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景每次奔向他的人生后,我也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第一次.
我辭別父母,去了蘇州散心。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美麗的江南我早已心向往之。
我圓了自己上輩子的心愿,在蘇州一座庵堂拜了位師太學書法。
走在空氣微濕的街道上,我恍然,京城是這么容易離開,上輩子卻困了我幾十年。
江南的煙雨迷蒙,逐漸洗凈我心頭的茫然與鈍痛。
直到某日,一封京城來的書信輾轉送到我手中。
信上說,柳依依于半月前,咳血而亡。
而謝景也染了和她一模一樣的肺病,咳起來撕心裂肺,幾日后也追隨而去,二人前后腳入了土。
消息傳來的那日,蘇州下著綿綿的細雨。
我看完信后坐在臨河的窗前,看著雨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水渦發呆。
手里握著一支用了很久的羊毫筆,墨汁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暈開一團濃重的、化不開的黑。
弄臟了我苦練三年,已經初露鋒芒的字跡。
哈,他這次選擇的“人生”,是一場雙雙奔赴的英年早逝。
而我,只是他這場荒誕劇里,一個出場機會寥寥的路人甲。
第二次。
我遠赴西北,庵里有位妹妹說西北的羊肉是人間絕味。
我日日在西北邊城漫著風沙的街頭,替那些思鄉情切的士兵們謄寫家書。
一封封沾滿思念的信箋從我手中寄出,換來他們憨厚的笑容和幾枚銅板。
真希望天下再無戰事。
當然羊肉我也品嘗過數次,滋味確實一絕。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太醫千金婚后再也沒有出過診,謝景“不舉”的流言甚囂塵上。
他砸碎了屋里所有能砸的東西,最終被一群家丁死死按住,捆縛著送去了瘋人塔。
他眼神空洞,口中只反復念叨著“不可能”。
那消息傳到西北時,只換來我筆下一頓,墨跡在信箋上暈開一小團模糊的云。
第三次。
他流連青樓楚館,夜夜笙歌,最終在一個雪夜,被發現赤身裸體地暴斃在某個花魁的繡床上,死狀不堪。
彼時,我已女扮男裝混入邊軍,手中的長槍第一次捅進敵人溫熱的身體時,那粘稠的觸感讓我嘔吐不止,卻也生出一種破繭般的痛快。
后來,在一場酣暢淋漓的混戰中,冰冷的箭矢穿透皮甲,狠狠釘入我的胸膛。
倒下的瞬間,我望著灰蒙蒙的西北天空,沒有恐懼,只有一絲遺憾——羊肉,還沒吃夠。
第九次。
我越來越忙。
我奔走在南北商道上,指揮著龐大的商隊,將糧草源源不斷運至缺衣少食的邊關。
我提前數月囤下的足夠的棉衣炭火,在戰友宋二哥老家那場百年不遇的嚴寒里,拯救了整村百姓的性命。
我重金請了最好的穩婆和郎中,守在孟姐姐的產房外,聽著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指甲在掌心印下深深的痕跡,直到那聲嘹亮的嬰兒啼哭劃破緊張的氣氛......
謝景終于如愿,高中狀元。
可當公主的儀仗招搖過市,他穿著大紅喜服,騎著高頭大馬,目光掠過人群中的我時,那里面只有一閃而過的愧意,旋即被更大的野心淹沒。
不久后,他因瑣事觸怒公主,被笞數鞭,最后用一根白綾結束了他又一次“不同”的人生。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清點送往災區的藥材單子,筆尖頓了頓,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個無關痛癢的小點,隨即又被心中算好的數字覆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