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賽結(jié)束后的日子,像繃緊的弦驟然松開,帶著一種失重的恍惚。圖書館角落依舊是他們的小據(jù)點,但空氣里彌漫的不再是純粹的緊張,而是一種等待宣判的焦灼,混雜著卸下重負后的疲憊和一絲……無所適從的空蕩。
周雨晴重新拾起了被擱置的《高等數(shù)學選講》和生物選修課本,試圖用新的知識填滿那份空蕩。筆尖劃過紙張,字跡依舊工整,思緒卻偶爾會飄向那個全息投影的心臟,或是互動隔間里灼熱的溫度。她強迫自己專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的頁角。
許朝陽則像一只被關(guān)久了的哈士奇終于放風,精力過剩得無處安放。他試圖重新點燃“跳高進階”和“三步上籃”計劃,但周雨晴只是淡淡一句“等成績出來再說”,就把他滿腹的熱情堵了回去。他只好在課間拉著男生打球,或者在圖書館里對著物理課本唉聲嘆氣,目光時不時地飄向周雨晴沉靜的側(cè)影,心里像有只小貓在撓。
林致遠依舊穩(wěn)定輸出著“鞭策”,只是對象從許朝陽擴展到了所有人,包括對著生物課本發(fā)呆的陳默:“陳默同學,葉綠體光反應(yīng)階段的關(guān)鍵酶,你的筆記似乎遺漏了磷酸甘油酸激酶。”陳默的臉瞬間紅透,手忙腳亂地翻書補筆記,差點把水杯碰倒。
成績公布那天,是個悶熱的下午。班主任拿著薄薄的一張紙走進教室,空氣瞬間凝固。蟬鳴聲被無限放大,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
周雨晴坐得筆直,放在膝蓋上的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了。她對自己的發(fā)揮有預(yù)估,但面對最終結(jié)果,理性之下依舊潛藏著無法完全壓制的期待和緊張。許朝陽更是坐立不安,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眼神緊緊鎖著班主任手中的名單。
“這次物理競賽,我們班整體表現(xiàn)不錯。”班主任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尤其要表揚周雨晴同學,獲得省級一等獎!為我們學校爭得了榮譽!”
預(yù)料之中的結(jié)果。周雨晴的心落回實處,一絲喜悅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淺淺的漣漪。
許朝陽松了口氣,比自己拿獎還高興,差點就要歡呼鼓掌。然而,班主任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冷水澆下:“許朝陽同學……”班主任頓了頓,目光掃過他,帶著一絲惋惜,“分數(shù)……距離省三等獎線,差三分。”
“三分?!”許朝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那點剛升騰起來的喜悅被巨大的失落和難以置信取代。他腦子里嗡嗡作響,反復回蕩著“差三分”這三個字。他明明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模擬考都做得好!他下意識地看向周雨晴。
周雨晴也聽到了,清冷的眼底掠過一絲清晰的訝異。她看向許朝陽,他臉上的血色正在褪去,眼神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像被戳破的氣球,整個人都蔫了。一股莫名的、混合著惋惜和……心疼的情緒,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心口。她從未想過會在許朝陽臉上看到這樣失魂落魄的表情。
放學鈴響,人群散去。許朝陽沒像往常一樣立刻湊過來,而是慢吞吞地收拾書包,動作遲滯,背影透著一種蕭索。周雨晴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離開。
圖書館角落只剩下他們兩人。夕陽的余暉透過高窗,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空氣里彌漫著舊書頁的味道和令人窒息的沉默。許朝陽終于收拾好書包,卻沒有走,只是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周雨晴走到他桌邊,腳步很輕。她看著少年低垂的頭,平日里飛揚的短發(fā)此刻也顯得無精打采。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安慰的話如此蒼白無力。她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成功,卻很少面對親近之人的挫敗,尤其是……許朝陽這樣總是陽光燦爛的人。
最終,她只是默默地從自己書包里,拿出了那個印著卡通圖案的薄荷糖盒子,輕輕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鐵盒與桌面碰撞,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許朝陽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眼眶有些發(fā)紅,眼神里充滿了不甘、失落,還有一絲狼狽。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糖盒,也看到了周雨晴站在他面前,夕陽的金輝勾勒著她清瘦的身影。她的目光很安靜,沒有憐憫,沒有說教,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像一片沉靜的湖。
“周雨晴……”許朝陽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挫敗感,“我……就差三分……”
“嗯。”周雨晴輕輕應(yīng)了一聲,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看到了。”
“我明明……感覺都做出來了……”他像是在辯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語氣里充滿了委屈和不甘。
“競賽題,變數(shù)多。”周雨晴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有時……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她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措辭,“你的進步,大家都看得到。林致遠……最近鞭策你都少了。”
提到林致遠,許朝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拿起那個薄荷糖盒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鐵皮。清涼的觸感似乎讓他混亂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點點。
“可是……就差三分……”他喃喃著,目光依舊黯淡。
周雨晴看著他沮喪的樣子,心里那點陌生的“心疼”感更清晰了。她想起他興奮地沖過來報喜月考進步的樣子,想起他拉著自己去科技館時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他遞來解題思路紙條時的別扭和真誠……這個熱烈得像太陽一樣的少年,不該被三分打垮。
她沉默了幾秒,然后,做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動作。她伸出了手,不是遞筆,也不是遞筆記,而是輕輕地、試探性地,拍了拍許朝陽低垂的肩膀。
指尖隔著薄薄的夏季校服襯衫,觸碰到他肩胛骨的輪廓。那觸感溫熱、堅實,帶著少年特有的生命力。她的動作很輕,很短暫,像一片羽毛拂過,帶著一種笨拙的、不熟練的安慰。
“下次,還有機會。”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許朝陽耳中。
許朝陽的身體猛地一僵。肩膀上傳來的那一點微小的、帶著涼意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他心頭的陰霾。他抬起頭,撞進周雨晴清澈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失望,沒有嘲笑,只有一種平靜的、帶著暖意的肯定。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猛地沖上心頭,混合著酸澀和一種奇異的悸動。他看著她懸停在半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手,再看看她微微泛紅的耳根,剛才的失落和委屈像是被一只溫柔的手拂去了大半。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下眼眶的熱意,拿起一顆薄荷糖塞進嘴里。熟悉的清涼在舌尖炸開,這一次,似乎真的帶回了一絲回甘。
“嗯!”許朝陽用力點頭,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神卻重新燃起了一點光,“下次!我一定把這三分的運氣也搶回來!”他看著周雨晴,露出了一個雖然還有些勉強,卻不再是灰敗的笑容,“謝謝你,雨晴。”
周雨晴迅速收回了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他肩膀的溫度。她微微偏過頭,避開他過于明亮的視線,低聲說:“走了。”轉(zhuǎn)身背起書包,快步走出了圖書館,腳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許朝陽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夕陽的光暈中。他摸了摸剛才被她拍過的肩膀,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微妙的觸感。薄荷糖的清涼在口中蔓延,混合著一種全新的、難以名狀的甜意。
那懸停指尖的笨拙安慰,那帶著鼻音的堅定“下次”,如同夏日悶熱午后一縷清涼的風,吹散了失利的陰霾,也悄然拉近了心照不宣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