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我回到了十八歲。如果不是上輩子死得太慘，
我會以為這一切都是我新婚燕爾做的一場噩夢。
彼時的新郎官謝淮之還是個平平無奇的窮秀才。只有我知道，再過三年，
他會成為位高權重的首輔大人。五年后，會因我而死。1.“天色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謝淮之一如前世那般沒有揭開我的紅蓋頭，他淡淡丟下這句就要轉身離開。
“我們還沒喝合巹酒。”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我透過喜帕看到謝淮之的背影仿佛頓了頓，但也只是片刻，“既然是假夫妻，
合巹酒就免了吧。”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貫的冷意，不待我再說什么，
他已經推門而出。我甚至聽見了房門落鎖的聲音。跟上輩子如出一轍。
我無力的將蓋頭掀在一邊，看著遠處靜靜燃放的紅燭出神。沒錯，我跟謝淮之是假夫妻。
上輩子直到死，謝淮之都沒有碰過我。我一直以為，他娶我是迫不得已。
畢竟這場婚事來的倉促，是我爹臨終所托，是他死前唯一的心愿。我跟謝淮之并無感情。
所以成婚之后，我才能那般心安理得的做了那些混賬事。他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又或許，
假裝不知道。想到上輩子他死時的慘狀，我心臟莫名一陣痙攣，痛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
就在我以為我會這樣痛死過去的時候，門突然被大力推開了。
我看到謝淮之一臉緊張的跑了過來，將我攬在了懷里，他的身上還帶著冷意，
聲音里發著抖：“阿瀲，哪里不舒服？”我攥緊他的衣袖搖了搖頭。他越發擔憂，“等著，
我去找大夫。”“不要走，讓我靠一會兒，行嗎？”他僵直著身體不再說話，
但身體卻微微向我靠了靠。我閉著眼睛將頭放在他的肩膀上。房間里很安靜，
能聽見他呼吸微沉，心跳如雷。2.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謝淮之已經離開了。
但謝府就這么大，我很快便找到了他。都說君子遠庖廚，我卻看到謝淮之挽著衣袖正在做飯。
鍋中煙霧繚繞，他一身青衣，端著一幅歲月靜好。我一時看呆了去。這樣的謝淮之那樣遙遠，
又那樣讓人眼眶一熱。原來上輩子被我打翻的那碗熱粥，竟然是謝淮之親手熬的。
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沉著臉一片片撿起地上的碎片。謝淮之，那時候的你，在想什么？
想到那一幕，我的心臟頓時被揪緊，連謝淮之什么時候走過來的都不知道。
“怎么沒多睡會兒？”“我……餓了。”“我煮了粥，要嘗嘗嗎？”我點點頭。
于是我們像普通的貧民夫妻那樣，圍坐在院中的石桌上，一起喝完了一碗粥。
這應該是我嫁給謝淮之之后吃的最差的一頓，但卻是我們吃的最開心的一頓。用了早膳，
算算時間，宮里的人也該來了。果然，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聽見隔壁嬸子的敲門聲。
“淮之，開門！有貴人來了！”謝淮之中了探花，三日之后，將要進宮面圣。
左鄰右舍都來恭賀我，說我命好，才嫁進謝府第一天，就要做探花夫人了。
我卻生不出任何喜悅。因為一旦進京，就意味著謝淮之的生命即將進入倒計時。
但我沒有阻攔的理由。3.跟前世一樣，謝淮之很受皇帝重用。不過短短一年時間，
他便一路升遷做了吏部侍郎。但好景不長，皇帝病重，太子之位遲遲未定，奪嫡之爭開始。
我再一次見到了三皇子蕭徹安。“阿瀲，多年不見，你可安好？”他分明眉眼帶笑，
我卻生生打了個寒顫。我知道他是為何而來。果然，他拉住了我的手，言辭懇切，“阿瀲，
