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青黛,是個大夫。但此刻,我手里捏著的,是一紙休書。墨跡淋漓,
還帶著那個男人指尖的溫度。蕭景珩,我的夫君,大梁朝的靖王爺。“拿著,滾出王府。
”他聲音比這深秋的風還冷,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塊骯臟的抹布。“為什么?
”喉嚨干得發緊。三年,我替他擋過刺客的毒鏢,熬過三天三夜救他性命,
甚至因為他一句“想要個孩子”,灌了自己無數碗苦藥。換來一句“滾”。“為什么?
”他嗤笑一聲,俊美無儔的臉上只有厭煩,“柳青黛,你看看你,滿身藥味,粗鄙不堪!
本王看到你就惡心!若薇回來了,本王心里,從來只有她一人。”白若薇。
那個名字像根毒刺,狠狠扎進我心底最深處。京城第一才女,丞相之女,
蕭景珩心尖上的白月光。三年前她隨父外放離京,如今,是回來了。所以,
我這個占了她位置的“鄉野村婦”,就該被掃地出門了。心口疼得厲害,
像被鈍刀子一下下地割。我攥緊了休書,指節泛白,轉身就走。沒什么好說的。尊嚴,
是我最后一件衣服。剛走到王府大門口,兩排玄甲侍衛“唰”地攔住去路。鐵甲森然,
氣勢迫人。我腳步一頓,心猛地一跳。難道……他后悔了?
一絲極其微弱的、連我自己都唾棄的希冀,剛冒了個頭。身后就傳來蕭景珩冰冷的聲音,
帶著毫不掩飾的譏嘲:“后悔?柳青黛,你做夢!是宮里來人了,陛下有旨,宣你即刻入宮!
”不是他。是皇帝。那點可笑的希冀瞬間被碾得粉碎。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腥甜,
挺直了背脊。“王爺,”我沒有回頭,“休書已下,民女柳青黛,不再是靖王府的人。
陛下宣召的是民女,與王爺無關。”說完,我徑直走向那輛宮里派來的、無比華麗的馬車。
無視蕭景珩瞬間鐵青的臉。宮門深深,紅墻高得望不到頂。我被一個老太監引著,七拐八繞,
來到一處宮殿。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令人作嘔的藥味。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
極其昂貴的龍涎香。龍涎香的主人,一身明黃常服,坐在龍榻旁。當今天子,蕭承稷。
他看起來比蕭景珩年長幾歲,眉宇間是更深沉的威嚴和憂色。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
也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復雜。“民女柳青黛,叩見陛下。”我依禮跪下。“平身。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柳氏,朕聽聞你醫術了得,靖王的舊疾,
便是你所醫?”“略懂岐黃,不敢稱了得。”我垂著眼。“很好。”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里面躺著的人,是朕的貴妃白氏。她突發惡疾,
太醫院束手無策。朕要你救她。”轟——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白氏?貴妃?
我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層層紗幔后隱約可見的床榻輪廓。白若薇?她成了皇帝的貴妃?
那蕭景珩……他為了一個皇帝的女人,休了我?荒謬!巨大的諷刺感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我淹沒。“怎么?”皇帝蕭承稷敏銳地捕捉到我的失態,眼神銳利如刀,“柳氏,
你有難處?”難處?何止是難處!
要我救這個奪走我丈夫全部愛意、間接導致我被棄如敝履的女人?要我親手去救她?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我攥緊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陛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可怕,“貴妃娘娘金枝玉葉,民女……惶恐,恐醫術不精,
耽誤了娘娘鳳體。”“朕說你能救,你就能救!”蕭承稷的聲音陡然嚴厲,
帶著帝王的雷霆之怒,“朕不管你與靖王有何齟齬,此刻,躺在里面的是朕的貴妃!救活她,
朕許你重賞!救不活……”后面的話他沒說。但那冰冷的眼神,比千言萬語的威脅更可怖。
皇權之下,螻蟻何敢言不?我閉上眼,再睜開時,只剩下麻木的平靜。“民女……遵旨。
”掀開層層紗幔,那張讓我痛恨入骨的臉,終于清晰地出現在眼前。白若薇。
她躺在錦繡堆中,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卻泛著詭異的青紫色。曾經清麗絕倫的五官,
此刻因痛苦微微扭曲,長長的睫毛緊閉著,呼吸微弱得幾不可聞。很美。即使病入膏肓,
依舊有種破碎的、惹人憐惜的美。難怪蕭景珩念念不忘。也難怪,皇帝如此緊張。
我壓下心口翻涌的恨意和酸楚,坐在榻邊,手指搭上她的腕脈。脈象沉細滑澀,時有時無,
如游絲懸于一線。再翻開她的眼瞼,瞳孔已有輕微渙散。查看舌苔,舌質暗紫,苔厚膩微黃。
典型的……中毒之象!而且是一種極其刁鉆、極其狠辣的慢性混合毒!“如何?
