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半年,陳默的存款縮水得比融化的雪糕還快,對“包吃住”三個字的渴望,已經超越了生理需求,進化成了一種執念,一種垂死之人對續命仙丹的狂熱。
所以,當他的眼睛像老式雷達掃描儀終于鎖定可疑目標般,盯住電線桿上那張皺巴巴的招貼時,整個灰蒙蒙的世界,仿佛都“叮”的一聲被戳上了一個“待領取”的高光標。紙條內容樸實無華,甚至透著一股潦草:
招賢納士,高薪誠聘!待遇從優!能力不限!包!吃!!住!!!
落款地址像個惡作劇:觀云路天橋底下,第三個橋洞隔壁,門臉很亮那家。
亮?
陳默氣喘吁吁停在觀云路天橋底,放眼望去:銹跡斑斑的腳手架,常年不干的水洼,空氣里彌漫著廉價的炸串油煙和某種可疑的化學藥劑味兒。一個破舊的鋁合金門面孤零零地杵在角落,“天虹萬事屋”五個字,歪歪扭扭,勉強擠出點存在感。
門臉很亮?陳默盯著那扇蒙著厚厚灰塵、玻璃都快看不清里面的鋁合金門,懷疑那“亮”字是不是指某種特殊的紫外線,或者純粹是自己眼花了。門是虛掩的。他推開了,門軸發出極其酸澀的尖叫,像是在抗議打擾。室內的景象,讓陳默的“包吃住”夢幻泡泡,“噗”的一下,碎得無聲無息。
空間狹窄得如同沙丁魚罐頭,光線主要來自幾盞接觸不良、明滅不定的小燈管。一張瘸腿的舊辦公桌后面,坐著個人。此人穿著件極其扎眼的明黃色袍子,胸前繡著……嗯,大概是龍的圖案?只是這“龍”掉漆掉得厲害,金線暗淡,鱗片斑駁,看上去更像是某種基因變異營養不良的巨蜥。袍子主人此刻正捧著個大號搪瓷碗,正專心致志地對付里面滿滿當當的泡面。筷子翻飛,吸溜聲在狹小空間里格外嘹亮。
辦公桌角上,還趴著一條狗。體態介于大型土狗和小型藏獒之間,眼神憂郁,毛發……說好聽的叫凌亂,說難聽點就是像被鳥啃過,東缺一塊西禿一撮,活脫脫一個潦草又飽經風霜的狗界失業者形象。它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目光呆滯地盯著門口。
辦公桌另一邊,站著一個高大精干的青年。身板筆直,雙手抱胸,面容冷峻,劍眉斜飛入鬢,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直到你看到他的眼睛。不,應該說他額頭上那只眼睛!一只微睜的豎瞳,正散發著幽幽的藍光,如同精密的掃描儀器,聚焦在他另一只手里拿著的……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元鈔票上。青年神色專注,眉頭緊鎖,仿佛在進行某種高精尖的學術鑒定。
冷場。
只有辦公桌后“吸溜——吸溜——”吃泡面的聲音,以及門外偶爾呼嘯而過的車聲,在死寂里橫沖直撞。
打破這凝固空氣的,不是歡迎詞,而是那個吃泡面男人的一聲飽嗝。
“嗝——!”
聲音響亮,帶著泡面濃香佐料的余韻。
男人放下碗,抹了把嘴,黃色袍袖蹭過一片油漬,他卻渾不在意。他的目光終于落到僵在門口的陳默臉上,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門口電線桿子上那紙條,你揭的?”他問,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被時間磨砂后的陳舊感。
陳默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一下,干巴巴地回答:“是……是。招賢納士,包吃住……” 他試圖擠出一點對工作的熱忱,但聲音虛弱得像信號不良的電話。
“哦。”男人又打了個哈欠,慢條斯理地從袍袖里(那袖口也明顯磨損脫線了)掏出一個扁平的、鑲著廉價玻璃片的……塑料卡片?啪地一聲扔在油膩的桌面上。
塑料卡片正面印著幾個褪色的劣質宋體字:【玉皇大帝尊享VIP會員卡】,旁邊一個紅得俗艷的印章:【天庭集團認證】。
陳默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鄙人昊天,”那男人指了指卡片,又指了指旁邊額生豎眼的冷峻青年,“楊戩。”再歪頭示意了下腳邊那條禿毛狗,“哮天犬。”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混合著蔥花紅燒牛肉面和老舊樟木柜子的奇妙氣息撲面而來。
“所以,”自稱昊天的男人雙手交疊放在桌上,那磨損嚴重的金線龍紋繡花袖子輕輕掃過搪瓷碗的邊緣,“你是來應聘,成為天庭駐人間唯一指定、官方認證、正神合伙開辦的‘天虹萬事屋’的業務員,對吧?”
