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室里,空調那輕微的嗡鳴聲仿佛一首單調的催眠曲,縈繞在耳邊。
李逸飛的指尖在彭博終端的鍵盤上懸了三秒,那鍵盤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最終他狠狠心按下確認鍵。
分時圖上,那綠色的曲線如一條慵懶的蛇般仍在緩慢波動,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幽幽的光,像極了前世此時——那個他本該抓住卻只敢下30手空單的清晨。
“啪”的一聲輕響,清脆悅耳,他合上交易日志,鋼筆帽在桌面敲出有節奏的清脆聲響,那聲音在安靜的交易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前世此刻,他盯著屏幕上突然蹦出的7500手賣單時,賬戶里只有可憐巴巴的5000美元本金。
那時的他,心里滿是怯懦,連追單的勇氣都被趙啟銘那句“別學那些瘋狗玩杠桿”給磨沒了。
他回憶著,不禁心想,前世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怎么就被趙啟銘的話輕易左右了呢?也許是當時太渴望穩定,太害怕失去那微薄的本金了吧。
現在不同了,他輕輕摸了摸內側口袋里的銀行卡,那銀行卡硬硬的質感隔著布料傳來,里面躺著父母臨終前留給他的12萬存款——前世他舍不得動,這世卻要拿來當彈藥。
“老李,發什么呆呢?”許銳風端著馬克杯湊過來,杯口飄著茉莉花茶那清幽的香氣,沁人心脾。
“昨晚刷單又虧了?我就說趙總那套高頻鎖倉早過時了,你偏要——”
“沒虧。”李逸飛打斷他,手指快速將屏幕切回K線圖,那屏幕上閃爍的線條讓他有些目眩。
許銳風的影子在屏幕上晃了晃,他瞥見對方眼底的探究,忽然想起前世這個總愛湊熱鬧的同事,后來在2015年股災時爆倉,最后回了老家開奶茶店。
“就是在想,刷單這活計,天花板太低了。”
“喲,說大話呢?”一道帶著笑腔的男聲從身后傳來。
李逸飛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劉鴻儒——公司里最會拍趙啟銘馬屁的主兒,此刻正叼著半根沒點的煙,指節敲著他的椅背,那敲擊聲咚咚作響。
“趙總帶咱們刷單穩賺不賠,你倒嫌天花板低?上個月我還見你為了50塊手續費跟方雅萱爭得面紅耳赤呢。”
交易室里響起零星的笑聲。
張筱筠抱著咖啡杯靠在隔板上,涂著粉色甲油的手指轉著筆,那筆在指尖飛速轉動,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老劉說的是,咱們公司在美股交易方面的待遇,即便是在華爾街那片也算良心了,提成給35%。”
黃云軒跟著點頭,鍵盤敲得噼里啪啦,那聲音嘈雜而急促:“就是就是,我上周剛提了臺新電腦,趙總還說要給我漲工位補貼。”
李逸飛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那脹痛的感覺讓他更加心煩意亂。
前世他也是這樣,被“穩定”二字捆得死死的,直到烏龍指事件后,看著別人賬戶翻十倍,才明白趙啟銘所謂的“穩”,不過是把所有人圈在安全繩里當提線木偶。
他望著墻上趙啟銘和某投行高管的合影,照片里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笑得滿面紅光——前世這人在2012年帶著公司所有資金炒黃金,結果爆倉后連夜卷款跑路,留他們這些交易員扛著客戶的債務打官司。
“我先走了。”
他突然起身,把椅子推進桌下的動作帶起一陣風,周圍的同事們都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有人抬起頭,用詫異的目光看著他。
許銳風的馬克杯差點被碰倒,茶水滴在他昨天剛打印的交易記錄上,暈開一片淺黃。
“才六點四十?”許銳風瞪圓眼睛,那瞪大的眼睛里滿是驚訝,“你平時不都盯到美股收盤?”
劉鴻儒把煙塞進嘴角:“估計是昨晚刷單熬狠了,瞧這黑眼圈,跟被人打了似的。”他說著拍了拍李逸飛的肩,力道重得像是要把人按回椅子里,“年輕人還是得吃點苦,趙總昨天還夸我——”
“讓讓。”李逸飛側身避開那只手。
他的外套搭在臂彎,公文包拉鏈沒拉嚴,露出半本《股票作手回憶錄》的書脊,那書脊上的字跡隱約可見。
劉鴻儒的笑僵在臉上,張筱筠的咖啡杯停在唇邊,黃云軒的鍵盤聲也跟著頓了頓。
玻璃門在身后“吱呀”一聲合上時,李逸飛聽見劉鴻儒的嗤笑:“裝什么大尾巴狼,等他交不起房租哭的時候,有得瞧。”
他沒回頭,只把外套往肩上提了提——前世此刻他確實在為房租發愁,可這一世,明天下午三點零七分,當那筆7500手的賣單砸穿標普500時,他會用200手空單,把賬戶從12萬變成60萬。
五月的晚風裹著槐花香鉆進領口,那輕柔的風帶著絲絲涼意,拂過他的臉頰。
李逸飛站在公司樓下的公交站臺,突然摸了摸口袋。
鑰匙串還在,金屬扣硌得大腿生疼,但——他望著對面那排掛著“杏花苑”霓虹招牌的居民樓,那招牌在夜色中閃爍著五彩的光,眉心漸漸擰成一團。
他心里琢磨著,這其中哪一棟才是自己住的地方呢。
重生后的記憶像被揉皺的報紙,大事年表清晰得可怕,可生活細節卻模糊成一片霧。
前世他住過的地方太多了:第一年在城中村隔斷間,第二年跟林曉薇、蘇娜娜合租老小區,第三年搬去公司附近的公寓……但具體到2010年5月,他到底住在哪棟樓?
他沿著人行道慢慢走,目光掃過每棟樓的單元門。
一樓的王奶奶在晾被子,洗衣粉那刺鼻的味道嗆得他瞇眼;二樓的窗戶飄出糖醋排骨那誘人的香氣,讓他想起前世蘇娜娜總愛做這道菜;三樓的防盜網上掛著個褪色的晴天娃娃,紅臉蛋上還沾著去年的雨漬.......
這些畫面在他腦子里閃回,他猜測著,這里面會不會有自己住的地方呢,卻拼不出“家”的具體模樣。
走到杏花苑3號樓時,他停住了。
單元門口的聲控燈壞了一盞,昏黃的光里,他看見臺階上有半塊被踩碎的奶糖紙,跟前世某個雨夜他蹲在樓下等房東開門時,腳下那張糖紙的顏色一模一樣。
“叮——”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是林曉薇的消息:“房東說八點前不交網費就斷網,你到底記不記得咱們住幾零幾?我跟娜娜在樓下轉半小時了。”
李逸飛望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18:57。
晚風掀起他的衣角,他忽然發現,自己連“家”的鑰匙該插哪個鎖眼都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