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的感應(yīng)門“嘩啦”一聲被粗暴地撞開,像撕裂了一塊厚重的黑布。
凌晨兩點半的死寂瞬間被碾碎。刺眼的頂光潑灑下來,
照在移動擔(dān)架床上那一片驚心動魄的紅。蘇卉躺在上面,臉色白得如同蒙了一層冷霜,
烏黑的頭發(fā)被半凝固的血黏在額角、臉頰,蜿蜒出幾道暗紅的溪流,觸目驚心。
她身上那件米白色的家居服,前襟幾乎被染透,深一塊淺一塊,洇開大片不祥的暗色。
一只手臂無力地垂落在擔(dān)架邊緣,隨著輪子的滾動輕微晃蕩,
指尖還在極其微弱地往下滴著血珠。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消毒水的凜冽,
粗暴地灌滿了整個空間,令人窒息。“讓開!快讓開!”推車的護(hù)士聲音嘶啞急促,
帶著金屬刮擦般的穿透力,在空曠的走廊里撞出令人心悸的回響。緊跟著擔(dān)架沖進(jìn)來的男人,
腳步踉蹌得厲害。楚明遠(yuǎn),蘇卉的丈夫,
他高大的身形此刻像一座根基不穩(wěn)、隨時可能崩塌的山。濃烈的酒氣隨著他的靠近洶涌撲來,
幾乎蓋過了血腥味。他頭發(fā)凌亂,昂貴的絲質(zhì)襯衫皺得像一團(tuán)咸菜,領(lǐng)口大大地敞開著,
上面赫然印著半個模糊卻異常鮮艷的口紅印子,像一枚罪惡的圖章。他眼神渙散,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擔(dān)架床上無聲無息的妻子,嘴唇哆嗦著,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似乎想撲上去,又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原地,只有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徒勞地在空中抓撓,
卻什么也抓不住。“家屬!誰是家屬?過來簽字!快!
”一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旋風(fēng)般沖到楚明遠(yuǎn)面前,手里的夾板差點戳到他的鼻子,
語氣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的冰冷。楚明遠(yuǎn)猛地一激靈,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渙散的目光有了瞬間的聚焦。他看到了醫(yī)生那張嚴(yán)肅到近乎冷酷的臉,
也看清了夾板上那幾頁密密麻麻、如同催命符般的紙張。“簽…簽什么?”他喉嚨干澀,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病危通知書!還有手術(shù)風(fēng)險告知!”醫(yī)生的話語又快又急,
像冰冷的子彈,“顱內(nèi)出血,脾臟破裂可能!快!沒時間了!簽這里!
”醫(yī)生粗糙的手指用力戳著紙張右下角空白處,那里需要一個決定生死的名字。“病…病危?
”這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鐵鉗,狠狠夾住了楚明遠(yuǎn)的心臟,猛地一抽,
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佝僂了一下身體。殘留的酒精和巨大的恐懼在他腦子里瘋狂攪拌,
攪成一片粘稠的泥沼。他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醫(yī)生塞過來的筆。
目光掠過那刺眼的“病危”二字,又猛地釘在蘇卉蒼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上。
混亂的腦子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尖銳地嘶鳴:她不能死…她不能就這么死了!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蠻力,暫時壓倒了所有眩暈和恐懼。他幾乎是搶過筆,
指甲用力到泛白,在那片空白處,歪歪扭扭、力透紙背地劃下自己的名字——楚明遠(yuǎn)。
每一筆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劃破了紙張。醫(yī)生一把奪過簽好的文件,
看都沒再看楚明遠(yuǎn)一眼,
轉(zhuǎn)身就跟著擔(dān)架沖進(jìn)了那扇驟然亮起、如同怪獸巨眼的“手術(shù)中”紅燈區(qū)域。
沉重的門“砰”地合攏,將楚明遠(yuǎn)徹底隔絕在外。那刺目的紅光,像滾燙的烙鐵,
狠狠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他脫力般猛地后退一步,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滿細(xì)小顆粒的墻壁瓷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墻壁的涼意透過單薄的襯衫滲入皮膚,卻絲毫無法冷卻他體內(nèi)翻江倒海的灼燒感。他靠著墻,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滑,最終頹然地癱坐在冰涼的地面上。濃烈的酒味、血腥味、消毒水味,
還有他自己身上那縷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將他緊緊包裹。
他顫抖著抬起手,
手指僵硬地、神經(jīng)質(zhì)地反復(fù)摩挲著自己襯衫領(lǐng)口上那個模糊卻異常扎眼的口紅印。
柔軟的布料,此刻卻像粗糙的砂紙,磨得他指尖生疼。每一次觸碰,都像接通了電流,
讓他全身劇烈地痙攣一下。今晚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腦海里翻騰、撞擊:震耳欲聾的音樂,
