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靈堂血淚,冰冷紅妝永安侯府的靈堂,香燭燃燒的氣味濃得幾乎凝成實質,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腐朽的滯澀感,直鉆肺腑。
慘白的孝布如同凝固的寒霜,層層疊疊垂落,簇擁著正堂中央那具黑沉沉的楠木棺槨。
棺蓋尚未合攏,借著長明燈幽微跳躍的光,隱約可見里面躺著的,并非父親的遺骸,
而是他生前披掛過、如今已擦拭得锃亮如新的銀甲。冰冷,堅硬,沒有一絲活氣,
如同他隕落在朔風關外、尸骨無存的結局。沈知微跪在冰冷的蒲團上,
額角重重抵著同樣冰冷的地磚,
麻木地聽著司禮官那平板無波、毫無情感的唱喏聲在空曠死寂的靈堂里回蕩,
字字句句都像鈍刀子割在心上。“一拜天地——”身上這件倉促縫制的粗糙麻布嫁衣,
針腳粗糲,刺得皮膚生疼,與棺木散發出的陰冷腐朽氣息死死糾纏在一起。她僵硬地俯下身,
額頭再次觸碰到冰涼的地磚。寒氣順著額骨直透心髓。余光里,
一雙沾滿塵土、鞋幫邊緣甚至帶著干涸暗褐色印記的黑底軍靴,停在她身側半步的位置。
那靴子的主人,她名義上的新婚夫婿陸珩,正不情不愿地、敷衍至極地彎了彎膝蓋,
動作輕慢得如同在躲避檐角滴落的臟水,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屈辱和厭煩。
“二拜高堂——”所謂的“高堂”,
不過是靈前那塊冰冷的、寫著父親“沈烈”名諱的烏木牌位。牌位前搖曳的燭火,
將牌位上墨黑的字映得忽明忽暗,如同父親在天之靈不甘的注視。沈知微又拜下去,
麻衣粗糙的紋理摩擦著頸后細嫩的肌膚,帶來一陣細密的刺痛。身畔的男人,陸珩,
她父親生前一手提拔、傾盡心血栽培、甚至臨終托付她終身的年輕將領,
他甚至沒有向牌位投去一眼。他那雙慣于握刀、此刻卻空空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著,
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泄露著一種被強行按捺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不耐與刻骨的厭憎。
空氣里彌漫的香燭氣息,仿佛都染上了他這份冰冷刺骨的不甘。
“夫妻對拜——”沈知微緩緩直起身,動作遲緩得像個關節生銹、瀕臨散架的木偶。
隔著眼前低垂的孝帽白紗,陸珩那張年輕卻寫滿陰鷙與戾氣的臉,模糊地映入眼簾。
他迫于某種無形的重壓——或許是兵部尚書的暗示,或許是皇帝那道“撫恤忠烈,
善待遺孤”的旨意,終于朝她彎下了腰。動作僵硬,帶著一種屈尊降貴的施舍感,
仿佛完成一項令人作嘔的任務。就在他低頭的瞬間,沈知微清楚地看見,
他用來挑開自己蓋頭的喜秤尖端,
竟沾著一點細小的、從父親棺木邊緣蹭下來的、暗褐色的香灰!那點污跡,
像一滴濃黑腥臭的毒血,猝然滴落進她早已凍僵的心湖深處,激起無聲卻劇烈的漣漪,
帶著無盡的褻瀆與寒意。第二章:寒夜驚雷,三年煉獄所謂的新房,
布置透著一股倉促的潦草與敷衍。幾支粗大的紅燭在桌案上噼啪燃燒,
燭淚沿著燭身蜿蜒流下,凝固成丑陋的、暗紅色的疤痕,勉強撐起一方虛假而刺目的喜慶。
空氣里混雜著劣質脂粉的甜膩、新木器刺鼻的油漆味和靈堂殘余的香燭氣息,
沉悶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鐵銹。沈知微獨自坐在冰冷的雕花拔步床邊,
頭上沉重的鳳冠壓得頸骨咯吱作響,仿佛隨時會折斷。眼前垂下的紅蓋頭,
隔絕了那令人眩暈的燭光,也隔絕了外面死寂的、令人心慌的世界。
時間在絕對的寂靜中無聲流淌,每一刻都漫長得如同在鋪滿碎瓷片的路上赤足拖行,
留下看不見的血痕。不知煎熬了多久,門外才響起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
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毫不掩飾的煩躁。門被一只穿著軍靴的腳粗暴地踹開,“哐當”一聲巨響,
震得窗欞簌簌作響,冰冷的夜風裹挾著塵土和酒氣猛灌進來。腳步聲停在面前,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蓋頭被那根沾著父親棺木香灰的喜秤,猛地挑起,
動作粗魯得近乎撕裂,帶著赤裸裸的羞辱意味。驟然的光線刺得沈知微下意識瞇起了眼。
