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入裴家那天,裴硯站在紅綢下看我。他穿玄色喪服——裴老爺子病了三年,
這樁婚事原是“沖喜”。我攥著祖傳香譜,替他父親續了半年命,最后還是沒熬過臘月。
守靈夜,白幡掃過他眉骨,他突然捏碎我藏在袖中的半片殘香。那是三年前我救他心疾時,
偷偷在香方里加的“同心結”,被他撞破后我燒剩的。“阿棠,”他喊我小名,
這是他第一次不叫“夫人”,“你總說我是繼子,可你救我時,
把命懸在香爐上;你嫁過來時,把家族債契全燒了;旁支罵你‘填房’時,你攥著帕子笑,
可指甲掐進掌心……”他湊近我,呼吸掃過耳垂:“你早對我動了心,為什么要裝小媽?
”靈堂外,裴二爺的人砸了供桌;內室里,表弟舉著“沖喜”婚書逼我簽字,
青梅的信從門縫塞進來,落著十年前的墨痕。我望著他眼尾的紅,突然想起昨夜他替我擋酒,
喉結滾動著咽下那杯毒酒——他心疾未愈,可他說:“阿棠怕疼,我替你喝。
”原來最笨的不是我藏情,是他把我的心意當命護著,自己卻在“繼子”的枷鎖里,
燒了三年。現在,該我替他解枷了。守靈夜,
繼子紅著眼說他愛我第1章 守靈夜香斷人未歸我跪在蒲團上,手指掐進掌心。
銅爐里的沉水香燒到第七段,我盯著跳動的火星,指甲縫里還沾著未篩凈的降真香粉。
這是給裴老爺子守靈的第一夜,按規矩,繼室要親手調一爐“安魂香”。可手抖得厲害。
調香杵砸在石缽邊緣,“當啷”一聲。我慌忙去扶,卻碰翻了裝龍腦的青瓷罐。
細碎的冰片簌簌落進爐里,混著本就燃到尾的沉水香,騰起一縷焦苦的青煙。
“香怎么變味了?”靈堂外傳來議論。我額頭沁出冷汗——龍腦性涼,與沉水香的溫厚相沖,
混在一起會散出類似鐵銹的腥氣。這是調香大忌,偏偏讓我犯了。“蘇夫人這是做什么?
”裴二爺掀簾進來,玄色大氅帶起一陣風,吹得白幡嘩嘩響,“老爺子最厭龍腦,
您當繼室三年,連這點規矩都記不住?”他身后跟著幾個旁支族人,目光像淬了毒的針。
我喉嚨發緊,想起三天前裴老爺子病發時,
也是這樣的腥氣——當時我守在床頭調“回陽香”,龍腦罐被貓碰倒過。
“莫不是...克夫?”人群里有人小聲嘀咕。“放肆!”我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在蒲團上,
“香方是按《香乘》調的,龍腦不過...”“不過什么?”裴二爺逼近兩步,眼底閃著光,
“老爺子頭七未過,您就急著用歪香攪他安寧?我裴家世代香道傳家,容不得這種敗門之婦!
“靈堂外的喧嘩炸了鍋。我攥緊袖口,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三年前我嫁進來時,
裴家旁支就說我是“拿調香術換聘禮的窮小姐”,如今老爺子一走,他們終于能撕下面子了。
“都散了。”低沉的聲音像塊壓艙石,砸進亂哄哄的靈堂。裴硯站在門口,
玄色喪服裹著挺拔身形,手里端著個青瓷碗,“守靈夜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裴二爺梗了梗脖子,到底沒敢發作。他哼了一聲,甩袖出去,族人跟著退了大半。
靈堂里靜下來。裴硯走過來,把碗放在供桌旁,溫香混著藥氣飄出來——是我前晚說胃寒,
他讓人燉的紅棗粥。“你怕嗎?”他垂眼看我,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
語氣平靜得像問今天吃什么,可指節捏得泛白,“他們說你克夫。”我喉嚨發澀。
三年前他心疾發作,是我用祖傳香方吊住他命;去年旁支說我帶外男進府,
是他堵在門口說“蘇夫人是我繼母,裴家主母”。可此刻他離我不過兩步遠,
我卻只能盯著他喉結動了動,說:“我不怕。”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別怕,
我在。”話音未落,靈堂外又有腳步聲。林疏桐掀簾進來,懷里抱著個檀木匣,
發梢還沾著夜露:“我在藥廬聽見動靜,給你帶了安神香。”她掃一眼裴硯,又看向我,
眉梢一挑,“還有句話——你若真無情,怎會為他留一爐暖香?”我手一抖,
差點碰倒那碗粥。林疏桐是我及笄時的閨蜜,最是眼尖。去年冬夜我給裴硯送“定喘香”,
她撞見過我藏在袖里的半塊沉水香,說那香里摻了我私藏的玫瑰露,“暖得不像給病人的”。
“阿棠,”她壓低聲音,“你瞞不過自己的。”我張了張嘴,卻聽見靈堂外傳來哭嚎。
“老爺子...老爺子的手!”守夜的仆婦尖叫。我猛地轉頭——供桌上的遺像下,
裴老爺子的手從蓋尸布里露出來,青灰色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像是臨死前受盡折磨。
“是那爐亂香!”裴二爺沖進來,“她用邪香害老爺子不得安寧!”“夠了!