迷離旋轉(zhuǎn)的燈光,女人柔軟的身體蛇一樣纏上來,滾燙的唇印烙在皮膚上的灼熱感,
杯被不斷續(xù)滿的、琥珀色的烈酒……這些碎片尖銳地刺向他記憶深處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
---三年前的那個春日午后,陽光暖得像融化的蜜糖,透過“靜語”咖啡館巨大的落地窗,
流淌在原木色的桌面上。空氣中浮動著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新鮮出爐的甜點氣息。
楚明遠(yuǎn)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淺灰色西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精英感,
提前了足足十五分鐘到達(dá)。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溫?zé)岬目Х缺谏陷p輕敲擊,
目光透過氤氳的熱氣,投向門口。當(dāng)介紹人王阿姨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
旁邊跟著一個穿著淡雅藕荷色連衣裙的女子時,他立刻站起身,
臉上浮現(xiàn)出無可挑剔的、溫煦得體的笑容,那笑容像精心計算過的弧度,完美地嵌在臉上。
“蘇卉吧?你好,我是楚明遠(yuǎn)。王阿姨常提起你,說你是難得的才女。”他的聲音低沉悅耳,
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磁性,伸出手的動作自然而流暢。蘇卉微微有些拘謹(jǐn),
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像初綻的桃花。她伸出手與他輕輕一握,指尖微涼。“楚先生過獎了。
王阿姨也一直夸楚先生年輕有為。”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南方口音的柔軟。那場相親,
氣氛融洽得如同劇本排演。楚明遠(yuǎn)體貼地為她拉開椅子,恰到好處地詢問她的口味,
推薦了店里招牌的提拉米蘇,自己則只要了一杯清水。他談吐風(fēng)趣,引經(jīng)據(jù)典又不顯得賣弄,
聊他穩(wěn)定的金融工作,聊他整潔有序的獨(dú)居公寓,
聊他對未來生活的規(guī)劃——“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一個溫馨的家,兩個人,三餐四季,
平平淡淡,互相扶持,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說這話時,眼神專注地凝視著蘇卉,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真誠,仿佛描繪的是他心中最神圣的藍(lán)圖。蘇卉安靜地聽著,
偶爾抬頭看他一眼,眼神里起初的羞澀和戒備,在他溫和的話語和沉穩(wěn)的氣度下,
像初春的薄冰,一點點融化。陽光跳躍在他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鬢角,落在他熨帖的西裝肩線,
勾勒出一個堅實可靠的輪廓。那一刻,她長久以來在都市漂泊、被各種光怪陸離嚇退的心,
仿佛真的找到了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安穩(wěn),平淡,互相扶持——這幾個樸素的詞語,
像帶著暖意的種子,輕輕落在了她有些荒蕪的心田上。婚禮辦得不算盛大,但足夠體面。
楚明遠(yuǎn)在親友面前,緊緊握著蘇卉的手,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鄭重承諾:“卉卉,
以后的日子,我會給你安穩(wěn),給你幸福,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誓言真摯,贏得滿堂喝彩。
蘇卉穿著潔白的婚紗,依偎在他身邊,臉上是初為人妻的、對未來充滿無限憧憬的甜蜜紅暈。
鎂光燈閃爍,定格下那一刻的完美。婚后的第一個月,確實帶著蜜糖般的粘稠甜意。
楚明遠(yuǎn)下班會順手帶一束沾著水珠的鮮花,蘇卉則會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碌,
笨拙地學(xué)著做他愛吃的紅燒排骨,偶爾被油濺到,換來他心疼的輕呼和笨拙的吹拂。周末,
他們會依偎在客廳那張新買的米白色布藝沙發(fā)里,蓋著同一條柔軟的羊毛毯,
看一部節(jié)奏緩慢的老電影。楚明遠(yuǎn)的手臂自然地環(huán)過她的肩,
手指有時會無意識地卷弄她垂落的發(fā)梢。蘇卉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
鼻尖縈繞著他身上干凈清爽的須后水味道,心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p>
覺得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塵埃落定的幸福。---然而,
蜜月的余溫消散得比蘇卉預(yù)想的快得多,如同盛夏午后的驟雨,猛烈而迅疾。
楚明遠(yuǎn)骨子里的那份對秩序和掌控近乎偏執(zhí)的渴望,在卸下“完美伴侶”的面具后,
開始以最日常、最瑣碎的方式,日復(fù)一日地顯露獠牙。起初只是微瀾。
“碗筷洗完要立刻瀝干放進(jìn)消毒柜,水漬會滋生細(xì)菌。” 楚明遠(yuǎn)皺著眉,
用指尖挑剔地抹過蘇卉剛洗好、還帶著水珠的瓷碗邊緣,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污穢。
蘇卉剛想解釋自己習(xí)慣先晾一下,他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重新打開水龍頭,
近乎粗暴地將那摞碗碟又沖刷了一遍,水流嘩嘩作響,濺濕了她的圍裙前襟。
冰冷的濕意透過布料貼在皮膚上,讓她微微一顫。“沙發(fā)上不能放靠墊嗎?