”蕭承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回陛下,”我收回手,
語氣沒有任何波瀾,“貴妃娘娘并非突發惡疾,而是……中毒。”“中毒?!
”蕭承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震驚和滔天的怒意,“太醫院那群廢物!竟無一人診出!
”“此毒名為‘千機引’,由數種罕見毒物混合而成,毒性相生相克,發作時狀似急癥,
極難辨別。”我平靜地陳述,“下毒之人,手段高明,心思歹毒。”“你可能解?
”蕭承稷一步上前,目光灼灼地盯著我。“能。”我吐出一個字。“但此毒已深入肺腑,
拔毒過程極其痛苦,且需一味極其難尋的藥引——百年以上、生于極寒之地的‘雪魄蓮心’。
”“藥引之事朕來解決!”蕭承稷斬釘截鐵,“你只管放手施救!需要什么,宮里沒有的,
朕掘地三尺也給你找來!”“是。”我垂下眼睫。心,卻像沉入了無底寒潭。救她。
為了活命,我必須救活這個讓我恨之入骨的情敵。接下來的日子,
我成了這座華麗囚籠里最忙碌的人。皇帝下了嚴令,整個太醫院任由我差遣,
庫房珍稀藥材隨我取用。我開藥方,親自煎藥,用金針度穴之法為她拔毒。每一次施針,
看著白若薇因劇痛而抽搐的身體,聽著她痛苦的呻吟,我的心里都會涌起一絲扭曲的快意。
看,你也不是永遠高高在上。你也會痛,也會狼狽不堪。可這點快意,
很快又被更深的屈辱和空洞淹沒。我算什么?一個被丈夫為了她而休棄的可憐蟲,
如今卻要拼盡全力保住她的命?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蕭景珩來過一次。
是在白若薇剛剛拔除一部分劇毒,短暫蘇醒的時候。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求見皇帝,
被允準在殿外遠遠看了一眼。隔著朦朧的紗幔,我看到他。那個曾經對我冷若冰霜的男人,
此刻望著病榻上虛弱的白若薇,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濃得化不開的深情和痛楚。
他緊握雙拳,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煎熬。他甚至沒有分給旁邊忙碌的我,
哪怕一個眼神。仿佛我只是一縷空氣,一個無足輕重的物件。心,徹底涼透了。
最后一點殘存的、可笑的念想,也煙消云散。“柳青黛!”白若薇情況剛穩定一點,
蕭景珩就找上了我。地點是御花園一個偏僻的角落。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放手!”我疼得皺眉,用力掙扎。
“你對若薇做了什么?!”他厲聲質問,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憎惡,“她為何會中毒?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懷恨在心,故意下毒害她?!”轟!一股血猛地沖上頭頂。
我氣得渾身發抖,用盡全身力氣甩開他的手,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尖銳:“蕭景珩!
你瘋夠了沒有?!在你眼里,我柳青黛就是如此歹毒不堪之人?!”“難道不是嗎?!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將我籠罩在陰影里,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你嫉妒若薇!
嫉妒本王愛她!所以你就用這種下作手段報復!柳青黛,本王當初就不該心軟留你一命!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原來,在他心里,我竟卑劣至此!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愛了三年、付出一切的男人,忽然覺得無比陌生,也無比可笑。
“蕭景珩,”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真可悲。
為了一個心里裝著別的男人的女人,休棄發妻,如今還像個跳梁小丑一樣在這里發瘋。
你以為白若薇心里有你?她現在是皇帝的貴妃!是這后宮最尊貴的女人之一!你算什么東西?
也配讓她惦記?”“你住口!”我的話像利劍,精準地刺中了他最深的痛處和隱憂,
他勃然大怒,揚手就朝我臉上扇來!勁風撲面。我閉上眼,沒有躲。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落下。
一只骨節分明、沉穩有力的手,在半空中截住了蕭景珩的手腕。“靖王。
”低沉威嚴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是皇帝蕭承稷。他不知何時出現,
站在我身側,面色沉靜如水,目光卻冷得像冰,盯著蕭景珩。“陛下!”蕭景珩一驚,
連忙收回手,躬身行禮,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這里是皇宮內苑,不是你的靖王府。
”蕭承稷松開手,聲音平淡無波,卻字字千鈞,“柳大夫是朕請來救治貴妃的貴客,
你在此對她動手動腳,是想抗旨嗎?”“臣弟不敢!”蕭景珩額角滲出冷汗,
“臣弟只是……只是憂心貴妃娘娘病情,一時情急,想向柳……柳大夫詢問一二。”“詢問?