”裴硯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銅爐,“這爐香是我讓她調的。”眾人一愣。我抬頭看他,
他側著臉,輪廓在燭火下忽明忽暗:“三年前我心疾發作,是蘇夫人用香救我;去年大旱,
是她調’祈雨香‘保了族田。她是裴家主母,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裴二爺還想說話,
裴硯已經轉身。他從袖中摸出半片殘香,在燭火上點燃。
熟悉的甜香混著松煙味漫開——是我三年前藏在妝匣里的,那爐沒送出去的“長歡香”。
“我早知道。”他盯著那縷煙,眼尾發紅,“你藏這香時,我就站在妝閣外。
”我腦子嗡的一聲。三年前我替他調“續命香”,調完順手試了爐“長歡香”,
想著等他病好就送——可香剛成型,他就撞進來。我慌亂藏起殘香,他卻只說“好香”,
轉身時碰翻了香粉匣。原來他早看見了。“蘇挽棠,”他聲音發啞,
“你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靈堂外的更聲敲了三下。我望著他發紅的眼尾,
忽然想起初嫁進裴家那晚,他站在廊下,月光落在他肩頭上,說:“蘇夫人,以后有我在。
”那時我當他是客氣,如今才明白,他說的“有我在”,從來不是客氣。更聲停了。
我聽見門外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是有人捧著什么東西,走得極慢極輕。“阿棠,
”林疏桐突然拉我袖子,“明早...”她沒說完。裴硯已經走過去關了門,
把外面的動靜擋在身后。他轉身時,殘香的灰燼落在他手背上,燙出個小紅點。“先喝粥。
”他說,“涼了。”我端起碗。紅棗的甜香裹著暖意漫進喉嚨,
像三年來每個冬夜他讓人送來的粥,像他替我擋下的每句惡言,
像那爐藏了三年的“長歡香”。原來我早該明白的。門外的腳步聲停在靈堂外,
有人輕輕叩了叩門。我捏緊碗沿。明天,該來的總會來。
第2章 青梅來信燃舊情我是被小桃推醒的。“顧姑娘來了,在廳里候著。”她壓低聲音,
“捧著個紅漆木匣,說是要給您看樣東西。”我揉著發澀的眼睛起身。
靈堂里那爐殘香的味道還纏著衣襟,昨夜裴硯的話像根刺,扎得心口發疼。顧明遠坐在廳中,
月白衫子熨得平平整整。見我進來,她起身福了福,木匣在桌上磕出輕響:“蘇夫人,
這是我十二歲那年寫的信。”紅漆匣蓋掀開,一疊信箋泛著舊黃。
最上面那封的字跡歪歪扭扭,墨痕洇開一片:“阿硯哥哥,等我及笄,
要給你繡個香袋...”“那年我偷偷把信塞在你書案下,”她指尖撫過信角,
“后來被阿硯撿去了。他說’明遠,你該把心意說給對的人聽‘。“我喉嚨發緊。
顧明遠抬眼,眼底亮得灼人:“我等了十年。他總說要守著裴家,要護著誰。可蘇夫人,
你是他繼母。“茶盞在我手里晃了晃,潑濕半片裙角。“他從小最怕苦藥,
”她聲音輕得像嘆息,“你給他調的續命香,他偷偷含著香灰吞下去——他說這樣就不苦了。