這樣坐起來才舒服……”蘇卉看著自己精心挑選的幾只棉麻抱枕被他面無表情地一一拎起,
丟到旁邊的單人沙發(fā)角落里,堆成一座礙眼的“靠墊山”。“整潔!蘇卉,
最基本的要求是整潔!沙發(fā)上堆滿雜物,像什么樣子?看著就心煩!” 楚明遠(yuǎn)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金屬般冷硬的質(zhì)地,不容反駁。他彎腰,用力將原本有些褶皺的沙發(fā)巾扯得筆直,
不留一絲弧度。真正點燃戰(zhàn)火的導(dǎo)火索,是一個尋常的周五傍晚。蘇卉加班,
比平時晚了一個多小時到家,身心俱疲。廚房里冷鍋冷灶,楚明遠(yuǎn)沉著臉坐在客廳,
電視沒開,只有他手指在沙發(fā)扶手上敲擊的單調(diào)聲響,一下,又一下,像倒計時的秒針,
敲在蘇卉緊繃的神經(jīng)上。“幾點了?你知不知道我習(xí)慣七點準(zhǔn)時吃飯?
”他的質(zhì)問劈頭蓋臉砸來,沒有一絲暖意。“我…今天項目收尾,耽誤了會兒,
我現(xiàn)在就去做。”蘇卉強(qiáng)壓著疲憊,脫下外套,快步走向廚房。“耽誤?
”楚明遠(yuǎn)站起身跟到廚房門口,身體堵住了大半的光線,陰影籠罩著她。
“你眼里還有這個家嗎?還有我的習(xí)慣嗎?說好的七點就是七點!這是起碼的尊重和秩序!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侵犯領(lǐng)地的暴怒。
蘇卉正彎腰從櫥柜深處夠一口平時很少用到的燉鍋,想給他做個快手湯。
連日加班的委屈、此刻被斥責(zé)的難堪,以及那如影隨形的疲憊感,
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同時扎進(jìn)她的神經(jīng)末梢。一股邪火猛地從心底竄起,直沖頭頂。她猛地直起身,
手里的鍋沒拿穩(wěn),沉甸甸的鑄鐵鍋沿“哐當(dāng)”一聲,狠狠撞在光潔的黑色大理石臺面上!
刺耳的撞擊聲如同信號槍響。楚明遠(yuǎn)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猛獸,一步跨進(jìn)廚房,
眼睛因為憤怒而布滿血絲:“你干什么?!摔東西?!給誰臉色看?!”他猛地伸手,
不是去扶鍋,而是用力推向蘇卉的肩膀,試圖把她從臺面前搡開。蘇卉猝不及防,
被他推得踉蹌后退,腰眼重重撞在身后冰涼的冰箱門上,鈍痛讓她瞬間倒抽一口冷氣。
屈辱、憤怒和身體的疼痛瞬間點燃了她壓抑已久的情緒熔巖。“你推我?!
”她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推你怎么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楚明遠(yuǎn)指著臺面上被鍋沿砸出的一個細(xì)小卻清晰的白色凹痕,如同指著她十惡不赦的罪證,
“我新裝的臺面!你知道這大理石多貴嗎?!”他的咆哮在狹小的廚房里震耳欲聾。“貴?!
楚明遠(yuǎn)!你眼里就只有這些死物嗎?!”蘇卉的眼淚終于決堤,混合著憤怒和心寒,
洶涌而出。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
猛地抓起臺面上那個無辜的、剛從消毒柜拿出來的骨瓷飯碗,用盡全身力氣,
狠狠朝著楚明遠(yuǎn)腳邊的地板摜去!“啪——嚓——!”清脆到令人心悸的碎裂聲炸開!
