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的平穩。
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姜沉魚,裴青衍態度柔軟的不成樣子:“真的決定好休夫了?”
姜沉魚點了點頭,滿腦子都是沈晝雪剛剛的心聲。
她不敢相信自己這些年的苦難,全都是敬重的父皇親手給予的。
瞧見姜沉魚的視線始終沒有落到自己身上,裴青衍眸色微沉,故意將胳膊搭在了那雕花的車窗上。
衣袖輕輕滑落,一道巴掌長的傷痕躍入眼簾——
是姜沉魚尚未及笄時,他為了給她擋姜沉舟投壺時不慎投來的箭矢時留下的。
姜沉魚瞳孔微縮。
下意識伸手,卻在即將觸及時猛地收回:“太醫不是說這傷不會落疤?”
“是不會,可我不愿同你兩不相欠,總想您能記得些我的好才是。”
話落,馬車驟停。
姜沉魚猝不及防的往前栽去,卻在下一秒撞入男人溫熱的懷中。
裴青衍身上那股獨特的、夾雜著微苦藥味兒的烏木香撲面而來,讓她避無可避。
兩人四目相對,姜沉魚有些羞赧的將臉轉去了另一邊兒。
裴青衍喉結微動,呼吸也止不住的多了幾分急促。
他想抬手撫上她的唇,卻也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大人,到了。”馬車外傳來車夫沉穩的聲音。
“知道了。”
應聲后,裴青衍率先松開手。
指尖卻戀戀不舍地勾了下她腰間的禁步,眼底欲色愈深。
先前他沒得選。
可這一次,他絕不會再將她拱手讓人。
兩人剛到御書房門前,姜沉魚便聞到一股濃郁得嗆人的檀香味,緊接著便是一陣低啞的咳嗽聲。
瞧見姜沉魚疑惑的目光,裴青衍微微靠近幾步,小聲耳語——
“陛下近來龍體欠安,可也不知怎得,這太醫院開的方子是一概不用,只信那些江湖術士的丹藥。”
姜沉魚眉心微垂。
一切都和沈晝雪所說一般發展著,看來她必須盡快開展自己的計劃了。
“見過長公主殿下,見過裴大人……”
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孟歸鶴從書房內踱步而出后,躬身行禮:“殿下,陛下等你許久了——”
孟歸鶴的提點不動聲色。
姜沉魚微微頷首表示謝意后,便獨自踏入了御書房。
可這腳還未落地,一盞硯臺便猛地被砸在了她的腳邊兒。
姜沉魚不敢閃躲,任由硯臺迸出來的墨汁濺在裙擺上。
“胡鬧,簡直是胡鬧!”
“休夫這種胡話你也說得出來,你可知……”
不等皇帝繼續往下說,姜沉魚便紅著眼眶抬起了那張巴掌大的小臉,
呵斥戛然而止。
見姜沉魚額頭那還尚未包扎的傷口,皇帝眉頭緊皺:“這又是怎么回事兒?!”
端立在一旁的孟歸鶴見狀,不動聲色的上前同皇帝小聲耳語了幾句。
“混賬!”皇帝猛地拍桌,喘勻怒氣后,深深嘆了口氣。
“罷了,這種人品休便休了!”
說著,皇帝眼眸中閃過一抹深思,狀似隨意的翻開書案上的奏折。
“依朕所見,裴卿倒是個穩妥之人。”
姜沉魚心頭猛地一沉。
這是要她改嫁裴青衍的意思?
她裝作沒聽懂的模樣,有些疑惑的比劃道:“父皇的意思是……?”
檀香煙霧中,皇帝那已經明顯有了老態的臉叫人看不清楚。
“青衍那孩子同你青梅竹馬,雖是個閹人,卻是個能對你好的。”
“你這當姐姐的,總該幫幫太子。”皇帝這話輕飄飄的,卻帶著意味深長。
聞言,姜沉魚眼中閃過一絲譏誚。
他已經用她一輩子口不能言作為代價,將虎符收回。
如今為了籠絡權臣又要逼她嫁給裴青衍,她不是嫌棄裴青衍……
只是覺得心寒。
看著放在書案上裝著丹藥的錦盒,姜沉魚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緒。
父皇老了。
這皇位也是時候換她來坐了。
見姜沉魚低眉斂目的模樣,皇帝聲音放柔了幾分。
“你好好考慮考慮吧,父皇總不會害你……”
又和皇帝裝了會兒孺慕情深后,姜沉魚才被放回長公主府。
卻全然不知,她給柳承浚的那封休書此時正明晃晃的擺在首輔溫酌那黃花兒梨的桌案上。
溫酌早就想過姜沉魚和柳承浚長久不了的。
他看的清楚。
柳承浚厭惡權勢的同時卻又渴求權勢。
不管是他愛的還是恨的,都不是姜沉魚,而是大盛長公主姜沉魚。
只是沒想過,他們這么快就走到了這一步。
突然,少年飽含不耐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深思。
“你把小爺叫來就是為了看你喝茶的是吧?”