”我攥緊帕子,指節發白。三年前替他調香,總見他喝藥時皺著眉,原不是嫌苦,
是怕我難過。“阿硯該娶的是能站在他身側的人,”顧明遠將信箋收進匣里,
“不是困在‘繼母’殼子里的。”她走后,小桃來報:“族老們在正廳議事,沈公子也去了。
”正廳里擠滿了人。裴二爺斜倚著椅子,見我進來,嘴角扯出半絲笑。沈硯舟站在中央,
青衫上繡著裴家圖騰——不知何時,他竟得了族老們的座次。“裴家連喪主君,氣運不穩,
”他轉身看向我,“沖喜是古法。蘇表嫂與阿硯若成,既能穩族心,又合祖制。“滿廳嘩然。
我盯著沈硯舟腰間的玉佩——那是前日我送他的,說“表弟初來,莫要寒酸”。
裴硯站在主位旁,指尖掐著椅柄,指節泛白。他看我的眼神像隔了層霧,
明明昨夜還紅著眼說“我早知道”,此刻卻像不認識我。“表嫂?”沈硯舟笑,“你說話呀。
”我張了張嘴,喉間發緊。林疏桐不知何時擠到我身邊,指甲掐進我手背:“別應。
”散了席,林疏桐拽我進偏房。她攥著藥囊的手直抖:“沈硯舟那廝,
上月還跟揚州鹽商談著娶親,轉頭就來攪裴家渾水。沖喜?他是要把你綁在裴家的火上烤!
“我望著窗紙上的日影,想起昨夜裴硯說“有我在”時的月光。顧明遠的信,沈硯舟的話,
像兩把刀,在我心里攪成亂麻。夜里我翻來覆去。后半夜聽見廊下有腳步聲,輕得像貓。
我披了外衣出去,見書房窗紙還亮著光。推開門,裴硯背對著我。
案上堆著一疊紙——是我當年調香的方子,墨跡早褪成淺灰。他指尖摩挲著最上面那張,
泛黃的紙頁被揉出褶皺:“你不該救我。”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刺得我心口發疼。“裴硯。
”我喚他。他猛地轉身,眼底全是紅血絲。燭火晃了晃,
照見他指腹的薄繭——那是當年替我抄香方磨的。“蘇夫人,”他別開眼,“從今往后,
我會送你離開這里。”我腦子嗡的一聲。外間突然傳來響動,小桃抱著我的沉水香匣走過,
香粉撒了一路,像極了三年前他撞翻香粉匣時的模樣。“這些...我讓人收了。
”裴硯低頭整理香方,聲音悶在袖口里,“你帶著輕便東西,過兩日就走。
”我望著地上的香粉,忽然想起初嫁那年的雪。他站在廊下,月光落滿肩頭,說“蘇夫人,
以后有我在”。可現在,他連我的香都要收走了。
第3章 香灰落處皆是你從裴硯說要送我走那天起,他便開始刻意疏離。第二日清晨,
老嬤嬤帶著兩個粗使婆子進我房里,搬我的香料匣子。我站在廊下看著,
沉水香的粉子撒在青石板上,像極了那年他撞翻香匣時的模樣。“蘇夫人,”老嬤嬤弓著背,
“二公子說這些東西占地方,先收去庫房。”我摸了摸空了一半的妝臺,
指尖觸到個凹痕——那是我初嫁時,裴硯替我修妝臺留下的木刺印子。“收吧。
”我轉身回屋,聽見匣蓋合上的悶響,像壓在胸口的石頭。三日后,族中祭祀。
裴硯讓人傳話,說我是繼室,該替家主夫人主持祭香。我捧著銅爐跪在祠堂,
裴二爺站在供桌另一側,眼尾掃過我時,嘴角扯出半分冷笑。香灰簌簌落在供案上,
我突然想起裴老爺子臨終前抓著我手腕說:“小棠,替我看著阿硯。”那時裴硯守在榻邊,