潔白的瓷片如同四散的冰晶,帶著鋒利的棱角,飛濺得到處都是。
一片尖銳的碎片甚至擦著楚明遠(yuǎn)的西褲褲腳飛過。時間仿佛凝固了。
廚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瓷片落地后細(xì)微的、持續(xù)不斷的滾動聲。
楚明遠(yuǎn)死死盯著腳邊那堆刺目的狼藉,又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
狠狠剜向蘇卉。那眼神里,沒有了絲毫溫度,只有冰冷的厭惡和一種被徹底冒犯的狂怒。
蘇卉被他看得渾身發(fā)冷,剛才那股同歸于盡的戾氣瞬間被抽空,
只剩下后怕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脊背緊緊貼在冰冷的冰箱門上,
身體控制不住地簌簌發(fā)抖。楚明遠(yuǎn)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最終,他沒有再說話,
也沒有再看她一眼。他猛地轉(zhuǎn)身,帶著一身駭人的低氣壓,腳步沉重地離開了廚房,
徑直走向書房,“砰”地一聲巨響,狠狠甩上了門!那扇緊閉的門,
像一道驟然落下的厚重閘門,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冷戰(zhàn),開始了。
冰箱門上那張淡黃色的便利貼,已經(jīng)在那里貼了很久。邊緣微微卷起,
沾著些油膩的指印和難以察覺的灰塵,像一塊被遺忘的、褪色的創(chuàng)可貼,
勉強(qiáng)覆蓋著下面深不見底的傷口。上面是蘇卉娟秀的字跡,
寫著幾天前她需要晚歸的原因:“明晚公司聚餐,晚歸,勿等。”楚明遠(yuǎn)下班回來,
習(xí)慣性地走到冰箱前拿冰水。他的目光掃過那張便利貼,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如同掃過一張無關(guān)緊要的廢紙。他伸手,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漠然的精準(zhǔn),不是撕下它,
而是直接用指尖將它從光滑的冰箱表面用力地、徹底地刮了下來!便利貼飄落,像一片枯葉,
無聲地掉在冰冷的地磚上。他拉開冰箱門,取出水瓶,擰開,仰頭灌了幾口冰冷的液體,
喉結(jié)滾動。整個過程,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腳下那張被遺棄的紙條。蘇卉第二天早上起來,
在廚房準(zhǔn)備簡單的早餐,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張被踩了一角、沾著灰土的便利貼。
她彎腰撿起,指尖拂去上面的灰塵,看著自己幾天前寫下的字,
再看看空蕩蕩、光潔如新的冰箱門,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心口像是被塞進(jìn)了一塊浸透冰水的海綿,又冷又沉,堵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默默地將便利貼揉成一團(tuán),丟進(jìn)了垃圾桶。金屬桶壁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從此,
冰箱門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任何留言。這個家,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華麗、卻死寂無聲的墳?zāi)埂?/p>
他們睡在同一張兩米寬的雙人床上,中間卻像隔著一條無法泅渡的銀河。各自占據(jù)一邊,
背對著背,如同兩具被強(qiáng)行拼湊在一起的冰冷雕像。深夜里,蘇卉有時會在噩夢中驚醒,
冷汗涔涔,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手臂在冰冷的床單上無意識地摸索,渴望一點溫暖。
指尖觸到的,只有另一邊床墊冰冷的凹陷和空寂。黑暗中,
她能清晰地聽到身旁楚明遠(yuǎn)均勻綿長的呼吸,那聲音近在咫尺,
卻遙遠(yuǎn)得如同來自另一個星球。巨大的孤獨(dú)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滅頂。
---深秋的雨來得毫無征兆,又急又猛。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寫字樓巨大的玻璃幕墻上,瞬間模糊了外面霓虹閃爍的城市夜景。
加完班的蘇卉站在公司樓下大廳的玻璃門內(nèi),望著外面被雨幕徹底籠罩的世界,白茫茫一片,
連路燈的光暈都氤氳不清。冷風(fēng)卷著濕氣從門縫里鉆進(jìn)來,吹得她裸露的小腿一陣冰涼。
她下意識地裹緊了單薄的風(fēng)衣外套,掏出手機(jī),
屏幕上顯示著無人接聽的圖標(biāo)——打給楚明遠(yuǎn)的電話,一如既往地石沉大海。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手機(jī)在客廳茶幾上無聲震動的樣子,而他或許在書房,或許根本還沒回家。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疲憊和麻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蘇姐?還沒走?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側(cè)響起。蘇卉轉(zhuǎn)頭,是技術(shù)部的同事周巖。
他穿著件挺括的深藍(lán)色夾克,手里拎著車鑰匙,臉上帶著下班后的輕松笑意,
目光掃過外面的大雨,又落在她有些單薄的穿著上。“雨太大了,不好打車。我送你吧?