陸珩高大的身影如同鐵塔般籠罩下來,他身上還穿著白日拜堂時的猩紅喜服,
只是前襟被粗魯地扯開,露出里面深色的中衣,濃烈嗆人的酒氣撲面而來,幾乎讓她窒息。
他臉上毫無新婚的喜氣,只有一種被強行壓抑的、瀕臨爆發的陰郁和火山般的煩躁。
那雙盯著她的眼睛,在跳躍的燭光下,銳利如鷹隼捕食,
卻又深藏著毫不掩飾的、淬了毒的厭惡,仿佛看的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是一件急需丟棄的、沾滿晦氣與麻煩的累贅物什。“沈知微,”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和碎玻璃,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氣里,帶著刺骨的寒意,“你該清楚,
今日這門親事,非我所愿。”他向前逼近一步,濃重的陰影完全將她單薄的身軀吞沒。
帶著薄繭和硝煙氣息的手指,混合著令人作嘔的酒氣,冰冷而極具侵略性地撫上她的臉頰,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下頜骨,強迫她抬起頭。他的氣息灼熱地噴在她的額發上,
帶著濃烈酒意的滾燙,與他眼神中凍徹骨髓的冰冷形成詭異而殘忍的反差。“你爹死了,
死得倒是干脆!留下你這個燙手山芋砸在我手里。”他的聲音壓得更低,
像毒蛇在頸后吐著信子,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放心,該給你的名分,我陸珩不會賴賬。
但……”他刻意停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譏誚的弧度,如同欣賞獵物垂死的掙扎,
“識相點,安分守己地待在你那個角落里,當個會喘氣的擺設!別出現在我面前,
別給我添一絲麻煩,別妄想不該你想的東西!否則……”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
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明晃晃的威脅都更令人膽寒。他眼中赤裸裸的警告和深入骨髓的輕蔑,
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留下看不見卻深可見骨的傷痕。
他手指的力道驟然加重,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幾道清晰的指痕,
隨即像碰到什么骯臟的東西,嫌惡般地猛地松開。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劍拔弩張的僵持中,
一陣急促的、如同重錘擂鼓般要將門板砸穿的叩擊聲猛地炸響!
那聲音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驚心動魄,帶著金戈鐵馬的鐵血殺伐之氣。“將軍!將軍!
緊急軍令!朔風關八百里加急!”門外是副將焦灼到變調、幾乎撕裂的嘶吼。
陸珩眼中那點尚未消散的戾氣瞬間被一種近乎狂熱的銳利光芒取代!
那是猛獸嗅到血腥、戰將聽到號角的本能反應。他猛地轉身,帶起一陣風,
大步流星地沖向門口,“嘩啦”一聲猛地拉開了房門。
門外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塵土和鐵銹的氣息猛灌進來,吹得紅燭瘋狂搖曳。“說!
”他厲聲喝問,聲如洪鐘,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突厥主力突襲朔風關!守將重傷殉國!
關隘告急!兵部急令,命將軍即刻點兵,星夜馳援朔風關!
”副將的聲音因極度的急切和恐懼而嘶啞,帶著明顯的戰栗。
陸珩的身體在聽到“朔風關”三個字時,明顯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
他的眼中瞬間只剩下冰冷的殺意和沸騰的戰意。他沒有絲毫猶豫,
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間徒有其表的新房,
以及房內那個他剛剛“娶”進門、視若敝履的女人。
他一把抓過副將手中高舉的、象征著十萬火急的玄鐵令箭,
那冰冷的金屬在昏暗燭光下反射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寒光。“備馬!點兵!