眼尾紅得滴血,手指悄悄勾住我衣擺。可現在,他坐在祠堂最末的蒲團上,
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祭典散了,裴二爺叫住我。他捻著佛珠,檀香熏得人頭暈:“蘇夫人,
我瞧著阿硯近日氣色不好。”“二爺關心則亂。”我攥緊袖中帕子。“非是我多嘴,
”他突然壓低聲音,“族老們都說,你這繼室命硬。裴家連喪主君,
怕不是……”我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不過也有轉圜,”他撫著佛珠笑,
“若阿硯能休了你,另娶門當戶對的,族中定全力支持他接家主位。”我腦子嗡的一聲。
當晚,裴硯被族老們叫去議事。我在偏廳等他,茶盞涼了又溫,溫了又涼。直到三更梆子響,
他才推門進來,玄色外袍沾著露水,發梢滴著水,像是淋了雨。“他們要我休你。
”他站在門檻處,聲音啞得厲害。我攥著帕子的手緊了又緊:“你答了?”他沉默片刻,
喉結動了動:“嗯。”我突然笑出聲,眼淚卻砸在帕子上。三年前他瀕死時,
我守在榻前七天七夜,他攥著我手腕說“蘇姐姐別走”;去年冬夜我受寒,
他抱著湯婆子蹲在我房外等藥;昨夜他還說要送我走,現在連休書都要應了。“好。
”我扯出帕子一角擦臉,“我明日便收拾。”他突然上前一步,又頓住,
指尖在身側蜷成拳:“你……別恨我。”我沒說話,轉身回房。
床帳里還留著他前日替我換的沉水香,現在聞著只覺得嗆人。第二日林疏桐來瞧我,
手里提著藥箱。她掀開我腕上的帕子,盯著我被香料染黃的指甲:“昨日祭香的香灰里,
我嘗出了曼陀羅粉。”我一怔:“什么?”“裴二爺動的手腳,”她把藥箱摔在桌上,
“他想坐實你克夫的說法。對了,我今早撞見裴硯在庫房翻你的香方。
”我抬頭看她:“他不是要收走?”“他翻得仔細,連你當年抄錯的那張都撿出來了,
”林疏桐瞇起眼,“我問他,‘你若真心要她走,為何還留著她調過的香?’他沒說話,
可手把香方攥得發皺。”我望著窗臺上未收盡的香粉,心跳得厲害。第三日,
我去馬廄取代步的青驄。廄里沒人,我踩著馬凳要上馬,那馬突然打了個響鼻,
前蹄高高揚起。我抓不住韁繩,重重摔在地上,眼前一黑。再睜眼時,是在自己房里。
林疏桐坐在榻邊,正給我擦額角的傷:“你墜馬了,昏迷了半日。”“馬……”我聲音發啞。
“馬嚼里塞了辣椒,”她咬著牙,“有人故意的。”我想坐起來,卻發現手背扎著銀針。
“裴硯呢?”林疏桐沒說話,指了指窗外。我順著她的手看過去,月光下,
佛堂前的青石板上跪著個人。玄色外袍沾著泥,額頭滲著血,一滴滴砸在地上,
暈開暗紅的花。“他從你昏迷就跪那兒了,”老嬤嬤不知何時進來,抹著淚,
“嘴里一直念叨‘你醒來好不好……我火葬場,從你進門那天就開始了’。”我喉嚨發緊,
掙扎著要下床。林疏桐按住我:“別急,他剛被我徒弟扶去歇了。”第二日晌午,
裴硯來瞧我。他眼眶青黑,額頭上敷著藥,見我醒了,喉結動了動:“好些了?”我望著他,
突然伸手抓住他手腕。他的手涼得厲害,像那年他心疾發作時一樣。“為什么要休我?