順路。”蘇卉下意識地想拒絕,習(xí)慣性地不想麻煩任何人,
也不想踏入另一個相對密閉的、可能滋生流言的空間。但話到嘴邊,
看著外面絲毫沒有減弱跡象的瓢潑大雨,感受著門縫里鉆進(jìn)來的刺骨寒意,
再想到那個冰冷無聲、等待她回去的“家”,一股巨大的倦怠和自暴自棄般的沖動攫住了她。
她沉默了幾秒,最終幾不可聞地點了點頭,聲音低啞:“那…麻煩你了,周巖。”“客氣啥。
”周巖笑了笑,很自然地?fù)伍_一把黑色的大傘,“走吧,車就在前面路邊。
”坐進(jìn)周巖那輛干凈的白色SUV里,一股暖意混合著淡淡的檸檬香薰味道撲面而來,
瞬間驅(qū)散了身上的寒氣。車載音響正播放著一首舒緩的輕音樂,音量恰到好處。
周巖啟動車子,雨刮器在擋風(fēng)玻璃上有節(jié)奏地左右搖擺,
刮開一片清晰又迅速被雨水模糊的視野。車廂里很安靜,只有雨聲和音樂聲。
“今天這項目收尾夠磨人的,弄到這么晚。”周巖一邊小心地看著路況,一邊隨意地開口,
打破了沉默。他的語氣很自然,帶著點同病相憐的感慨,沒有刻意找話題的尷尬。“嗯,
是啊。”蘇卉應(yīng)了一聲,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沖刷得扭曲變形的城市光影上,聲音有些飄忽。
“看你臉色不太好,最近太累了吧?這種天氣最容易感冒了。”周巖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
語氣里帶著真誠的關(guān)切。他騰出一只手,在中控臺下方的儲物格里摸索了一下,
拿出一個保溫杯,“我這兒有熱水,不嫌棄的話喝點暖暖?干凈的杯子。”蘇卉愣了一下,
看著遞到面前的保溫杯,杯蓋是干凈的白色。一股細(xì)微的暖流,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澀,
悄然漫過心頭。多久了?多久沒有人在這樣寒冷的雨夜,遞給她一杯熱水?她接過杯子,
指尖感受到杯壁傳來的溫?zé)幔吐暤溃骸爸x謝。”車子駛過一個水坑,顛簸了一下。
蘇卉身體一晃,手里的保溫杯差點脫手。周巖幾乎是同時伸出手,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
穩(wěn)穩(wěn)地覆在了她握著杯子的手背上。那掌心傳來的溫度,透過皮膚,清晰地烙印下來。
“小心!”他的聲音帶著點緊張。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滯。蘇卉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手背上陌生的、溫?zé)岬挠|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
猝不及防地竄過她早已麻木冰冷的神經(jīng)末梢。這觸碰,
不帶有任何楚明遠(yuǎn)施加于她的那種粗暴、指責(zé)或冰冷的漠然。
它只是純粹的、帶著體溫的、出于本能的保護(hù)。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渴望像沉睡的火山,
在心底轟然蘇醒,帶著灼熱的巖漿,猛烈地沖撞著她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血液奔流的速度在加快,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
理智在尖叫著讓她立刻抽回手,但身體卻背叛了意志,僵在那里,沒有動。
仿佛貪戀著這一點點久違的、不帶任何附加條件的溫暖。周巖的手似乎也頓了一下,
隨即像是被燙到般,迅速卻不失自然地收了回去,重新握住了方向盤。他輕咳了一聲,
掩飾著剛才那一瞬間的逾矩,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平和:“這段路坑多,坐穩(wěn)了。
”蘇卉低著頭,看著自己那只剛剛被覆蓋過的手。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那份干燥的暖意,
像一個微型的烙印。她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握住了那個溫暖的保溫杯。
車廂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聲更急,音樂依舊舒緩。但有什么東西,
在剛才那個短暫的觸碰里,無聲地碎裂了,又無聲地滋生了。
一種危險的、帶著罪惡感的暖流,悄然在她冰冷死寂的心湖深處,
漾開了一圈圈難以平復(fù)的漣漪。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陰影,仿佛想隔絕這混亂的一切,
又像是放棄了徒勞的掙扎。---午夜過后的“迷迭”酒吧,
像一頭蟄伏在都市陰影里的疲憊巨獸,吞吐著迷離的光影和喧囂。
空氣里飽和著煙味、酒精揮發(fā)的氣息、廉價香水和汗液混合成的曖昧暖流。
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如同實質(zhì)的拳頭,一下下捶打著人的耳膜和心臟。吧臺角落的高腳凳上,
楚明遠(yuǎn)已經(jīng)坐了將近三個小時。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旁邊空凳子的椅背上,
領(lǐng)帶扯松了,歪斜地掛在脖子上。他面前一字排開三個空了的威士忌杯,
杯底殘留著琥珀色的液體痕跡。第四個杯子在他手里,冰塊撞擊杯壁發(fā)出清脆卻空洞的聲響。
他的眼神早已不復(fù)平日的銳利和掌控,變得渙散、渾濁,像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靄,
空洞地掃視著舞池里瘋狂扭動的人群,又似乎什么也沒看進(jìn)去。吧臺內(nèi)的調(diào)酒師阿Ken,
一個染著銀灰色頭發(fā)、眼神精明的年輕人,一邊嫻熟地?fù)u著雪克杯,
一邊隔著吧臺沖楚明遠(yuǎn)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帶著點熟稔的調(diào)侃:“楚哥,再來一杯?