一炷香后校場集結!”他吼聲如雷,帶著斬釘截鐵的決斷,震得整個新房嗡嗡作響。
沉重的、帶著泥濘和殺氣的軍靴聲如同密集的戰鼓,迅速遠去,
消失在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里。留下滿室瘋狂搖曳、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和門扉被夜風吹得吱呀作響、空洞回蕩的凄惶。案上那對碩大的紅燭,
其中一支被門開時灌入的強風吹得猛烈搖曳了幾下,燭火掙扎著跳動,終于“噗”的一聲,
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縷纖細的青煙,在死寂冰冷、喜慶與喪氣詭異交織的新房中,扭曲著,
不甘地向上飄散,最終消散于無形。第三章:深宅寒潭,三年礪心三年光陰,
足以讓庭院角落里那株無人照料的瘦弱梅樹,在風霜雨雪中頑強地抽條、伸展,
開出幾朵孤零零卻冷冽倔強的花。也足以讓陸府這座看似煊赫的高門深宅內院的日子,
在一成不變的刻薄、壓抑與無聲的凌虐中,凝成一口深不見底、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寒潭。
陸珩的母親,那位陸老夫人王氏,便是這寒潭中最銳利、最陰毒的一塊萬年玄冰。
她顴骨高聳如刀削,嘴唇習慣性地向下撇著,
刻薄像是用刀子深深鐫刻進了她每一道深刻的皺紋里。那雙渾濁的眼睛里,
永遠閃爍著算計、貪婪和毫不掩飾的惡毒。沈知微的存在,對她而言,
就是一根扎在眼中、必須拔除的刺,
一個占著嫡妻位置、卻無法帶來任何實際好處(尤其是子嗣)的廢物,
一個可以肆意宣泄怨毒、彰顯權威的活靶子。寒冬臘月,呵氣成冰。
沈知微被罰跪在結著厚厚冰凌的青石庭院里,膝蓋早已失去知覺,
刺骨的寒氣如同無數細針鉆進骨髓。起因僅僅是陸老夫人“夢魘”,
指責她晨省時腳步“過重”,沖撞了“家宅安寧”。“哼,
”一聲從鼻腔深處擠出的、帶著濃濃痰音的冷哼,
在燒著昂貴銀霜炭、溫暖如春的花廳里響起,與窗外呼嘯的寒風形成諷刺的對比。
陸老夫人正端坐在鋪著猩紅錦墊的紫檀木太師椅上,手中捧著一盞熱氣騰騰的雨前龍井,
眼皮懶懶地耷拉著,目光卻像淬了劇毒的鋼針,透過窗欞,
精準地刺向庭院中那個幾乎凍僵的身影。“三年了!就算是塊石頭,捂在懷里也該熱乎了!
連只螞蟻都該抱個窩了!我們陸家要的是開枝散葉、光耀門楣的媳婦,
不是個占著茅坑不下蛋、只會浪費米糧的木頭樁子!
”她將名貴的青瓷茶盞重重頓在身旁的小幾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滾燙的茶水濺了出來,
落在光潔的檀木面上,留下難看的污漬。“就是,嫂子,”坐在下首的陸珩堂妹陸玉嬌,
一個臉上涂著厚厚脂粉也蓋不住刻薄相的年輕婦人,立刻尖著嗓子附和,
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手里還捻著一塊精致的點心,
“整天端著個破落戶小姐的架子給誰看?將軍表哥在外頭出生入死,掙下潑天的功勞富貴,
你呢?連個暖床的本事都沒有!真是晦氣沖天!我看啊,就是個掃把星,克死了親爹,
又來禍害我們陸家!”她尖利的聲音在暖閣里回蕩,字字誅心。針尖般淬毒的話語,
密密麻麻、不分晝夜地扎過來。沈知微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遮住了眸底深處翻涌的冰寒。
目光落在自己交疊放在膝前、早已凍得青紫、布滿細小裂口和凍瘡的手上。指尖冰涼刺骨,
指甲在掌心留下幾個深深的、滲出血絲的月牙印痕。三年里,這樣的話早已聽得耳朵起繭,
心也磨出了厚厚的痂。她早已學會用沉默筑起一道堅冰的城墻,
如同這庭院角落里那塊無人問津、任由風吹雨打卻兀自巋然的頑石。
她默默地承擔著府里最繁重的雜役——漿洗闔府衣物,冬日里雙手浸在刺骨的冰水中,
紅腫潰爛;打掃最偏僻陰冷的院落,累得腰都直不起來;甚至被勒令去佛堂抄經祈福,
一抄就是整夜,燈火如豆,手腕酸疼欲斷。所有的月例用度被克扣殆盡,
三餐是冰冷的殘羹剩飯,衣衫是漿洗得發白的舊衣。陸老夫人美其名曰:“新婦需勤儉持家,
體會民間疾苦。”實則是將她視作最低賤的奴仆。只是今日,心底那份沉寂已久的寒意,
似乎比庭院里的堅冰更甚,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預感。花廳外的抄手游廊上,
忽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幾乎要掀翻屋頂的喧嘩。腳步聲密集而急促,如同驟雨敲打屋瓦,
夾雜著下人們刻意拔高、充滿諂媚與狂喜的歡呼聲,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
沖擊著死寂的陸府:“將軍回來了!將軍凱旋了!大勝啊!”“將軍威武!
