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夫君領回府中一個姑娘，生得一雙灼灼桃花眼。"姐姐莫怕，我可不想像你們這樣，
在宮里當金絲雀。"她攥著湘色襦裙仰起下巴，腕間金絲纏玉鐲碰出泠泠清響，"我想要的，
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摩挲著青瓷盞上的纏枝紋，忽地想起二十年前。
娘親也是這樣立在正廳，當著滿堂族老摔碎茶盞，說她那個時代講究"一夫一妻制"。
后來她被困在后宅三十年，還在念叨要回二十一世紀。笑死，
被困在籠子里的人從來都是你啊，蠢豬。1皇上微服私訪帶回來一個民間女子，名叫沈薔。
她模樣俏麗，性格活潑，精通兵法醫術，善詩詞歌賦，一首《將進酒》驚艷四座。
其中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更是引得無數文人墨客為之傾倒，
拍手叫絕。玄翊也不例外。他對她寵愛有加，卻遲遲不肯給個名分。
起初我以為玄翊介意沈薔是庶民，直到麗妃告訴我：“哼，那女子聲稱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可不可笑？”一生一世一雙人？這話耳熟。我娘也說過。聽聞，娘親八歲那年感染惡疾，
藥石無醫，大夫都讓準備后事了，沒承想她猛地睜開眼，驚坐而起，
望著滿屋子神情詫異的眾人，喃喃道：“這是...穿了？”從那以后她就格外癡迷掙錢，
身為太傅嫡女卻熱衷商賈，無疑給家族抹黑。外祖父多次勸導無果，最終動用家法，
不慎打斷了娘親的雙腿，自此落下殘疾。萬幸，娘親長得格外美。被身為大將軍的爹爹相中。
印象里，爹娘琴瑟和鳴，恩愛不已，她性格溫婉，賢良淑德，與府里的幾位姨娘也相處融洽。
常教導我：“在其位謀其職，咱們高門大戶不比普通人家，娶妻嫁女往往牽扯利益權貴，
莫要被情情愛愛迷了心智。”“更不要去想什么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都是窮苦百姓過的日子。
”說罷，娘親撕碎了我手中的話本子。這話本子是我無意間找到的。紙頁泛黃，布滿灰塵，
內容很是新奇，就連被世人所不齒的斷袖之愛也描寫得格外凄美，令人惋惜。只是字跡，
跟娘親寫的如出一轍。2初見沈薔時，她湊過來，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滿是好奇地打量著我，
仿佛看到一個新鮮物件。“你長得這么漂亮，卻淪為政治聯姻的犧牲品，可惜了，
一輩子只能圍著男人轉。”婢女阿英呵斥道：“放肆！見到皇后娘娘不下跪，無尊稱，
口出狂言，以下犯上！來人，掌嘴！”可小太監卻躲在一邊，瑟瑟發抖，不敢上前。
沈薔得意地挑了挑眉，對阿英道：“玄翊免去了我的宮規，我跟他說話也是這般隨意，
你若不服就去找他訴苦啊？況且人人平等，憑什么跪？”阿英一噎，氣得臉通紅。我愣住。
玄翊？她敢直呼皇上名諱？我掩下心中異樣，擺擺手：“罷了，既然皇上不介意，
本宮也不想多事，沈姑娘，奉勸你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沈薔有些意外，
小聲叨咕：“還真是男尊女卑啊，可憐...”繼而又笑了笑：“你放心，我對玄翊沒興趣，
玩幾天就走，我可不想像你們一樣成為困在深宮中的金絲雀。”她這所謂的幾天，
竟是三個月。期間，玄翊對沈薔極盡寵愛，吃穿用度甚至超越了長公主。
而她更是仗著這份底氣，揮金如土，在城中開火鍋酒樓，連鎖奶茶店，零食點心鋪子，
各種新奇的點子層出不窮。最可笑的是，沈薔反復強調女子應當經濟獨立，以事業為重。
說得冠冕堂皇，有能耐開店進貨的錢自己掏啊！我翻著賬簿，心在滴血。眼下，