你可愿幫我？如果事成，我會助你跟謝淮之和離，彼時，我會娶你為妻。”我望著他，
眼里是藏不住的譏諷。上輩子我是如何回答他的呢？我說，“好。唯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我那時候是多傻啊，竟以為蕭徹安是愛我的。于是我不顧謝淮之的勸說，
私自替他站了隊。結果事成之后換來的是什么呢？是他的一杯毒酒。是謝淮之以命換命，
卻被五馬分尸的結局。他說，來世莫要再相信男人。他那時一定想不到，
這世上真有蘭因絮果吧！“阿瀲，為何這樣看著我？你不信我？”蕭徹安的聲音里帶著顫意。
我搖了搖頭，溫聲哄他，“怎會，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幫你。
”這句話顯然已經給了他答案。他立馬喜笑顏開，“阿瀲，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
你其實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拉著謝淮之表明立場，就可以了，其他的，有我。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裝作不懂，“可是那謝淮之對我十分冷淡，
平日里更是不愿與我親近，只怕我的話，對他無用。”他看我的眼神淡了幾分，
語氣也帶著責備，“阿瀲，你既然已經嫁于人婦，就該學著如何去討丈夫的歡心，
只有你牢牢捏住了他的心，他才會對你百依百順，這樣，才能成為我的助力。
”我在心里冷笑，果然，他從頭至尾只把我當做可以用來牽制謝淮之的棋子。
上輩子如果不是他，連我自己都沒察覺，謝淮之對我，竟藏著那樣深的心思。最后，
為了救我，竟甘愿伏誅，連命都不要了。直到死的那一刻，我才真的信了蕭徹安的話，
謝淮之是真的愛我。這一世，我不愿再讓謝淮之因我，成為別人的棋子。他蕭徹安，
無才無德，不忠不義，更不配登上那個位置。“阿瀲明白，阿瀲會努力成為殿下最強的助力。
”助你下地獄。我心里的陰暗之花，在這一刻，終于生根發芽，厄待綻開。“阿瀲乖。
”蕭徹安滿意的摸了摸我的頭。我忍著惡心沒有推開他的手。“這個你拿著，有了它，
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安王府。”臨走前，蕭徹安將腰帶的玉牌塞到了我手中。前世，
我就是憑借這塊玉牌與蕭徹安夜夜私會的。這一世，我會借助這塊令牌，將他推向無極地獄。
4.回到家時，已是深夜。謝淮之并沒有睡，而是亮著燭火，在燈下看書。我走過去，
才發現他并沒有在看書。因是藏了什么心事，連書拿倒了都不知道。我有心逗他，
于是故意附耳問道，“夫君可是在等我？”書“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謝淮之好像才發現了我，眼里閃過驚訝，張了張嘴，應是想問我何時回來的，
可最后又閉上了嘴。“你去見安王了。”用的是肯定句。“嗯。”我沒打算瞞他，
將他面前的半杯水端了過來，一飲而盡。接著，才繼續說道，“他想要那個位置。
”他瞪著我，好似見了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水，我喝過。”我不以為然，
“夫妻之間共飲一杯水，有什么問題嗎？”“夫妻之間？我們？”他臉上透著古怪。
我裝作沒看見，自顧自的又飲了一杯水，“對，我們。”這一年我們的關系依舊不溫不火。
他還是如前世一般躲瘟神一樣躲著我。哪怕平日里不小心撞見，他也只會冷冷朝我點點頭，
便整日將自己關在書房。他也不跟我同房而眠，有了新府邸后，他就主動搬到了最遠的廂房。
連下人都看不懂他的行為。說他不在意我吧，每日的吃穿用度，他都撿最好的給我。
我一旦有個發熱頭痛，他就急得沒了章法，不茍言笑的臉上全是焦灼。可說他在意我吧，