”他垂眼,指腹蹭過我手背的針孔:“裴二爺要拿你做筏子,我若不應,他會動其他手段。
”“那你查香方做什么?”我追問。他突然抬頭,
眼底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情緒:“我要徹查‘香克家主’的謠言。那些說你克夫的,
說你命硬的——”他攥緊我的手,“我要他們,一個一個,把臟水都喝回去。
”我望著他發紅的眼尾,想起昨夜佛堂前的血。原來他的火葬場,早燒了三年。“這次,
”他低低說,“換我護你。”窗外傳來腳步聲,老嬤嬤在廊下喊:“二公子,
族老們催著議事呢。”裴硯替我掖了掖被角,起身時往我枕頭下塞了個東西。我摸出來一看,
是張泛黃的紙——我當年抄錯的香方,邊角被他用墨筆改過,字跡遒勁,是他的筆跡。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目光灼灼:“等我。”我攥著香方,聽見院外傳來嘈雜的人聲。
老嬤嬤的聲音混在里頭:“二公子讓人去查馬廄的賬了,
說是要揪出使壞的人……”我望著窗臺上未掃凈的香粉,突然明白,這場火,才剛燒起來。
第4章 香案翻時風滿樓我捏著枕頭下那張泛黃的香方,指節發疼。裴硯走后第三日,
老嬤嬤端藥進來時,袖中滑出張字條——“戌時,西跨院香庫”。墨跡是他的,
帶著墨錠未干的澀味。我裹了件月白夾襖溜過去時,香庫門虛掩著。裴硯背對著我,
案上堆著一摞賬本,最上面攤開的是守靈夜的香料記錄。“那日靈堂用的沉水香,
”他沒回頭,指尖劃過賬本上的批注,“你調的是‘清露’,
但庫房出庫登記寫的是‘寒梅’。”我湊過去看,登記冊上“寒梅”二字的墨跡比其他深些,
像是后來描改的。“我讓人翻了三年前的香方底本。”他側過身,眼底熬出紅血絲,
“所有標注’蘇挽棠制‘的香方里,龍腦用量都是一錢二分。但守靈夜的香,龍腦用了二錢。
“我腦子嗡的一聲。龍腦性燥,一錢二分是平心安神的量,二錢...“林疏桐剛看過。
”他從袖中抽出張紙,是林疏桐的字跡,“她說這劑量不致命,
但能讓本就心疾發作的人喘不上氣。”我踉蹌著扶住香案。裴老爺子走那晚,
我明明親手調了“清露”,還讓小丫鬟盯著送到靈堂——原來有人換了香方。“是誰?
”我聲音發顫。“老嬤嬤說,守夜的小廝見過沈硯舟。”裴硯突然攥住我手腕,
指腹蹭過我腕間那道調香時被香鏟劃的舊疤,“那夜他溜進靈堂,走時懷里揣了個錦盒。
”錦盒...我想起出殯那日,沈硯舟塞給我的“補身膏”,說是什么百年老參熬的。
后來林疏桐聞了說有龍腦味,我沒當回事。“我讓人在他書房放了竊聽器。
”裴硯從懷里摸出個拇指大的銅鈴,“他今日喚了心腹,說要和裴二爺聯手。
”窗外突然有腳步聲。裴硯迅速把賬本收進暗格,轉身時碰翻了香案上的香粉。我蹲下去撿,
瞥見暗格里還壓著張紙——是三年前我抄錯的香方,邊角被他用朱筆改過,
連我自己都沒發現的錯漏處,全被他標得清清楚楚。“棠棠。”他蹲下來,
指尖碰了碰我發顫的手背,“明日族會,我要你當眾調香。”第二日卯時,
祠堂里坐滿了族老。裴二爺捻著胡須,掃我一眼:“二公子要翻舊賬?我可聽說,
蘇夫人的香克得老爺子走得急——““我調了守夜那晚的香。”我打斷他,端起案上的香爐。
堂下一片竊竊私語。我取了沉水香、乳香,最后捏了撮龍腦——一錢二分。
“當日我用的是這個量。”我把香爐遞給最上座的大長老,“您聞聞,可像守靈夜的味道?
”大長老瞇眼聞了,皺眉:“淡,比那日淡。”“因為有人加了龍腦。”我轉向裴二爺,
“二伯可知,二錢龍腦混在沉水香里,會讓人胸口發悶?老爺子本就有痰喘的毛病,
那晚若聞了這香...““一派胡言!”裴二爺拍案,“你調的香,憑什么說被改了?
”“因為這是我抄的底本。”裴硯走過來,把三年來所有標我名字的香方攤開,
“每一份龍腦都是一錢二分。若真克夫,我三年前心疾發作時,她用這香救我,
怎么沒克死我?“堂下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我望著裴硯發紅的眼尾,
突然想起昨夜他在我窗前站了半宿,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像株熬了千年的柏。
“真相還沒完。”裴硯突然提高聲音,“三日前馬廄的辣椒,守靈夜的香方,
還有沈硯舟懷里的錦盒——”“夠了!”裴二爺猛地站起來,
“二公子為個繼室鬧得雞飛狗跳,成何體統?