和溫酌素來不合的小閣老秦錚一把拍在案幾上,振的茶湯蕩出漣漪。
“小閣老好大的火氣。”溫酌抬眸掃了秦錚一眼后,再度淺啜清茶,“你不妨也喝杯茶降降火吧。”
“你有病?”
秦錚氣的笑出了聲,近來漠北小動作不斷。
他原以為溫酌找他是為了商議正事,不然他根本不可能接溫酌這蠢貨的帖子。
結果可倒好。
從他進屋到現在,溫酌就坐那兒不知道琢磨什么,連喝五盞茶都不說一句話。
他也看了。
現在這朝廷就是一幫子裝貨組成的草臺班子,等他襲爵以后……
溫酌一巴掌,蘇聿更是兩巴掌,裴青衍勿近,司止淵更是滾開!
秦錚越想越氣,冷嗤一聲后直接拂袖離開。
可只是一句話,就讓他腳步徹底停在了原地——
“長公主休夫了!”
說著,溫酌指尖輕輕點了點桌上的休書,秦錚搶過細看后,喉嚨里溢出了一聲輕笑。
“你特意告訴我這消息什么意思,勸我退出?”
“非也非也。”溫酌輕笑后,慢條斯理的給秦錚分析起了當下局勢。
“裴青衍,雖然出身不好,但和長公主有青梅竹馬之誼,腦子也活絡,是個難纏的對手。”
“司止淵,雖然愚蠢卻實在美麗,而且是個賣乖裝慘的好手,也不是個好打發的。”
“所以我倒是覺得,不如你同我摒棄前嫌,先將這二人踢出局去。”
秦錚想了想,也覺得是那么個道理。
“那柳承浚和蘇聿呢?”
聽秦錚這么問,溫酌又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司止淵和裴青衍自會替我們解決,這專業的事兒當然要交給專業的人。”
見溫酌說得毫無心理負擔,秦錚暗罵了一句心臟。
“那就提前祝我們合作愉快。”
話落,秦錚便轉身回府了。
緊接著便叫來暗衛楚昭,將家里所有東西都轉移。
又命人在緊挨著永安侯府的那面兒墻底下堆滿了稻草,將燃著的火把直接丟了過去。
火勢瞬間蔓延,濃煙滾滾。
看著躥起來將近人高的火苗,手里拎著菜籽油的楚昭有些無措。
“爺,這一桶油澆下去,雖說燒不到咱們府內,但隔壁永安侯府怕是要遭殃啊……”
“而且你不是和溫相說好了要合作嗎?”
秦錚看傻子似的看了楚昭一眼。
“懂不懂什么叫先下手為強,近水樓臺先得月?”
說著,秦錚從楚昭手中將油桶接過來,手腕一翻,金燦燦的火油便潑灑在火舌上。
霎時間,火苗躥起丈余高,映得他如玉的面龐忽明忽暗。
“爺!”
楚昭險些被嚇得背過氣去,這一聲‘爺’更是直接破了音。
“這隔壁是侯府庫房又不住人,你怕什么?”秦錚隨手將空桶一扔,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
卻又突然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
彎腰從地上捧起一把燒黑的焦土,讓楚昭拿出那隨身攜帶的小銅鏡后,往臉上比劃著抹去。
長公主看似硬冷但實際上是個心腸軟的。
頂著這樣一張臉出現在長公主府,他就不信姜沉魚能給他攆出去。
只要不給他攆出去,他就可以順勢住進長公主府,占得先機!
瞧著鏡子里那張由他精心設計過的臉,秦錚直接笑出了聲。
“楚昭,備好車,我們去長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