恭喜將軍立下不世奇功啊!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快!快去稟報老夫人!天大的喜事!
將軍回來了!還帶回了……”后面的話語被更大的喧鬧聲淹沒。廳內刻薄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陸老夫人猛地從太師椅上彈起,臉上瞬間堆滿了狂喜的潮紅,方才的刻薄陰鷙一掃而空,
只剩下一片近乎扭曲的激動。她甚至顧不得儀態,一把推開想要攙扶的丫鬟,
提著繁復的裙擺就跌跌撞撞地往外沖,那堂妹陸玉嬌也連忙扔下點心,
臉上瞬間換了副諂媚至極、仿佛能開出花來的笑容,緊緊跟上。沈知微緩緩起身,
跟在她們身后,腳步卻異常沉重,如同灌滿了冰冷的鉛塊。心頭那點不祥的預感,
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激起千層浪濤,不斷擴大、翻涌。
穿過掛滿紅綢、一派虛假喜慶的庭院,來到府門前。只見高大的朱漆大門早已洞開,
門外黑壓壓圍滿了興奮看熱鬧的百姓和府中奴仆,人頭攢動,議論紛紛。
一輛由四匹神駿戰馬拉著的、裝飾華麗異常的車駕,
在眾多盔甲鮮明、殺氣騰騰的親衛甲士簇擁下,威風凜凜地停在門前。
車轅上還殘留著長途奔波的泥點,卻更添幾分鐵血之氣。
車簾被一只戴著玄鐵護腕的大手猛地掀開。
一身玄黑鐵甲、風塵仆仆卻難掩沖天銳氣的陸珩率先跳下馬車。三年的邊關風霜血雨,
在他原本年輕俊朗的臉上刻下了更深沉的痕跡,一道新鮮的刀疤從眉骨斜劃至顴骨,
非但沒有破相,反而增添了幾分彪悍的煞氣。
眉宇間那股陰鷙被一種更為張揚的、帶著血腥味的意氣風發所取代,目光銳利如電,
掃過沸騰的人群,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傲慢與志得意滿。然而,
他接下來的動作卻與這鐵血氣質格格不入,異常地輕柔小心。他轉過身,
幾乎是帶著一種虔誠的、小心翼翼的呵護姿態,朝著馬車內伸出了手,那姿態,
仿佛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一只纖細白皙、指甲精心修剪涂著鮮艷蔻丹的玉手,
輕輕搭在了他布滿厚繭、傷痕累累的寬大掌中。緊接著,
一個穿著水紅色撒花軟煙羅裙衫的嬌媚女子,被陸珩極其溫柔、視若珍寶般地攙扶下了馬車。
她身姿窈窕玲瓏,面若三月桃花,眼波流轉間帶著一股天生的、勾魂攝魄的媚態,顧盼生輝。
最刺目的,是她那微微隆起、弧度柔和卻無比清晰地宣告著一個新生命存在的小腹!
人群瞬間爆發出一陣更大的、更加沸騰的騷動和議論!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
帶著好奇、鄙夷、憐憫、幸災樂禍,
地投向了站在陸府門內陰影處、穿著洗得發白的素凈舊衣、如同背景板般沉默的沈知微身上。
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溫度,灼燒著她的皮膚。那女子下車后,立刻像柔弱無骨的藤蔓般,
嬌怯地偎進陸珩堅實有力的臂彎里,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和依賴,仿佛受驚的小鹿。
陸珩則旁若無人地環著她的腰肢,低頭在她耳邊極其親昵地輕聲說了句什么,
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柳如煙(沈知微從周圍興奮的議論聲中捕捉到了這個名字)立刻掩唇嬌笑起來,
眼波含情脈脈地回望著他,那份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像一把燒紅的鈍刀,
狠狠捅進沈知微的眼底,灼痛了她的神經。陸老夫人先是一愣,
目光死死釘在柳如煙隆起的腹部,
隨即那狂喜的臉上迅速堆起比方才更甚十倍的、幾乎要溢出來的諂媚笑容,
仿佛完全忘記了站在一旁、如同空氣的沈知微。她幾步搶上前,聲音拔得又尖又高,
帶著一種夸張到變調的激動:“哎喲!我的兒!我的心肝肉!你可算平平安安回來了!