邊疆戰事頻頻，動蕩不安，南梁與北昭這場仗打了近三年，耗費的糧草錢財不說，
兵力早已支撐不住。附近一帶的荊州、羌城、赤涼也遭受牽連，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苦不堪言。我勒令各宮省吃儉用，連長公主都沒放過，又貼補了好些私產，開設粥棚，
賑濟災民，而沈薔卻為了所謂的“經濟獨立”輕飄飄地就拿走了幾百兩白銀。連欠條都不打。
表里不一，虛偽又做作。3我探了探玄翊的口風。夫妻相伴多年，育有一兒一女。情分雖有，
但不多，主要是家族牽扯，盤綜錯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遞過去一碗白芨鯉魚湯，
玄翊淺嘗幾口，繼而都喝光了，滿意道：“不愧是皇后親手熬的，辛苦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眸瑩亮，神采奕奕，一如當初上門提親的少年。我剛稍寬心，
就聽門外傳來清麗的嗓音：“玄翊！你又背著我偷吃！”沈薔無視阻攔她的阿英，也無視我，
蹦蹦噠噠地走到玄翊跟前，撒嬌道：“我也想嘗嘗。”玄翊無奈地笑了笑，
親自給她盛了一碗白芨鯉魚湯。沈薔抿了一口，眉頭緊鎖，一臉嫌棄：“好難喝，又苦又澀！
”我忍下心中怒氣，吩咐阿英再去添一副碗筷。席間，沈薔與玄翊打情罵俏，她乖張逾越，
他包容寵溺，時不時地，沈薔會朝我這邊看來，目光透著幾絲挑釁。
我覺得她這人吧...好像缺點兒啥。玄翊走后，
沈薔意味深長地對我說道：“你還真是賢惠，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也對，
畢竟后宮女人那么多，爭風吃醋你早就習慣了。”“只不過...你陪伴玄翊這么多年，
卻連他的名字都喊不得，多少替你感到委屈。”我啞然。這姑娘莫不是蠢豬轉世吧？
我曾祖父是開國元勛，外祖父是一品大臣，兄長是護國大將軍，
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家族臉面，哪能像她這般隨意？爭風吃醋就更是無稽之談，
后宮的女人在入宮前連自己要嫁的人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位份也是根據母家勢力和子嗣數量來決定，深宮寂寞，彼此還能做伴，
除了極個別不長腦子的，有哪個會將真心托付給帝王？我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沈薔目光短淺，
腦袋空空，那首氣勢磅礴的《蜀道難》和豪放狂縱的《將進酒》她是怎么寫出來的？
“沈姑娘，本宮與皇上之間不是你想得那樣簡單，再次奉勸你，謹言慎行。
”沈薔卻不吭聲了，只是深深地望著我。良久，她嘆氣，頗有幾分苦口婆心的姿態，
勸導道：“你模樣好，家世好，但玄翊確實不愛你，何必想不開非得留在他身邊呢？
像個惡毒女配似的多討人嫌。”“我跟玄翊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不打算走了。
咱就是說...你能不能退出？別拆散我們啊？否則鬧得太難看，對你也沒好處。
”我明白了，她不僅缺心眼，腦子也缺根筋。“本宮十五歲嫁給皇上，風雨同舟近十載，
你說退出就退出？”沈薔滿眼諷刺：“愛情不分先來后到，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
”她這話我半分聽不懂，但被一介草民如此輕視，我備受屈辱，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
面色依舊不改，笑了笑：“沈姑娘，你可知既然那湯難以入口，皇上為何還喝光了呢？
