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塵埃里的夢想七月的蟬鳴像生銹的鋸條，在蒸騰的暑氣里反復切割著蘇然的神經。
她趴在窗臺上，目光掠過對面樓墻皮剝落的裂縫，
落在遠處寫字樓玻璃幕墻上——那些反光的方塊像無數面小鏡子，
把熾烈的陽光折射成細碎的芒刺，扎得她眼睛生疼。志愿表攤在膝頭，
A4紙邊緣被手指捻得發毛，"戲劇表演（內蒙古定向委培）"的鉛字下面，
母親李芳剛放下的綠豆湯正浮起一層油亮的水膜。"你王姨說，
呼市那個劇團去年剛蓋了新排練廳。"李芳的指甲在圍裙上反復蹭著，
那道被油濺出的疤痕在廚房燈光下泛著白，"定向委培生每月有生活補助，
夠你爸買兩盒降壓藥。"她忽然頓住話頭，伸手去夠窗臺上的醬油瓶，
卻碰倒了蘇然攢下的草稿本——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抄著《新聞調查》的經典報道，
最后一頁用紅筆描著柴靜的照片，邊角被磨出了毛邊。
蘇然盯著志愿表上"上海戲劇學院"的燙金校名，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醫院繳費處的場景。
父親蘇建民的病歷本壓在一摞繳費單下，糖尿病并發癥的診斷書像塊浸了水的海綿，
把母親剛湊來的八千塊學費吸得只剩零頭。收費窗口的鐵柵欄后，
穿白大褂的女人敲著計算器不耐煩地咂舌："還差三千二，要么先交押金辦住院，
要么...""要么"兩個字被她咬得極輕，卻像針一樣扎進蘇然的耳膜。
凌晨三點的夜市收攤時，蘇然在小吃街的拐角撞見了母親。李芳正蹲在油膩的地磚上，
把別人吃剩的烤串簽子往蛇皮袋里撿——那些被唾液浸得發脹的竹簽堆了半袋，
在路燈下泛著慘白的光。"隔壁張嬸說，廢品站收這玩意兒，五毛一斤。
"母親把垂落的碎發別到耳后，無名指上的銀戒指不知何時已經磨得只剩細圈，
"再攢三個月，你就能買臺二手電腦寫稿了。"錄取通知書寄來的那天，
蘇然正在醫院給父親換藥水。
同病房的大爺指著電視里播報的高考新聞感慨："現在的孩子真厲害，
考不上還能走定向委培。"針頭突然刺破血管，暗紅的血珠順著輸液管往上爬，
蘇然盯著那串血珠，突然想起填報志愿時系統彈出的提示框："定向委培生須簽訂服務協議，
違約將承擔十年期全額培養費及征信污點。"她在協議書最后一頁簽字時，
鋼筆尖在"十年"兩個字上洇出了墨點，像落在宣紙上的血痕。
2 云端的特權葉星辰把香檳杯擱在B&O音響的雕花邊緣時，
水晶底座在定制款羊絨地毯上壓出個淺坑。她剛從米蘭時裝周回來，
行李箱里那件Gucci早春款連衣裙還掛著防塵罩，
袖口的珍珠刺繡在落地燈下閃著細碎的光。
手機屏幕上跳出母親林悅的微信："你舅舅在教育局后門等你，把戶口本給他。
""又要改什么？"葉星辰對著玄關的全身鏡調整Chanel山茶花胸針，
鏡中的倒影身后，是整面墻的愛馬仕絲巾收藏。上周她剛把內蒙古戶籍遷回北京，
現在又要改成"高考移民"的假身份——林悅總說這叫"規則套利"，
就像她在股市里做空原油期貨那樣稀松平常。教育局后門的咖啡館里，
舅舅陳斌把一本嶄新的內蒙古戶口簿推過來。扉頁上"葉星辰"的照片被P成了寸頭，
背景是呼和浩特的草原風景圖。"學籍已經掛靠在鄂爾多斯的職高，
"陳斌用銀質茶匙攪著藍山咖啡，糖罐在他定制西裝的袖口蹭出道白印，"招生辦的老周說，
定向委培的文化課線比統招低一百分，專業課隨便演段小品就行。
"他從鱷魚皮公文包里抽出一疊文件，
最上面是份偽造的《內蒙古基層文化單位人才需求申請表》，落款處蓋著模糊的紅色印章。
葉星辰捏著戶口簿的手指突然頓住——第二頁"家庭成分"欄里，
原本的"干部"被改成了"牧民"，經辦人的簽字模仿著蒙文的曲筆。"真要寫這個？
"她想起去年在呼倫貝爾草原拍雜志時，當地向導說牧民冬天要靠牛糞取暖，
頓時覺得Prada短靴的羊皮內里有些硌腳。"不然怎么證明你'扎根基層'？
"林悅的聲音從隔間傳來，她剛結束和某導演的電話，
香奈兒五號的香水味隔著磨砂玻璃飄過來，"你舅舅托人辦了草原防火期的誤工證明，
就說你爸是護林員，高考前還在山上救火呢。"服務員端來的法式甜點被她推到葉星辰面前，
