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賽失利的陰霾并未在許朝陽頭頂盤旋太久。周雨晴那笨拙卻滾燙的一拍，像一束強光，瞬間驅散了那點不甘的迷霧。他依舊是那個精力旺盛、笑容燦爛的許朝陽，只是眼神里多了一絲沉淀下來的韌勁，像被淬煉過的鋼。
“林致遠！”他大喇喇地把一份新的物理模擬卷拍到對方面前，下巴微揚，帶著點“卷土重來”的挑釁，“這次，你給我看仔細了！我保證讓你挑刺的難度上升一個Level！”
林致遠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卷面，難得沒立刻開嘲諷，只是淡淡“嗯”了一聲，拿起紅筆，鏡片后的眼神銳利依舊，卻似乎少了點“鞭撻”的鋒芒，多了點審視的認真。陳默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氣，把一盒新買的、據說能緩解眼疲勞的蒸汽眼罩推到了林致遠的手邊。
蟬鳴喧囂，宣告著廣東正式進入漫長而炎熱的夏季。高一的尾聲，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即將告別舊時光的躁動和對未來的憧憬。
圖書館角落，討論的話題也從純粹的競賽題，悄然轉向了未來的選擇。
“雨晴，你肯定是選理科吧？生物醫學工程？”許朝陽一邊轉著筆，一邊篤定地問，語氣里沒有絲毫疑問。
周雨晴翻著生物選修課本，點點頭：“嗯。你呢？”她抬眸看他，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問起他的打算。
許朝陽停下轉筆的動作，身體微微前傾，臉上少有的帶上了一點認真思考的神色：“我啊……物理雖然被競賽虐得夠嗆，但好像……也挺有意思的？特別是跟你和林致遠一起琢磨的時候。”他頓了頓，咧嘴一笑，露出標志性的白牙，“不過嘛，我這人坐不住，可能……更想試試管理或者市場營銷？感覺能到處跑，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比較適合我？”他語氣帶著點自我調侃，眼神卻亮亮的，充滿了對另一種可能的向往。
周雨晴靜靜地聽著。管理？市場營銷？這些詞匯離她規劃清晰的物理-醫學世界有些遙遠。她看著他飛揚的眉眼，想象著他穿著正裝、在會議室里侃侃而談，或者在某個展會上熱情洋溢的樣子……似乎，也并不違和。她點點頭，沒有評價，只是說：“適合自己就好。”
“那當然！”許朝陽又恢復了活力，目光掃過旁邊安靜如鵪鶉的陳默和依舊冷面的林致遠，“默哥，致遠兄，你們呢？肯定也是理科鐵三角吧？”
陳默的臉“騰”地紅了，細若蚊吶：“嗯……想…想學生物信息學……”她飛快地瞥了一眼林致遠。
林致遠頭也沒抬，筆尖在草稿紙上演算著復雜的公式，聲音毫無波瀾：“應用數學。或者理論物理。”
“嘖，果然！”許朝陽夸張地嘆氣，隨即又笑起來，“行吧行吧，以后你們仨在實驗室里搞大新聞，我負責在外面給你們拉風投、做宣傳！保證讓全世界都知道‘鐵三角’的厲害！”他揮舞著手臂，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藍圖。
周雨晴看著他眉飛色舞規劃未來的樣子，夕陽的金輝落在他生動的側臉上，帶著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她心底那點因為他選擇不同道路而產生的細微波瀾，竟也被他這份坦蕩和熱情熨帖了。行路的方向或許不同，但此刻并肩同行的感覺，依舊溫暖。
---
學期末的最后一個周末，班級組織了一次夜爬市郊的鳳凰山，算是告別高一的儀式。山不高，但林木蔥郁，石階蜿蜒。夏夜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吹散了白日的燥熱。
周雨晴體力一般，落在隊伍后面。許朝陽不知何時放慢了腳步，自然而然地走在她身邊，手里還拎著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給，補充點水分，周教練。”他笑著遞過來。
周雨晴接過水，指尖擦過他的，微涼的觸感在夏夜里格外清晰。“謝謝。”
越往上走，人聲漸稀，只剩下蟲鳴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許朝陽的話也少了起來，只是偶爾在她腳步微頓或踩到松動的石塊時，會下意識地伸手虛扶一下她的胳膊，動作自然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周雨晴沒有拒絕，每一次那短暫而有力的觸碰，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