還是…給你叫個‘解語花’?新來了個妞,嗓子賊亮,人嘛…”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沒說完。楚明遠(yuǎn)遲鈍地抬起頭,酒精讓他的思維像生銹的齒輪,緩慢而滯澀。
他順著阿Ken示意的方向,目光穿過迷蒙的煙霧和旋轉(zhuǎn)的彩色光柱,
落在了舞臺中央那個抱著吉他、穿著亮片吊帶裙的身影上。舞臺燈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不算頂漂亮,但很年輕,皮膚在強(qiáng)光下白得晃眼,畫著濃重的煙熏妝,眼線上挑,
帶著一種野性的、無所顧忌的媚態(tài)。她微微歪著頭,對著麥克風(fēng),
正唱著一首旋律慵懶又帶著點挑逗意味的藍(lán)調(diào),嗓音沙啞磁性,像羽毛輕輕搔刮著人的耳蝸。
唱到某個撩人的轉(zhuǎn)音時,她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飄向了楚明遠(yuǎn)所在的角落,
紅唇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楚明遠(yuǎn)的心,像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fù)狭艘幌隆?/p>
一種久違的、帶著強(qiáng)烈刺激感的悸動,混合著酒精帶來的暈眩和暖意,猛地沖上頭頂。
舞臺上的女人,像一團(tuán)在暗夜里燃燒的火焰,肆意、張揚(yáng)、充滿原始的生命力,
和他家里那個死氣沉沉、只會沉默流淚或者歇斯底里摔碗的女人,形成了刺眼的天壤之別。
一種混雜著報復(fù)欲和強(qiáng)烈渴望的沖動,瞬間淹沒了殘存的理智。他仰頭,
將杯中最后一點辛辣的液體狠狠灌入喉嚨,灼燒感一路蔓延到胃里。然后,
他重重地將空杯頓在吧臺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軀晃了一下才站穩(wěn),帶著一身濃烈的酒氣,腳步虛浮卻目標(biāo)明確地,撥開人群,
徑直朝著那個歌聲的源頭走去。舞臺側(cè)面的休息區(qū)光線昏暗。
楚明遠(yuǎn)靠在一根冰冷的羅馬柱上,看著那個叫Lily的女人背著吉他,
像只輕盈的蝴蝶般從舞臺上跳下來,朝他這邊走來。她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甜膩的香水味,
混合著舞臺燈光炙烤后的熱氣和汗味。“嗨,老板。”Lily走到他面前,仰起臉,
煙熏妝下的大眼睛毫不避諱地打量著他,帶著職業(yè)性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野心。
她看到了他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表,
以及他周身尚未完全被酒精淹沒的、屬于成功男人的輪廓。楚明遠(yuǎn)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酒吧渾濁的光線在她年輕飽滿的臉上跳躍。他伸出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qiáng)勢,
直接握住了她裸露的、帶著薄汗的纖細(xì)手臂。肌膚相觸,滑膩而溫?zé)幔?/p>
帶著一種陌生的、充滿侵略性的電流感。Lily似乎微微驚訝了一下,但并沒有掙脫,
反而順勢靠近了一步,仰著臉,
紅唇在離他下巴很近的地方吐氣如蘭:“老板…想聽我唱什么?”楚明遠(yuǎn)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家里那個冰冷的墳?zāi)梗K卉那張蒼白的、寫滿痛苦和怨恨的臉,
此刻在酒精和眼前這團(tuán)火焰的炙烤下,變得模糊而遙遠(yuǎn),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厭惡感。
他需要發(fā)泄,需要被點燃,需要被這種原始的熱情狠狠灼燒掉所有冰冷的絕望!
