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事弟子那聲“拿下！”如同淬了冰的毒針，狠狠扎進林默瀕臨崩潰的神經。冰冷的殺意瞬間鎖定了摔在滾燙巖石上的他，左肩胛下那被強行按回的晶簇瘋狂蠕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鉆心蝕骨的劇痛，提醒著他體內埋藏著一個隨時可能將他撕碎的隱患。
赤紅短鞭撕裂空氣的尖嘯已經響起，鞭梢跳躍的電弧帶著致命的威脅，直指林默頭顱。另外兩名執事弟子也如鷹隼般撲來，指尖凝聚的靈力寒光閃爍，顯然是準備將他徹底制服。
恐懼與劇痛幾乎要淹沒林默。他掙扎著想抓起掉落在不遠處的鐵猙那柄缺口短刀，但身體像散了架，動作遲滯。眼看鞭影及身——
“嗡——！”
識海深處，那道斬命碑文的裂痕再次傳來一陣冰冷的悸動。并非之前切斷吸力時那決絕的灰色光芒，而是一種更細微、更隱晦的刺痛，如同冰冷的指尖拂過緊繃的弦。
幾乎是同時，林默右眼深處那點不受控制的金芒猛地一閃。視野瞬間穿透了撲來的執事弟子、跳躍的電弧、彌漫的煙塵和硫磺蒸汽，直抵裂隙深處。
他看到！
在那粘稠蠕動、貪婪吮吸著上方散修爆體后殘留靈力與生命精元的猩紅紋路核心，一縷極其細微、卻冰冷粘稠到令人靈魂凍結的金色液體，正如同活物般緩緩流淌。它散發著與趙老爺骨牌深處、尸傀赤花花心黑洞中一模一樣的古老、貪婪、漠然的氣息！
這縷金液似乎被某種外力——或許是林默識海碑文的異動，或許是上方執事弟子催動靈力引發的微小波動——所牽引，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
“噗通！”
為首那名執事弟子，揚鞭的手猛地一僵！他臉上那冰冷的殺意瞬間被一種難以言喻的驚駭取代。并非針對林默，而是針對他自己！
他胸口佩戴的一枚不起眼的、刻著焚天劍閣徽記的玉符，驟然變得滾燙無比！玉符深處，一道極其黯淡、卻與下方猩紅紋路核心那縷金液同源的暗金色細絲，猛地亮了一下，隨即如同毒蛇反噬，狠狠“咬”向他心脈！
“呃啊！”執事弟子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臉色瞬間煞白如紙，額頭青筋暴起，揚起的鞭子無力地垂落下來，鞭梢的電弧也瞬間熄滅。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右手死死捂住胸口，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和一絲……深入骨髓的恐懼！
另外兩名撲向林默的弟子也猛地停住了腳步，驚疑不定地看著突然異狀的師兄。他們顯然也佩戴著類似的玉符，此刻都感到胸口傳來一陣心悸的灼熱感。
“師兄？怎么回事？”一人急聲問道。
為首的執事弟子喘著粗氣，眼神驚疑地在林默身上掃過，又忌憚地瞥了一眼下方深不見底、涌動著不祥紅芒的裂隙。那股源自玉符的反噬來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的警告卻冰冷刺骨。這卑賤的散修身上有古怪，但這古怪似乎……觸動了某種更禁忌的聯系！強行出手，恐怕會引動更可怕的“天罰”。
他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和驚懼，臉色重新變得陰沉如水，但那股必殺的戾氣卻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忌憚和冰冷的算計。
“哼！”他冷哼一聲，不再看林默，目光轉向其他幾個同樣僥幸完成“修補”、正癱軟在地如同死狗的散修，也包括那個被鐵猙斬斷手腕、此刻正用破布草草裹著斷口、面無人色的壯碩散修。
“時辰已到！修補完畢者，速速滾去‘功德處’領取賑濟！”他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剛才的變故從未發生。他手中鞭子指向懸空巨巖陰影下，一個由幾塊巨大、布滿符文的金屬化巖石臨時搭建的平臺。平臺上，一個面無表情、身著低級執事服飾的弟子，正坐在一張黑鐵案幾后，案幾上擺放著幾個同樣刻滿符文的沉重鐵盒。
“賑濟”？林默心頭涌起一股濃重的荒謬和冰冷的寒意。這用命換來的東西！
他掙扎著從滾燙的地面上爬起，每動一下，左肩胛下的晶簇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五臟六腑也如同被重錘砸過。他踉蹌著，混在幾個同樣搖搖欲墜的幸存者中，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所謂的“功德處”。
腳下的巖石依舊滾燙，空氣中硫磺與血腥混合的死亡氣息濃得化不開。身后，裂隙深處那無數猩紅紋路“滋滋”的吮吸聲，如同億萬只饑餓的毒蟲在啃噬著世界的根基，也啃噬著幸存者最后的心神。前方，那個面無表情的低級執事弟子，眼神空洞地掃過他們，如同在看一堆待處理的物品。