一旦我活蹦亂跳了之后，他又端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好似我是什么洪水猛獸一般。
相處了一年，別說增進感情了，連手都沒牽過。不過今日蕭徹安的話也算給了我啟發。
要想拿下謝淮之，徐徐圖之是不行的。哪怕你拿匕首架住他的脖子，
估計也逼不出幾句真心話。這樣的人，須得下猛藥才行。可謝淮之不是常人。
我還是小瞧了他不長嘴的本事。“我知道你愛慕安王，當日嫁給我是無奈之舉，
如今時機成熟，你若想離開，我愿意和離。”他甚至真的拿出了筆墨，
要當著我的面親手寫下和離書。我握杯子的手頓時收緊。“你要跟我和離？
”5.“休妻對你名聲不好。”“……”他還怪體貼的，都這時候了，還在為我著想。
我不知道對他是該氣還是該怒。“謝淮之，嘴巴長著，如果不會用來說話，其實，
也可以干點別的。”我說的有些咬牙切齒。他呆了呆，竟然還真一本正經問我，
“那應該用來干什么？”“用來親我！”我站起來，直接提著他的衣領，咬住了他的唇。
是青梅酒的味道。我放開他，惡狠狠道，“你喝酒了？！”這個吻來得猝不及防，
將他雷得外焦里嫩，好半天才憋了一句，“只喝了一點青梅酒，不醉人的。”我冷笑，
他是忘了自己那超爛的酒量了。我沒打算放過他，“為什么喝酒？”我的眼神咄咄逼人，
將他逼到了角落的榻上。看到那張榻，我更來氣了。放著主臥好好的大床不睡，
偏要跑到最僻遠的廂房來睡榻。這真是典型的沒苦硬吃。但凡他換間條件好點的側臥，
我可能都不會這么生氣。“你去見安王，我不是太開心。”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
也許是我今日確實很兇，又也許是因為那個猝不及防的吻……他幾乎乖得不可思議，
簡直到了有問必答的程度。我根本不愿意放過這么好撬開他嘴的機會。
“你不希望我去見安王？為什么？”這個問題，幾乎是要逼他剖開自己的心。
他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眼睛悲憫的看著我。我心口發顫，卻不愿意退縮。
“謝淮之，告訴我，為什么？”“只要你說出來，我就……”他突然打斷我，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夠容忍自己的妻子去幽會別的男人。”這句話帶著哀怨，
是平日里謝淮之永遠都不會說出口的話。看來他的確醉了。我好心糾正他，
“我們只是見了一面，不是幽會。”他眼里閃過希冀，“真的嗎？”“真的。
”他終于安靜下來，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問他，“謝淮之，你真的想跟我和離嗎？
”他抬頭，回答的很小聲，“不想的。”酒可真是個好東西。我抱住他，哄他，“謝淮之，
你明晚也喝酒，好不好？”他疑惑，“你不生氣？”“不喝太醉，我就不生氣。”“好。
”他任我抱著，一動不動，我能聽見他慌亂的心跳。“謝淮之，今晚回房睡，好不好？
”6.他身體一怔，突然咻的推開了我。再抬頭看我時，眼底已一片清明。我挑眉，
他竟然沒醉？“怎么了？不愿意嗎？”我盯著他，不放過他一絲表情。他別開頭，不看我，
聲音又恢復了一貫的疏離，“你該回房睡覺了。”我自顧自的躺在了他的榻上，
“不回房的話，那今晚我也只好睡這里了。”“胡鬧！這里如何睡得，你莫不是又想生病了！
”“你睡得我如何睡不得？還是說，你也想故意著涼，惹我心疼？
”“……”他約莫是被我氣到了，再不愿說話。我暗自嘆了一口氣。他應該是聽到了，良久，
才頹然的說道，“就那么愛他嗎？為了助他登上那個位置，甚至不惜委身于我？你這樣做，
他日即便我們真的和離，他又如何會好好待你？”“……”這下輪到我無言以對了。
我簡直欲哭無淚，“所以你覺得我今日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安王，才故意討你歡心？
”他沉默，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我被氣得一口氣卡在喉間，上不得又下不去。