可想死為娘了!”她作勢要撲過去抱陸珩,目光卻牢牢粘在柳如煙身上,
尤其是她那隆起的腹部,眼中迸發出近乎貪婪的、如同餓狼看到肥肉般的精光,
“這位天仙似的姑娘是……?哎喲喲!佛祖保佑!這肚子……這肚子……莫非是……?
我的乖孫孫?”她激動得語無倫次。“母親,”陸珩的聲音洪亮有力,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嘈雜。他環著柳如煙的手臂緊了緊,
將她更親密、更保護性地護在身側,目光甚至沒有一絲偏移地掃過沈知微站的位置,
仿佛那只是一塊礙眼的路邊石。“這是如煙,柳如煙。兒子在邊關,身負重傷,命懸一線,
多虧她不顧自身安危,悉心照料,衣不解帶,才撿回這條命。她更在軍中為受傷將士療傷,
鼓舞士氣,深得軍心。如今,她已有兒子四個月的身孕。”他頓了頓,
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珍視、驕傲與斬釘截鐵的決斷,“兒子此番立下赫赫軍功,
定要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一個配得上她功勞與情意的位置!”“好!好!好啊!
”陸老夫人激動得渾身肥肉都在顫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因狂喜而尖銳刺耳,
臉上每一道皺紋都舒展開來,像是干癟的核桃瞬間吸飽了水分,“這才是我們陸家的好媳婦!
這才是有大福氣、旺夫旺子的貴人!快!快進府!我的小心肝,可別累著了,
千萬小心我的金孫孫!”她親自上前,
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易碎的琉璃般攙扶住柳如煙的另一只胳膊,
那副殷勤備至、如獲至寶的模樣,與方才在花廳里刻薄咒罵、罰跪沈知微的嘴臉,判若兩人,
丑陋得令人作嘔。柳如煙微微垂著頭,臉上飛起兩抹恰到好處的、惹人憐愛的紅暈,
更顯得嬌羞動人。她任由陸珩和陸老夫人一左一右地簇擁著,如同眾星捧月,
步履輕緩地邁過陸府那象征著權勢的高高門檻。在與我擦肩而過的瞬間,
幾乎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濃郁甜香。
她那雙含情脈脈、清澈無辜的杏眼極其短暫地、極快地朝沈知微瞥了一眼。那一眼,
清澈無辜的眸光深處,清晰地閃過一絲冰冷的、得逞的、帶著無盡嘲弄與勝利者姿態的笑意。
像淬了劇毒的銀針,在瞬間精準地刺入沈知微的心臟最深處!
的狂喜、陸珩的宣告、人群的指指點點……所有的聲音和畫面都在這一刻扭曲、模糊、遠去,
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只有柳如煙那抹轉瞬即逝卻刻骨銘心的毒笑,如同燒紅的烙鐵,
深深地、狠狠地烙印在沈知微的眼底,灼燒著她的靈魂,
也徹底焚毀了那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三年積累的沉默、隱忍、屈辱的冰層,在這一刻,
終于被這來自地獄的冰冷毒刺,徹底貫穿、粉碎!第四章:金殿驚變,鳳鳴九天紫宸殿。
金磚墁地,光可鑒人,倒映著殿內森嚴排列的朱漆蟠龍柱,如同沉默的、守護著皇權的巨人。
空氣里彌漫著龍涎香沉郁而威嚴的氣息,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權力的重量。文武百官身著各色朝服,手持玉笏,肅立兩側,低垂著眼瞼,
靜默無聲,如同泥塑木雕,唯有眼神偶爾閃爍,泄露著暗流涌動。
陸珩一身嶄新的二品武將麒麟補服,猩紅的袍角以金線繡著張牙舞爪的兇猛麒麟,
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如標槍,意氣風發。他立于大殿中央,脊梁挺得筆直,
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帶著血腥氣的志得意滿和一種近乎咄咄逼人的篤定。他身旁,
緊挨著一位身著水紅色宮裝、特意梳妝打扮過的柳如煙。她微微垂著頭,
露出一段雪白優美的頸項,雙手緊張地交疊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前,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柔弱、不安與一絲掩藏不住的期待,仿佛一只受驚的雀鳥,
等待著命運的垂憐。年輕的新帝蕭景琰高踞于御座之上,身著玄黑繡金的十二章紋袞服,
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十二旒白玉珠冕旒垂落,微微晃動,遮住了他大半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