輪到林默前面那個斷腕的散修。他伸出僅存的、沾滿血污泥濘的手，身體因為劇痛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低級執事弟子眼皮都沒抬，從鐵盒里數出十枚東西，“啪”地一聲拍在冰冷的黑鐵案幾上。
靈石！
確實是靈石，散發著微弱的、令人心神渴望的純凈靈氣。然而，這十枚靈石卻絕非尋常！
它們棱角分明，但表面卻坑洼不平，沾染著暗紅色的污漬和細小的黑色顆粒，散發出濃烈的硫磺、鐵銹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仿佛是剛從尸山血海的泥漿里撈出來，又或者，是從那些爆體而亡的散修碳化的碎骨堆里摳出來的！
那斷腕散修看到靈石，麻木痛苦的眼睛里猛地迸發出一絲病態的狂熱，仿佛看到了續命的稻草。他顧不上骯臟，也顧不上斷腕的劇痛，用那只完好的手一把抓起那十枚染血的靈石，死死攥在掌心，仿佛那是他僅有的、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連滾帶爬地離開了案幾。
輪到林默。
他站在案幾前，脊梁挺得筆直，盡管身體因為劇痛和虛弱在微微顫抖。他直視著那個低級執事弟子空洞的眼睛。
執事弟子同樣沒有看他，只是機械地重復著動作。從鐵盒里，數出十枚。
啪！
十枚染血的靈石，被隨意地拍在林默面前的黑鐵案幾上。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靈石傳來，但靈石本身卻帶著一種詭異的、源自地底深處的微溫。那濃重的硫磺味、血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不同亡魂的冰冷怨氣，混雜著靈石本身的微弱靈氣，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矛盾氣息。
林默的目光落在靈石上。右眼深處那點金芒不受控制地微微灼熱。他清晰地“看”到，靈石表面那些暗紅的污漬并非僅僅是泥垢，而是凝結的、飽含絕望的血痂！那些細小的黑色顆粒，則是金屬粉塵與……骨屑的混合物！
這就是焚天劍閣的“賑濟”！用散修的命換來的、沾滿同類鮮血和骨灰的“功德”靈石！
一股混雜著惡心、憤怒和冰冷的絕望感沖上林默的喉嚨。他想起了鐵猙最后那近乎悲壯的吼聲，想起了枯瘦老者爆體時飛濺的血肉，想起了金屬墳場里無數被赤藤尸傀撕碎吞噬的亡魂。
他伸出沾滿泥漿、血污和汗漬的手，沒有像前面那人一樣急切地抓取，而是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沉重，一枚一枚地，將那十枚染血、染骨、染著絕望的靈石，拾起。
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帶著死亡氣息的污穢沾染著他的皮膚。每一枚靈石入手，都像握住了一塊燃燒的炭火，灼燒著他的靈魂。但他將它們攥得死緊，仿佛要將它們嵌入自己的骨血里。這是小雨的命！這是他爬出這片地獄的唯一憑證！
十枚染血靈石，沉甸甸地落入他破爛衣衫的口袋里，緊貼著他冰冷的大腿皮膚。
“下一個！”低級執事弟子冰冷的聲音響起，如同驅趕蒼蠅。
林默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攥緊了口袋里的靈石，左肩胛下晶簇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識海中斬命碑文的裂痕也傳來持續的冰冷刺痛。他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步，艱難地轉身，離開了那如同祭壇般的“功德處”，離開了那片散發著死亡甜腥氣息的裂隙邊緣。
懸空巨巖投下的陰影如同巨大的棺蓋，沉沉地壓在他身上。前方，是通往死寂荒原的路，是回家的路。懷中那十枚染血的靈石，冰冷而滾燙，散發著絕望的氣息，也承載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
每一步踏下，都在焦黑死寂的大地上留下一個帶血的腳印。身后，焚天劍閣巨大的輪廓在赤紅的天幕下，如同熔爐墓碑，靜靜矗立。新的散修隊伍，正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執事弟子冰冷的驅趕下，沉默地走向那道吞噬生命的地脈裂口。
林默沒有回頭。他咬緊牙關，脊柱烙印的灼痛與識海碑文的刺痛交織成冰冷的鎖鏈，捆縛著他沸騰的殺意和不甘，也支撐著他殘破的身軀，向著荒原，向著那個有著小雨在等待的、搖搖欲墜的草棚，亡命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