他猛地收緊手指,力道大得讓Lily微微蹙了下眉,發(fā)出一聲短促的輕呼。
楚明遠(yuǎn)像是被這聲音刺激到了,另一只手猛地抬起,帶著酒氣,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
迫使她仰得更高。他的臉逼近,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頰上,眼神兇狠而迷亂,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閉嘴…跟我走。”沒有詢問,沒有試探,
只有赤裸裸的、帶著征服欲的占有宣言。
Lily被他眼中那股駭人的狠戾和燃燒的欲望震懾了一瞬,隨即,
那雙煙熏妝覆蓋下的眼睛里,掠過一絲了然和精明的算計。她非但沒有害怕,
反而伸出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輕輕地、帶著挑逗意味地劃過楚明遠(yuǎn)緊繃的下頜線,
身體幾乎貼上了他滾燙的胸膛,紅唇湊近他耳邊,吐出一個滾燙而曖昧的字:“好。
”---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連成一片模糊流淌的光帶,
周巖的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通往蘇卉公寓的路上。雨已經(jīng)停了,濕漉漉的地面反射著迷離的光。
車廂里異常安靜,只有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細(xì)微的送風(fēng)聲。剛才那個短暫的、覆在手背上的觸碰,
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還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擴(kuò)散。蘇卉緊緊抱著那個保溫杯,
指尖無意識地?fù)钢w邊緣,眼睛盯著前方不斷被車燈照亮的道路,心卻跳得又亂又急。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罪惡感和強(qiáng)烈渴求的暖流在她四肢百骸亂竄。周巖專注地開著車,
側(cè)臉在儀表盤幽藍(lán)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緊繃,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著,
泄露了一絲并不平靜的心緒。車子在蘇卉公寓樓下停穩(wěn)。老舊的居民樓,
只有零星幾扇窗戶還亮著昏黃的燈。“到了。”周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嗯…謝謝你,周巖。”蘇卉低聲道,伸手去解安全帶。
金屬搭扣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別客氣。”周巖轉(zhuǎn)過頭,
看著她。路燈的光透過車窗,在她低垂的側(cè)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顫動。
她身上那種脆弱又帶著隱忍的氣息,像無形的絲線,纏繞著他的心。
一種強(qiáng)烈的沖動涌了上來,壓過了理智的警告。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禮節(jié)性的道別,
而是輕輕地、試探性地握住了她放在膝蓋上的手。蘇卉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電流擊中。
這一次,她沒有僵硬,沒有躲避。那只手溫暖、干燥、帶著令人心安的力度。
她緩緩地、幾乎是順從地抬起頭,迎上了周巖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
里面翻涌著復(fù)雜的情愫——有關(guān)切,有憐惜,
還有一種她久違了的、純粹的、屬于男人對女人的炙熱渴望。沒有言語。
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粘稠得化不開。周巖的拇指,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溫柔,
輕輕摩挲著她冰涼的手背。那微小的動作,像火種,瞬間點燃了蘇卉心中壓抑已久的干柴。
理智的堤壩在渴望的洪流面前徹底崩塌。他慢慢傾身靠近。蘇卉閉上了眼睛,
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瀕死的蝶翼。她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須后水味道,
混合著車內(nèi)檸檬香薰的氣息。當(dāng)他的唇帶著灼熱的溫度,
終于印上她冰涼的、微微顫抖的唇瓣時,蘇卉的腦子里“嗡”的一聲,變成一片空白。
那不是激情四射的吻,而是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深沉的憐惜,溫柔地輾轉(zhuǎn)、吮吸。
蘇卉起初被動地承受著,身體僵硬。但很快,一種久旱逢甘霖般的巨大酸楚和渴望席卷了她。
她開始笨拙地回應(yīng),手臂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緩緩抬起,
遲疑地、最終緊緊地環(huán)住了周巖的脖頸。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唇齒相依間,
是無聲的嗚咽和決堤的淚水,咸澀的味道彌漫在兩人唇間。這個吻,
混雜著背叛的苦澀、偷來的甜蜜和一種瀕臨窒息的絕望慰藉。---與此同時,
城市的另一端。“藍(lán)鉆”酒店頂層套房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房間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空氣里彌漫著情欲過后特有的、甜膩而渾濁的氣息,
混合著高級香水和酒精的味道。楚明遠(yuǎn)赤著上身,靠在巨大的絲絨床頭,胸膛微微起伏。
汗珠順著他肌肉的線條滑落。他指間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煙,猩紅的火點在昏暗中明滅不定。
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他臉上短暫的饜足和隨之而來的巨大空洞。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
Lily在里面。楚明遠(yuǎn)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這間奢華卻冰冷的套房。
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卻遙遠(yuǎn)的燈火,像無數(shù)只冷漠的眼睛。極致的感官刺激像退潮的海水,
迅速抽離,留下的是更加荒蕪冰冷的沙灘。空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
越收越緊。他想到了家。那個冰冷的、死寂的、只剩下摔碎的碗碟和無聲對抗的“家”。
想到了蘇卉,那張曾經(jīng)讓他心動、如今卻只剩下厭煩和怨恨的蒼白的臉。
一種混雜著暴戾和毀滅欲的煩躁感猛地攫住了他。他狠狠吸了一口煙,辛辣的煙霧嗆進(jìn)肺里,
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就在這時,床頭柜上,他的手機(jī)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發(fā)出嗡嗡的震動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動的名字,