”“唉，表面夫妻，他好歹得給你個面子啊。”沈薔揚了揚下巴，神秘兮兮道：“吶，
玄翊是這天底下最尊貴最有權力的人，可入宮這么久，他從未碰過我，不是他不想，
而是我不愿，你知道這意味什么嗎？”我默不作聲。沈薔緩緩道：“尊重，平等，還有愛。
”“可惜啊，這些你都沒有。”笑死，我也不在乎啊。4隔日一早，我剛差人給太后回話，
讓她老人家放寬心，就聽阿英匆匆來報：“娘娘，老夫人來了。”娘親？她沒來找我，
反而是去找了沈薔。我急忙趕過去，心里愈發不安，也不知娘親與那瘋女子有什么好談的，
莫不是為我鳴不平？剛進屋，就聽見沈薔傲慢的語氣：“大媽，你腦子生銹了吧？
做人不能忘本，你是哪個時代來的心里得有個數。”“你自己能力有限，
不代表別人也是廢物，況且你腿都瘸成這樣了，還是操勞操勞自己吧。”頓時，我氣血上涌，
心頭宛若一鍋熱油潑灑，渾身哆嗦。不懂禮數也就罷了，目無尊長，惡語相向，戳人痛處，
屬實可恨！沖上前，二話不說，抬手就扇了沈薔一記耳光。“啪！”地一聲清脆。
金色護甲在她臉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蜿蜒可怖。沈薔被打懵了，怔怔地看著我，
好半天才回過神，摸著臉，觸碰一片濕漉漉的黏膩，臉色猛地一沉，怒斥道：“好大的膽子！
玄翊都不敢打我！你算什么東西！”我恨不得將沈薔拖出去亂棍打死。“乖女兒，沒事。
”手被突然握住，掌心傳來的溫度讓我清醒過來。娘親對我露出一抹寬慰的笑，
低聲道：“愚者心中喜，智者面上悲。”我呼吸沉了沉，調整好情緒，自己委屈倒不算什么，
但看著至親被人羞辱卻又無可奈何，這才是最難過的。5殿內，氣氛死寂。
我面無表情跪在地上，沈薔依偎在玄翊懷里，她眼眶里沁著清冷的淚珠，欲墜不墜，
平添幾絲倔強。“我自知比不上皇后娘娘，可出身無法選擇，難道投胎成為平民，
就活該命如螻蟻，卑如草芥嗎？”玄翊疼惜地給她擦著藥，聽到此處，抬眸看向我，
略帶怒氣，道：“悅兒命苦，比不得你從小錦衣玉食，她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就算有冒犯，
你也不應該動粗。”我緊緊咬著唇，不吭聲。有病，她爹娘又不是我殺的，
她挨打純屬是自找的。各宮嬪妃皆垂著頭，無人敢直視。王美人幾次想開口替我說話，
都被容昭儀拽了回去。我心中感激，這時求情，無異于火上澆油，讓事態更加惡化。
皇上為了一個沒有背景的女子，當眾訓斥皇后，此等寵愛可見一斑。于沈薔，是天恩，于我，
是恥辱。玄翊默了默，嘆氣道：“你已貴為皇后，又何須與她逞一時之快？”我心里委屈，
卻也做不得什么。畢竟今日之事，確實是我沖動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皇上教訓的是，
妾身知錯，自請抄女德女訓十遍。”反正也是阿英代勞。玄翊臉色稍緩，
卻又聽沈薔可憐兮兮道：“玄翊...”“天子犯法，不是與庶民同罪嗎？”6什么？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別說扇了沈薔一耳光，哪怕將她剝皮去骨都不為過！
自請責罰已是最大的讓步，她還真是異想天開敢當眾跟我叫板！玄翊微微蹙眉，
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遲疑。沈薔垂眸，摸著傷口，突然笑了，聲音軟糯糯的：“好啦，
跟你開玩笑的，老夫人也沒有惡意，為人父母自然心疼子女，只是悅兒好羨慕皇后娘娘，
有母親護著的感覺真好。”“不就是毀個容嘛，沒什么的。”沈薔一臉人畜無害的模樣，
仿佛娘親與我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百般欺辱她。玄翊意味深長地看了過來，眉宇冷凝。許久，