我等老骨頭可還等著看裴家香火——““二伯急什么?”裴硯突然笑了,那笑里帶著冰碴子,
“您讓沈硯舟散布的’私通外敵‘謠言,我讓人查了。他那批所謂’外敵‘的貨,
是從您莊子里運出來的吧?“裴二爺的臉瞬間煞白。散會時已近黃昏。我跟著裴硯往外走,
聽見后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轉頭看,幾個族老圍在裴二爺身邊,
有人壓低聲音:“不能再拖了...明日必須讓他休妻...”風卷著落葉撲在我臉上。
我攥緊袖口,那里還藏著裴硯今早塞給我的平安符——是他親手繡的,針腳歪歪扭扭,
像三年前他心疾剛好時,非要給我繡的那副。原來有些事,從來就沒有晚的時候。
第5章 情深未必能相守族會散時,我跟著裴硯往外走。身后族老們的碎語像針,
扎得后頸發疼。“明日必須休妻”那幾個字被風卷著,撞進我耳朵里。我攥緊袖口,
平安符上歪扭的針腳硌著掌心——今早裴硯塞給我時,指腹還沾著繡線的毛絮。轉過影壁,
顧明遠站在銀杏樹下。她捧著個褪色的青竹紋香囊,穗子上的珊瑚珠泛著舊紅。“二公子。
”她聲音輕得像片雪,“這是你十五歲生辰送我的。”裴硯腳步頓住。我看見他喉結動了動,
沒說話。“你說等我及笄,就請大長老家的玉扳指來提親。”顧明遠往前走兩步,
香囊穗子掃過我手背,“可你現在為了她,連裴家根基都要掀了。你若真愛她,
可曾想過她的處境?“銀杏葉撲簌簌落,砸在香囊上。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守夜,
裴硯心疾發作時,也是這樣的銀杏葉落進他藥碗里。那時我守著他,他燒得迷糊,
攥著我手腕喊“阿棠”,我紅著眼眶給他換帕子,心里想著“這是繼子”。“顧姑娘。
”我開口,聲音比自己想象中穩,“是我配不上裴家。”裴硯猛地轉頭看我。他眼尾還紅著,
像被人揉皺的朱砂。“我明日就走。”我摸出平安符,遞過去,“這樣二伯就沒由頭鬧了,
裴家也能太平。”“誰準你走的?”裴硯抓住我手腕,指節發白,“你以為我讓你走,
是為了誰?”他聲音啞得厲害,“是我不能看著你再被人害一次。馬廄的辣椒,守靈夜的香,
沈硯舟的錦盒——哪次不是沖你來的?“顧明遠的香囊“啪”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撿,
我看見她耳墜晃了晃,是我送她的琉璃耳珰——及笄那年,
我和林疏桐攢了三個月銀子給她打的。“阿棠。”林疏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她提著個油皮紙包,發間沾著草屑,“我查著了。”她把紙包攤開,
里面是幾頁染了茶漬的信箋。最上面那封寫著:“沖喜之事,需在老爺子頭七前定局。
蘇氏若從,香業歸我;若不從,便坐實克夫之名。“落款是沈硯舟,批語是裴二爺的朱砂印。
“半年前就開始了。”林疏桐捏緊信箋,“他們要的不是你嫁人,是借你手拿到裴家香方。
”我腦子“嗡”地響。裴硯突然拉著我往偏院跑。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門房老張頭的喊聲響起來:“二公子!二伯帶人封了府門,
說您私通外敵——“裴硯拽著我拐進香庫。霉味混著陳檀香涌出來,他摸出火折子,
映得墻上的香譜殘頁忽明忽暗。“看這個。”他指著最里層的檀木匣,
“這是你藏在佛堂梁上的殘頁,我照著《天工香錄》復原的。”匣子里躺著本藍布裹的書,
封皮上“焚心引”三個字被蟲蛀了半角。我想起三年前給裴硯治病,熬藥時燒了半頁香譜,
后來怎么找都找不著。“你說它能燃盡一切虛妄。”裴硯翻到某一頁,燭火映得他睫毛發顫,
“那我們就用它,燒了這一切。”我盯著他指尖,那上面還留著抄香方時磨的繭。
三年前他心疾剛好,非要給我繡平安符,扎得滿手是血,我罵他“病秧子逞能”,
他卻笑著說“阿棠收了,我就好得快”。“好。”我握住他的手。他掌心燙得驚人,
像當年燒退時覆在我手背上的溫度。院外傳來砸門聲。裴硯把《焚心引》塞進我懷里,