”蕭承稷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朕看你,更像是興師問罪。貴妃中毒之事,
朕自有決斷,不勞靖王費心。退下吧。”“……是。”蕭景珩臉色難看至極,
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滿了不甘和怨毒,終究還是不敢違抗圣命,咬牙退了下去。
他走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稍稍散去。我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
這才感到一陣后怕和虛脫。“多謝陛下解圍。”我低聲道謝,聲音還有些不穩。
蕭承稷轉過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探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經常這樣對你?”我微微一怔,隨即苦笑:“都過去了,陛下。”“過去?
”他挑了挑眉,目光掃過我手腕上被蕭景珩攥出的清晰紅痕,“看來,朕這位皇弟,
虧欠你良多。”我沒有接話。皇家的家務事,豈是我一個棄婦能置喙的。“貴妃的毒,
有幾成把握?”他轉移了話題。“毒已拔除大半,性命暫時無憂。”我如實回答,
“但‘千機引’最歹毒之處在于損毀根基,尤其傷及胞宮。即便解了毒,
貴妃娘娘日后……恐怕也再難有孕了。”這個結果,我在第一次診脈時就知道了。
此刻說出來,心情竟有些復雜。蕭承稷沉默了片刻。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靜。“朕知道了。”他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盡力而為便是。
雪魄蓮心,三日內必到。”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明黃的背影在花木扶疏中漸行漸遠,帶著帝王的孤寂與莫測。三日后,快馬加鞭,
沾著北地寒霜的雪魄蓮心被送到了我手中。那花蕊晶瑩剔透,宛如冰晶,
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極寒清香。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步——以雪魄蓮心為引,配合金針秘術,
徹底拔除沉疴。整個太醫院都被屏退。殿內只剩下我和昏迷的白若薇,
以及守在屏風外的皇帝蕭承稷。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我摒除一切雜念,凝神靜氣,
將金針一根根刺入她周身大穴。當最后一針落下,我將碾碎的雪魄蓮心喂入白若薇口中。
幾乎是同時,她身體猛地弓起,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啊——!
”烏黑腥臭的毒血,從她七竅之中緩緩滲出,場面極其駭人!屏風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蕭承稷似乎想沖進來。“陛下止步!”我厲聲喝道,“毒血排出,正是關鍵!不能中斷!
”腳步聲停住了。我只能聽到他壓抑而沉重的呼吸聲。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無比漫長。
終于,白若薇停止了抽搐,涌出的血也漸漸轉紅。她的呼吸,由微弱變得平穩悠長,
臉上的青紫色褪去,雖然依舊蒼白,卻已有了生氣。成功了!我渾身脫力,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扶著床沿才勉強站穩。“陛下……成了。”蕭承稷大步繞過屏風進來。
他先看了一眼呼吸平穩的白若薇,緊繃的下頜線終于松弛下來。隨即,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帶著審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辛苦了。”他沉聲道,“柳青黛,你很好。
”這句簡單的肯定,卻讓我心頭莫名一酸。三年付出,在靖王府從未得到過一句認可。如今,
卻是在這里,在救了情敵之后……真是諷刺。白若薇悠悠轉醒,是在三天后。她睜開眼,
看到守在床邊的皇帝,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楚楚可憐。“陛下……”聲音虛弱,
卻帶著無盡的委屈和依賴。蕭承稷握住她的手,溫聲道:“醒了就好,是柳大夫救了你。
”白若薇的目光這才轉向站在一旁的我。那眼神,極其復雜。有劫后余生的茫然,
有對救命恩人的一絲本能感激,但更多的,是深藏的戒備、審視,
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優越和輕慢。“原來是柳姐姐……”她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聲音柔柔的,“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姐姐醫術真是高明,
難怪……難怪景珩哥哥以前總提起姐姐。”她刻意咬重了“以前”和“景珩哥哥”。
這是在提醒我,過去已逝,蕭景珩現在是她的“哥哥”,而我,什么都不是。
一股惡心感再次涌上。我垂下眼,語氣疏離:“娘娘言重了,民女分內之事。
”蕭承稷似乎沒聽出她話里的機鋒,只當是感激。“你身子還虛,好好休養。
柳大夫勞苦功高,朕自有重賞。”“陛下……”白若薇忽然拉住蕭承稷的衣袖,淚水漣漣,
“臣妾此次遭此大難,險些與陛下陰陽永隔……心中實在惶恐不安。
這毒……究竟是何人所下?陛下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啊!”她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蕭承稷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朕已命人徹查。”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森然,
“無論是誰,膽敢謀害貴妃,朕必將其挫骨揚灰!”白若薇似乎瑟縮了一下,依偎進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