“你真是個……榆木腦袋！”“你就那么沒有自信，在我心里，你一定比不過安王？
”“……”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盯著我，就在我以為我終于打動了他的時候，
他卻走到一旁的書柜，從抽屜里掏出一幅字畫。他將畫在我面前展開，語氣帶著怒意，
“阿瀲，我在你眼里，是有多傻？”我看著那幅畫，有些詫異，這畫不是丟了嗎？
怎么在他這里。“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何還要懷疑我？”我臉有些發燙，
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幅畫是我某天喝醉了所畫，畫的是陽光下謝淮之隨風而動的背影。
因為酒壯人膽，題的小字自然有些露骨，這話若放在平日里，我是說不出口的。“山有嘉木，
灼灼其華。邂逅君子，心綻云霞。目若朗星，笑比瓊葩。輾轉思慕，夜不能寐。愿化青鳥，
銜枝為媒。伴君左右，朝暮同歸。琴瑟和鳴，與子同歲。此心皎皎，日月可窺。
”“夫人好才情啊！好一首《慕君歌》，好一個「輾轉思慕，夜不能寐，此心皎皎，
日月可窺」！到了這時候，你還要騙我！”“……”這語氣，我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了。
他莫不是以為我畫的是……安王？我抬頭，一言難盡的看著他，“你以為，我畫的是誰？
”“非要我說出來嗎？這么濃的情意，除了安王，還能是誰？”我無言以對，“謝淮之，
眼睛不好，可以摘了。”“你哪怕不相信我的情意，也萬不該如此誤會我！”他應是氣極了，
又舍不得對我說重話，只得咬著牙齒，克制著聲音問我，“不是安王？難不成你告訴我，
你畫中的人是我！我根本就沒有這種樣式的衣服！”我也生氣了，“好啊，
我親手縫的衣服你沒穿也就罷了，竟然連瞧都沒瞧上一眼！
”“……”這下輪到他目瞪口呆了，“什么？你、竟然替我做了衣裳，何時的事？
”我在房間里巡視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一個包裹。打開之后，人贓并獲。他自知理虧，
低頭不敢看我，聲音越來越低。“我……并不知道那是你送的。”“對不起。
”我捏著他的下巴，目光灼灼，“那夫君今晚，可愿意回主臥了？
”“……”不知是不是我看花了眼，謝淮之的耳根，好像紅了。
7.謝淮之將那幅畫裱起來掛在了床頭。我讓人準備了熱水，沐浴了好一番，
才紅著臉從屏風后面走出來。說不緊張是假的。兩輩子加起來，我也從未有這一刻緊張。
謝淮之已經躺下，將身側的位置留了出來。他側著身子，呼吸有些沉重，看得出來，
他在裝睡。想到緊張的人不只我一個，我終于有了躺上去的勇氣。“謝淮之，你睡了嗎？
”我明知故問。他不應我，抓著被褥的手卻暴露了他的心思。我小心翼翼覆上他的手背，
被他一把反握到了手里。“阿瀲，現在后悔，還來得及。”我沒有說話，
只是吻了吻他的鼻尖。他立馬按住了我，再一次問道，“真的可以嗎？
”我能夠感受到他的火熱和克制。直到我輕輕點了點頭，他才低頭吻住了我。
他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疼惜和小心翼翼。我有些鼻酸，我上輩子是有多眼瞎，
才看不出他的心意。“謝淮之，我喜歡你。”他抬頭，我第一次看他紅了眼尾。他哭了。
我吻住了他的眼淚，再一次說道，“我愛你。”他終于失控。房內的紅燭燃了一夜。
像在慶賀我們的新婚。翌日，大忙人謝淮之難得睡了個懶覺。“今日不上朝嗎？
”我靠在他懷里，睡意沉沉。“今日休沐。再睡會兒吧。”他吻了吻我的頭發。
被褥下我們十指緊扣。我有些感嘆，果然再木訥的人，一旦被愛滋養以后，也會變得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