馬卡龍上的金箔在她鉆石戒指的反光里碎成星點，"等你拿到上戲的文憑，
違約金我早讓律師算好了——不過是你一支包的錢。"離開咖啡館時，
葉星辰看見隔壁桌坐著個穿校服的女生，正對著一碗牛肉面狼吞虎咽。
女生校服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腕上戴著串廉價的紅繩手鏈，
和她自己腕間的百達翡麗形成刺眼的對比。
她突然想起陳斌說的話："定向委培就是給窮孩子開的綠色通道，咱們不過是借用一下。
"這句話在晚風里散成煙圈，和她剛吐出的薄荷煙味混在一起，
飄向遠處霓虹閃爍的SKP商場。3 校園的初見九月的上戲新生報到日，
蘇然的帆布包蹭過禮堂外的大理石柱時，沾了層細密的白灰。她蹲在臺階上系鞋帶，
看見葉星辰從加長林肯上下來——Dior馬鞍包的金屬鏈條撞在車門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周圍的單反相機瞬間響起一片快門聲。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那就是葉星辰吧？
聽說她爸是內蒙古的文化廳長。"蘇然捏著報到單的手指猛地收緊，
紙張邊緣在掌心勒出紅痕。宿舍樓下的公告欄前，劉夢正踮腳指著定向委培生名單。"你看，
葉星辰的服務單位寫的是'內蒙古藝術劇院'，"她的指甲戳在"劇院"兩個字上，
"咱們班好幾個本地生都沒考上這兒，她倒好，拿定向委培當跳板。
"蘇然順著她的手指望去，自己的名字后面跟著"呼倫貝爾市烏蘭牧騎"，
括號里備注著"服務期十年，
違約金38.6萬元"——這數字相當于她父親二十年的退休金。開學典禮那天，
蘇然坐在禮堂最后一排，看著葉星辰作為新生代表上臺發言。
她穿著Valentino的蕾絲裙，
演講稿里那句"愿將青春獻給草原文化事業"讓臺下的牧區來的同學紅了眼眶。
蘇然卻注意到她高跟鞋跟卡在臺階縫隙里時，
嘴角閃過的嫌惡——那表情和她母親在夜市看見竹簽時如出一轍。表演課上，
老師讓即興演繹"草原兒女"。葉星辰披著從淘寶買的蒙古袍，跪在地上模仿擠牛奶的動作，
鑲鉆的美甲在道具木桶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蘇然則想起小時候跟奶奶去牧區，
真正的擠奶女工手上布滿皸裂的口子，指甲縫里嵌著永遠洗不掉的奶漬。下課后，
葉星辰把蒙古袍扔給助理時，不小心砸到了蘇然的畫架，
油彩在她洗得發白的T恤上暈開片橘色的花——那是她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食堂里，
蘇然端著五塊錢的素面剛找到座位，就看見葉星辰和幾個富二代同學圍坐在包間門口。
她們把澳洲龍蝦的殼堆在青瓷餐盤里，討論著寒假去瑞士滑雪的行程，
其中一個男生指著蘇然的方向笑："看，那就是定向委培的'草原格格'。
"蘇然低頭扒拉著面條，卻嘗到了眼淚的咸味——碗底沉著片沒挑干凈的蔥花，
像極了母親夜市攤上賣剩的邊角料。4 規則的裂縫大二那年冬天，
蘇然在圖書館熬了三個通宵做的話劇劇本，被葉星辰拿去參加了學院獎。頒獎典禮上，
葉星辰穿著香奈兒高定禮服，念著蘇然寫的臺詞："泥土里長出的夢想，
比云端的泡沫更堅實。"臺下掌聲雷動時，蘇然正躲在后臺啃冷饅頭，
她的劇本原稿還留在葉星辰助理的辦公桌上，邊角被咖啡漬浸得發皺。
劉夢把染著機油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從食堂后廚探出頭："剛才聽見葉星辰跟導員說，
她舅舅給學校捐了個排練廳。"她手里攥著剛撿來的菜葉，準備留著晚上煮粥，
"咱們排畢業大戲的場地又被她占了，導員說讓咱們去地下室湊活。
"地下室漏雨的天花板還滴著水，蘇然上周在那兒排練時，
看見一只蟑螂從發霉的地毯下爬出來，和她老家出租屋的墻角一模一樣。畢業答辯那天，
蘇然的畢業論文《論烏蘭牧騎在新媒體時代的轉型》被評委打斷三次。
"你這數據都是從哪兒來的？"戴金絲眼鏡的教授敲著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