“天……天庭?”陳默感覺自己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無比、設定崩壞的Cosplay現場。他的理智在尖叫:快跑!包吃住也不能不要命!但他的雙腿卻像灌滿了水泥,被那張寫著“包吃住”的魔性紙條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昊天(也就是玉帝)顯然已經習以為常這種震驚。他慢悠悠地在桌角那堆雜物——里面能清晰辨認出一份過期的《人間城市晚報》、半盒牙簽和一沓印著二郎神楊戩冷峻側臉(額間豎眼發著光)的劣質名片——里摸索著,摸出一張薄薄的、疊得方方正正的紙。
“喏,第一個活兒。”他兩指夾著那紙片,隨意地遞向陳默,仿佛遞來的不是任務而是一張外賣單。
陳默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地接過。紙張粗糙,手寫字跡狂放不羈,每個字都像要飛出紙面:
任務目標:取回指定物品(八卦紫金爐)。
地點:北城老區,“黑水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倉庫。
說明:該物品為重要抵押物。欠款方……咳咳……三清道祖。
欠款事由:三清殿、八景宮……拖欠天庭物業管理局清潔費、香火維護費、玉露排污費……及其滯納金,共計三百零七年六個月零八天。累計金額……嗯,單位是……萬仙石。
抵押期限已嚴重超期,黑水公司拒絕歸還!態度極其惡劣!手段提示(重點!!!):嚴禁使用任何超越‘人間營業執照許可能力’手段(敲黑板)!包括但不限于雷法、三昧真火、八九玄功遁術、惑心術、定身術、召喚天兵天將等超規格力量!違者吊銷執照,法人代表(昊天)下凡歷劫!千萬牢記!(此條乃天道監管司特殊標注加紅加粗!)
陳默捏著薄薄的紙片,指尖冰涼,感覺腦子里有一百個雷部神將同時在敲鑼打鼓。
三清道祖?欠物業費?被高利貸公司扣了煉丹爐?不能用法術?
這魔幻現實主義的沖擊,絲毫不亞于五分鐘前看到哮天犬真人版頂著幾處詭異的禿斑。他下意識地看向楊戩,那位著名的戰神。
楊二郎面沉如水,額間那只豎眼藍光收斂,化作一個極其輕微、似睜非睜的豎線印記。他雙手依舊抱胸,姿態依舊挺拔冷傲,只是聲音平板地補充道:“已實地勘查。目標倉庫,安保系數低,物理防御弱。黑水公司首腦劉鐵柱,北城老痞子,曾因非法拘禁、故意傷害三進宮。核心打手八人,代號‘八大金剛’,特點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搜索最貼切的人間詞匯,“……腦回路清奇。擅長街頭械斗及使用包括但不僅限于板磚、折凳、劣質甩棍等器械。威脅等級:低(僅限物理層面)。”
“嗤。”昊天,或者說玉帝,很不屑地哼了一聲,用筷子尾剔了剔牙縫,顯然對“八大金剛”的評價深以為然,“一群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蠹蟲。當年要不是我靈霄寶殿保安部擴編,連他們老大都不夠格進來掃臺階!”
他站起身,那身掉漆龍袍在昏暗光線下愈發顯得寒酸又搞笑。他拍拍陳默僵硬的肩膀,力道大得差點讓陳默一個趔趄:“小伙子,別怕!咱們是正規軍!要文斗不要武斗!記住,執照!執照是底線!”
他大手一揮,頗有幾分當年點將的氣概:“目標,北城黑水公司倉庫!出發!取回丹爐!為道祖討回公道!為天庭財政挽回損失!行動代號——”玉帝的聲音卡了一下殼,似乎在醞釀氣勢,“嗯……‘物業費清收大作戰·不能用法術版’!”最終喊出了一句既冗長又透露著一股憋屈無奈的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