他略微疲憊的嗓音響起：“不寬不仁，不慈不愛，魯莽沖動，成何體統！”“再有一次，
朕廢除你的后位！”最后一句鏗鏘有力，字字珠璣，
隔得老遠我都能聽見殿外的太監宮女們撲通跪地的聲音。怕是不多時，消息就能傳到宮外去。
“玄翊，你放我走吧，深宮似海，我實在無福消受，怕...怕...”“怕什么？
”“怕稍有不慎，就消香玉殞。”說完，沈薔趴在玄翊懷里，泣不成聲，
做足了恐遭我報復的模樣。真不明白，她何故多此一舉？我若真想要她命，
初見當天就有一百條理由將她銼骨揚灰。玄翊拍著她的背，安撫道：“別怕，有朕在。
”沈薔微微偏頭，朝我露出一抹短暫的，得意的笑。晚上，阿英告訴我，
沈薔回去就沒完沒了的吐槽，說宮斗什么的太簡單了，隨隨便便就能翻盤。
沈薔將自己的貼身婢女當成心腹，殊不知早就被出賣了。宮斗？我覺得好笑。
難怪她莫名其妙地演獨角戲，說一堆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像極了我幼時跟兄長在祖母面前吵架告狀的德行。真是可悲，她拿什么資本跟我斗？7翌日，
韓貴妃和麗妃來看我。出閣前，她倆與我就是手帕交，又一路從東宮走來，相伴多年，
情如姐妹。麗妃或許是想讓我心情好點，安慰道：“裊裊，據說前幾日的時候，
巽羽宮那位跟皇上大吵一架。”私下里，我們都喚彼此閨名。“是因為本宮的湯吧。
”麗妃一愣：“咦？你知道？”內容我都能猜得到，
無非就是你騙我你明明不喜歡她還把她熬得那么難喝的湯喝光了，分明就是在乎她，
吧啦吧啦...昨兒玄翊當眾羞辱我，她心里肯定又美滋滋的，覺得自己非同小可。
真是諷刺，沈薔嘴上說著瞧不起后宮妃嬪，自己的情緒不還是被男人左右？
至少我們討圣上歡心，是為了母家和子嗣。她呢？純粹為了兒女情長。韓貴妃剝了顆葡萄，
不屑道：“這姑娘蠢得很，不許太監宮女下跪，犯錯也不責罰，唉，無規矩不成方圓，
她還當自己是救世主，根本不知道背地里內務府怎么罵她呢。”是啊，沈薔看不到這些。
她只知道自己無名無分，無權無勢，卻得玄翊專寵，風光無限。
她只知道每日都有大臣上奏彈劾她，卻被玄翊一一擋了回去。
她只知道宮內宮外皆知有個叫“沈薔”的女子，成為當今圣上的心尖寶。在她眼里，
自己是打破帝王無情的先例，后宮嬪妃敢怒不敢言的威脅，無數深閨女子眼中的榜樣，
聞名南梁的佳話傳奇。可沈薔從來沒想過，為何太后一直保持沉默。也沒仔細想過，
玄翊寵著她護著她的真實原因。嘖嘖，無知者無畏。縱使奴才們都是墻頭草，
對沈薔格外上心，但誰也不是傻的，無論她多受寵，終歸比不得有母家撐腰的主子們，
想打聽點消息，都不必安插眼線，就有人主動送上門。內容一天比一天有趣。
沈薔學著長公主包養男寵，惹得玄翊大發雷霆。沈薔與玄翊泛舟湖上，和好如初。
沈薔與玄翊騎馬狩獵，瀟灑快活。...人人都道，她比皇后還尊貴。8冬去春來，
草長飛鶯。一川暮色灑落紅墻，院內探出的枝頭影影綽綽，松風穿過，沙沙搖曳。
玄翊從巽羽宮出來，看見我，挺拔落拓的身姿一頓。遙遙相望，無言沉默。屋內，
沈薔把玩著手腕上的翡翠鐲子，笑得合不攏嘴，見我來了，陰陽怪氣道：“呦，稀客啊，
今個兒怎么有空過來了？”“本宮來提前送送你，畢竟以后就見不到了。
”沈薔詫異地挑眉：“你已經知道了？玄翊告訴你的？哎呀，我早就勸過你退出，你偏不聽，
鬧成這樣你多下不來臺。”“我啊，只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玄翊已經答應了。”又是這句，
荒謬至極。望著她那沾沾自喜的模樣，我忍不住揶揄道：“本宮倒是好奇，
你是如何說服皇上放棄江山社稷和權利富貴的？”沈薔譏笑道：“這你就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