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昏暗——蘇卉。楚明遠(yuǎn)盯著那個名字,眼神瞬間變得陰鷙而復(fù)雜。
這么晚了?她從不主動打他電話,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一股莫名的、被窺視的煩躁感涌了上來。他猛地掐滅了煙頭,
任由它在昂貴的煙灰缸里扭曲變形。他伸出手,動作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粗暴,卻不是接起,
而是狠狠地將手機(jī)屏幕朝下,用力地扣在了冰冷的木質(zhì)床頭柜上!“啪!”沉悶的撞擊聲,
徹底隔絕了那持續(xù)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震動。也隔絕了那個他此刻最不想面對的世界。
浴室的磨砂玻璃門被拉開,氤氳的水汽涌出。Lily裹著一條白色的浴巾走出來,
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光潔的頸側(cè)。她臉上帶著水洗后的紅暈,眼神卻清醒而銳利,
像一只剛剛飽食的貓。她看到楚明遠(yuǎn)陰沉的臉色和扣在床頭柜上的手機(jī),
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略帶嘲諷的弧度。她赤著腳,踩著柔軟的地毯,無聲地走到床邊,
沒有像剛才那樣熱情地貼上去,而是帶著一種審視和估價般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楚明遠(yuǎn)。
她伸出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指尖冰涼,帶著水汽,輕輕劃過楚明遠(yuǎn)布滿汗珠的結(jié)實胸膛,
一路向下,帶著刻意的挑逗,最終落在他隨意扔在床腳的、那條價值不菲的鱷魚皮皮帶上。
“楚哥,”她的聲音帶著事后的慵懶,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你這皮帶…真好看。
”她的指尖在那光滑冰涼的皮面上流連,眼神卻像鉤子,直勾勾地看著楚明遠(yuǎn),
“上次逛恒隆,看到個包包,跟這皮帶可配了……”她沒有說完,
只是用那雙畫著濃重眼線的眼睛看著他,里面的暗示赤裸裸,如同明碼標(biāo)價。
楚明遠(yuǎn)身體里剛剛被酒精和情欲壓下去的煩躁感,
瞬間被Lily這赤裸的、帶著交易意味的眼神和話語引爆了!一股邪火直沖頭頂!
他猛地抬手,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股狠厲的勁風(fēng),
一把狠狠攥住了Lily那只在他皮帶上流連的手腕!力道之大,讓Lily瞬間痛呼出聲,
臉上慵懶的笑意也僵住了,轉(zhuǎn)為驚愕和一絲恐懼。“你他媽當(dāng)老子是什么?!
”楚明遠(yuǎn)的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開,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暴戾。
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Lily那張瞬間失色的臉,捏著她手腕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青筋暴起。“提款機(jī)?!嗯?!”Lily被他眼中那股駭人的兇光嚇到了,
掙扎著想抽回手,聲音帶著顫抖:“你…你弄疼我了!放手!”楚明遠(yuǎn)非但沒有放手,
反而猛地用力將她往自己這邊狠狠一拽!Lily驚呼一聲,踉蹌著跌倒在床上,
浴巾散開一角,狼狽不堪。楚明遠(yuǎn)欺身而上,帶著濃重的壓迫感和酒氣,
將她籠罩在自己身形的陰影下。他低下頭,臉幾乎貼到她的臉上,
灼熱的、帶著煙酒味的呼吸噴在她臉上,聲音低沉而危險,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拿了錢,
就他媽給老子好好扮演你的角色!別得寸進(jìn)尺!懂?!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百葉窗,
在楚明遠(yuǎn)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他剛結(jié)束一個冗長的跨國視頻會議,
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端起手邊早已涼透的黑咖啡灌了一口,苦澀的味道讓他皺緊了眉。
手機(jī)在桌面上無聲地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他隨手劃開,是Lily發(fā)來的圖片信息。
點開,一張購物小票的高清照片占據(jù)了整個屏幕。
楚明遠(yuǎn)的目光隨意掃過那些奢侈品品牌logo和后面跟著的一長串令人咋舌的數(shù)字,
最后定格在最下方那個觸目驚心的總金額上。他的眉心瞬間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眼神陰沉下來,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幾乎要將冰冷的手機(jī)捏碎。又是錢!沒完沒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厭煩和被勒索的暴戾情緒在胸腔里翻騰。就在這時,
辦公室門被輕敲了兩下。不等他回應(yīng),秘書已經(jīng)推門進(jìn)來,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微笑:“楚總,
您太太來了。”楚明遠(yuǎn)一怔,眉頭鎖得更緊。蘇卉?她怎么會來公司?
一種莫名的不安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一種遮掩般的動作,
迅速將手機(jī)屏幕按滅,反扣在桌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啪嗒”聲。
臉上的陰沉瞬間被一種刻意的、帶著疏離的平靜取代。“讓她進(jìn)來吧。
”他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門被推開,蘇卉走了進(jìn)來。
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合體的米白色羊絨衫,襯得臉色更加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
她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保溫袋,腳步很輕。“你怎么來了?”楚明遠(yuǎn)坐在寬大的老板椅里,
身體微微后仰,目光審視地落在她身上,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訪客。
蘇卉的腳步在離辦公桌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住了。她看著他,
看著他身后那象征著財富和地位的巨大落地窗,看著他一絲不茍的頭發(fā)和熨帖的西裝,
再看著他臉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靜面具。一瞬間,昨晚周巖那個帶著憐惜和溫度的吻,
他指腹的溫暖,他懷抱的堅實感,無比清晰地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