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過后，高遠剛從縣里參加完“特崗調任”復審回來，行李都沒來得及整理，就被胡大平鄉長喊去開會。
“你小子這趟縣里，挺出風頭啊。”胡大平一邊泡茶，一邊看著他笑。
高遠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按要求準備了點材料，沒想到……”
“別謙虛?！焙笃椒畔虏鑹?，“雷書記說你那篇材料被組織部主任拍了桌子夸，說你有‘真感情’。他們見多了寫材料的，見少了真下鄉的?！?/p>
高遠剛要接話，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胡大平拿起聽筒，頓了幾秒，眼神變得嚴肅。
“好的，我明白了，我馬上安排?！彼畔码娫?，看向高遠：“你先別走。”
高遠有些緊張：“怎么了？”
“縣政府辦公室打來的，通知我們準備一批防返貧資料，要我們馬上梳理所有去年危房改造、農業補貼和兜底保障的戶頭資料?！?/p>
“什么時候要？”高遠問道
“后天下午三點?！焙笃絿@了口氣，“這不是任務，這是考察。”
“考察？”高遠微微一怔。
“這次縣里換了一批領導，新上任的副縣長要親自過來抓民生數據整改。他手頭點名了幾個鄉鎮，說數據不實、執行不嚴。我們東升雖然去年沒出啥事，但也被劃進了重點盯防名單。”
高遠點點頭：“我明白，我來梳理?！?/p>
“你帶上小林、小趙、小陳，把和平、河沿、新寨三村的材料先拉出來，今晚加班，明早我讓老楊配車送你們去村里核實?！?/p>
“好?！备哌h站起來，“我現在就開始?！?/p>
資料室堆著厚厚的檔案盒，夾雜著泛黃的表格、模糊的復印件，還有去年整理時留下的草稿。他帶著小林和小趙，先從新寨村入手，一戶戶核對名單。
他們發現問題不少。有一戶人家去年因戶主生病拖欠了入戶調查，后續補錄時被誤歸為“一般農戶”；還有一個五保戶家里實際只有一個人，系統里卻登記了三個——是鄰村管理員抄錯表格。
小趙氣得直罵：“這種低級錯誤居然去年也能混過去？”
高遠沒有說話，只是低頭一張張把數據重新錄入，然后在旁邊寫注：“原始材料錯誤，實地已核，建議以實為準?！?/p>
晚上十點多，他們在會議室里打地鋪休息。高遠一邊對著電腦核稿，一邊吃著方便面，小林睡眼惺忪地看他：“高哥，你說……我們這么折騰，縣里那位新副縣長真的會看嗎？”
高遠笑了笑：“有沒有人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自己不能看錯?！?/p>
小趙躺在一旁，抱著文件夾說：“你這話，跟雷書記有一拼?！?/p>
高遠關了電腦，把復印件收好：“我聽老雷說過一句話——‘老百姓不是數據，但數據得對得起老百姓。’”
第二天一早，他們坐著老楊的車上山，路還沒修好，一路顛簸。下村核實的時候，有個年近八旬的老奶奶拉著高遠的手不放：“小高，是你嗎，去年你背我去衛生所我記得你，這次你還來啊?！?/p>
高遠摸了摸她肩膀：“我們來看看有沒有地方填錯，避免耽誤您領補貼?！?/p>
“錯了沒關系，我相信你寫得對。”
這話說得高遠鼻子一酸，強壓住眼里的濕氣。
下午三點，三村的實地調查基本完成。回鄉后他們又對接村干部，把最后的系統數據修正完畢，趕在最后時限將材料上報。
當晚，高遠回到招待所，一身疲憊。但還沒坐熱炕頭，手機響了。
是縣政府辦公室打來的。
“請問是東升鄉高遠同志嗎？”
“是，我是?！?/p>
“我是縣政府領導秘書，梁副縣長想跟你聊聊，請你接一下電話。”
手機那頭靜了幾秒，接著傳來一個穩重的男聲：“小高同志，今天看了你們東升鄉報上來的防返貧數據，我想說……很扎實，很實?！?/p>
“謝謝梁縣長，我們只是盡力做好?！?/p>
“你不光是盡力，還很認真?！绷壕傅恼Z氣透出些許欣賞，“我注意到你在報告最后附了一個小備注，說希望能用一個新的方法歸類東升鄉的特殊困難戶，按季入戶抽查。”
“是的，我覺得目前的機制太依賴填表，容易產生偏差?！?/p>
“你是體制內的嗎？”
“我……剛通過調任復審，組織部還沒正式通知我結果?！?/p>
“好?！绷壕割D了頓，“我會向組織部建議，把你納入鄉鎮人才專項試點，讓你主導一個小范圍數據核實改革實驗。如果你愿意，東升鄉就是你的試驗田?！?/p>
高遠有些震驚，又有點莫名的感動，“我……我愿意?！?/p>
“很好?！彪娫捘穷^笑了一聲，“你這種踏實，肯干的人，不多了?！?/p>
掛斷電話，高遠坐在窗前，望著山下那片泛著星光的村落，心里無比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