終于登上山頂的小平臺。城市的燈火在腳下鋪展開來，像一片墜落的星河，璀璨而遙遠。夜風更大了些，帶著山頂特有的涼意，吹拂著少年少女們的發梢和衣角。大部分同學都興奮地擠在觀景臺邊緣拍照、歡呼。
周雨晴不太習慣擁擠，找了一處稍偏的、視野開闊的大石坐下。許朝陽也跟了過來，沒有挨得很近，在她旁邊隔著一小段距離坐下。他沒說話，只是仰頭望著天空。
城市的燈光掩蓋了大部分星光，但仔細看去，深邃的夜幕中，依舊有零星的星子頑強地閃爍著，像撒落的碎鉆。
“看那邊，”許朝陽忽然低聲說，手指向天幕一角，“那是……天鷹座的牛郎星吧？旁邊兩顆小的是他的孩子？”他語氣帶著點不確定，側頭看向周雨晴，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
周雨晴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她對星座的了解僅限于課本。“可能是織女星更亮一些……在另一邊。”她輕聲回答，目光在浩瀚的星幕上搜尋。
“是嗎？”許朝陽也仰起頭，認真地尋找著，“啊！看到了！那條淺淺的……像河一樣的光帶，是不是就是銀河？”他的聲音里帶著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喜。
山頂的風掠過，帶著草木和泥土的氣息。城市的喧囂被隔絕在下方，只有風聲和遠處模糊的人語。兩人并肩坐著，仰望著同一片被燈火稀釋、卻依舊神秘的星空。距離不遠不近，手臂偶爾會隨著動作輕輕擦碰。
一種奇異的靜謐和親密感在沉默中流淌。沒有公式，沒有競賽，沒有未來的規劃，只有頭頂的星屑和腳下的人間煙火。周雨晴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平穩而有力，也能感覺到旁邊少年身上傳來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暖意。
“周雨晴。”許朝陽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嗯？”周雨晴應了一聲，沒有轉頭，依舊望著星空。
許朝陽側過頭，目光落在她仰起的側臉上。山頂的微光勾勒出她挺翹的鼻梁和柔軟的唇線，夜風拂動她頰邊的碎發。她沉靜的樣子，像一幅靜謐的星夜圖。一種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比在科技館隔間里那次更清晰、更洶涌。他想說點什么，想打破這沉默，想告訴她……告訴她什么呢？
告訴她，圖書館里她專注的側臉比任何公式都吸引他？告訴她，雨幕下傘內的方寸之地是他最想停留的空間？告訴她，她拍在他肩膀上的那一下，比任何獎狀都珍貴？告訴她，即使未來走向不同的方向，他也不想錯過她眼中的星光？
話在喉嚨里滾了又滾，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滾燙。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手心微微出汗。
“那個……”他張了張嘴，聲音有點干澀，“暑假……”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班長的大嗓門：“集合了集合了！準備下山啦！注意安全！”
聚集的人聲瞬間打破了山頂的靜謐。
許朝陽到了嘴邊的話，像被風吹散的星屑，一下子消散了。他懊惱地閉了閉眼，隨即又像掩飾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動作有些倉促，還差點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
“咳……該下山了。”他伸出手，動作有些僵硬，但眼神依舊亮得驚人，“路滑，我……扶你？”
周雨晴看著他伸過來的手，和他眼中未褪去的、復雜而熾熱的光芒。剛才那一瞬間他欲言又止的沉默，她并非毫無察覺。山頂的風似乎帶著某種未盡的余音。她沒有去握他的手，只是撐著石頭自己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聲音平靜：“不用，走吧。”
她率先轉身，走向集合的人群。許朝陽看著她的背影，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秒，才有些失落地收回，插進褲兜里，快步跟上。
下山的路，兩人混在隊伍中，沒有再單獨交談。城市的燈火越來越近，喧囂重新包裹上來。但山頂那片刻的星光、風聲和未出口的話語，卻像一枚隱秘的種子，悄然埋在了兩人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