖三指搭上沈老夫人的脈門,表情嚴肅認真地問道:“祖母這咳嗽可是寅時發作更甚?喉間如有蟻行?”
沈老夫人詫異點頭:“阿暖怎知?”
只見秦暖解下腰間杏色香囊,說道:“甘菊五錢,薄荷三錢,枇杷葉...”
頓了頓,又道:“再加三分冰片,夜里懸在帳中,能緩解癥狀。”
“好孩子,咳咳,你有心了。”
“看你這么有心的份上,祖母告訴你一個秘密。”
沈老夫人一邊將香囊系在絳色腰帶上,一邊突然湊到秦暖耳邊笑道:“阿硯五歲起就跟著我睡,每夜必要攥著人衣袖,像只離不得母獸的幼狼...”
她說話的聲音并不大,恰好能讓她身邊的沈硯卿和秦暖聽見。
沈明月站在沈老夫人身后,正好聽不見。
“祖母!”
沈硯卿耳尖瞬間紅透,沒想到他的好祖母會在他大婚第一天就和他的新婚妻子說這種話。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
秦暖低頭忍笑,忽見轉身的沈老夫人偷偷沖她眨眼:“回吧,老身也回去歇會了。”
“孫媳告退。”秦暖半蹲身子,又悄悄看了眼身旁那道孤拔如冷松的身影,心道。
她真真是半分沒看出來,位高權重,在人前不茍言笑的首輔大人,竟還有如此稚童的一面。
想到小小的首輔大人冷著一張小臉,躲進祖母懷中,攥緊衣袖的可愛模樣,秦暖就忍不住翹起唇角。
秦暖的一舉一動全落在了沈硯卿的眸底,他都不需要深思,便能從秦暖那張藏不住事兒的臉上,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必定是在嘲笑自己幼時的舉動。
罷了。
若是能引得她一笑,就當是洞房花燭夜令她獨守空房的補償。
“走吧,我還要去冰鑒齋繼續處理政務,午膳不必等我。”
“那晚膳呢?大人。”
沈硯卿忽然自己走了,留下秦暖不明所以。
秦暖不解,小跑追上沈硯卿:“大人?”
“大人?”
“大人為何突然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