轉身去搬香磚。我摸著書頁上他補的小楷,墨跡還沒干透——是他連夜抄的。“等明早族會。
”他側過臉,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要讓所有人都聞見,什么是真相的味道。
”砸門聲越來越近。我把書貼在胸口,聽見自己心跳得厲害。那聲音混著裴硯搬香磚的響動,
像在敲一面戰鼓。我突然想起昨夜他在我窗前站了半宿,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原來不是柏,
是等了千年的燈——終于要亮了。第6章 焚心引燼火重生香庫里霉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裴硯把最后一塊沉水香磚碼進銅爐,轉身時發尾掃過我手背,
像那年他捧著平安符湊過來時的觸感。“《焚心引》里說,‘燃香九刻,虛妄自顯’。
”他指腹蹭過我懷里的藍布書,“等會我點香,你拿好這些。
”他塞給我半摞宣紙——是林疏桐抄的密信副本,墨跡還帶著濕氣。院外砸門聲突然停了。
裴硯耳尖動了動,突然攥住我手腕往梁上爬。檀木梁上積著薄灰,他先托我上去,
自己跟著翻上來,動作比三年前利落十倍。我們剛藏好,門“哐當”被踹開。
裴二爺的聲音像破風的刀:“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貼在梁上不敢喘氣。
裴硯的體溫透過棉袍滲過來,他喉結動了動,輕聲道:“別怕。
”我想起昨夜他在我窗下站了半宿,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原來他不是在看月亮,
是在看我窗紙上映著的調香燈影。天剛蒙蒙亮時,裴二爺的人撤了。裴硯先跳下去,
伸手接我。他掌心有薄繭,是抄香方磨的,和三年前給我繡平安符扎出的血泡不一樣,
現在更硬,更暖。“族會辰時開始。”他把《焚心引》塞進我懷里,“我先去祠堂,
你帶著信從側門進。”祠堂里已經坐滿了人。我縮在廊下看,裴二爺坐在主位右邊,
沈硯舟站在他身后,嘴角掛著笑。族老們交頭接耳,
有幾個瞥向我時皺起眉——他們大概在等“克夫繼室”的笑話。裴硯進來時,
所有人都閉了嘴。他換了玄色暗紋直裰,腰上系著裴家家主才有的沉香木牌。
那是老爺子臨終前塞給他的,當時他跪在床前哭,我遞帕子,他反手攥住我手腕,
指甲幾乎掐進肉里。“今日族會,議兩件事。”裴硯聲音清冽,“其一,家主繼任;其二,
蘇氏是否克夫。”裴二爺拍案:“胡鬧!你爹頭七未過,你便要...“”其二。
“裴硯打斷他,”先議蘇氏。“他轉身看向我,”蘇挽棠,你有什么要說的?
“我攥緊懷里的信。裴硯沖我微微點頭。我往前走兩步,袖口掃過供桌,撞得香灰簌簌落。
“我要說的,不是我。”我展開信,“是有人借我名聲,謀裴家香業。”滿座嘩然。
裴二爺霍然站起:“瘋婦!”沈硯舟扯我袖子:“阿棠,你莫要聽人挑唆...”“安靜。
”裴硯突然點燃了案上的銅爐。青煙“騰”地竄起來,裹著甜腥的藥香漫開。
我看見族老們揉太陽穴,裴二爺的臉慢慢白了——那是《焚心引》的效果,燃盡虛妄的香,
會讓人想起最不愿記起的事。林疏桐從后堂沖進來,懷里抱著一摞信。“各位看看!
”她把信拍在供桌上,“半年前沈公子給裴二爺的信,說‘沖喜之事,蘇氏若從,
香業歸我’;三個月前的信,說‘找幾個婆子傳克夫謠言’;上個月的信,
說‘頭七前逼她嫁,生米煮成熟飯’!”有人撿起信。“這是沈硯舟的字跡!
” “這朱砂印是裴二爺的!” 堂下亂作一團。裴二爺撲過來搶信,被裴硯一把推開。
他踉蹌兩步,撞翻了銅爐。香灰落進他衣領,他突然尖叫:“是我!是我要奪香業!
那小蹄子若從了沈硯舟,香方自然歸我!“門“吱呀”被推開。李執年穿著緋色官服跨進來,
腰間玉牌閃著冷光。“裴二爺,沈硯舟。”他抖開圣旨,“本院奉旨查裴家事務,
你們通敵謀產,證據確鑿。”裴二爺癱在地上。沈硯舟想跑,被公差按在地上。
李執年看向裴硯:“你這把火,燒得干凈。”裴硯點頭:“是該清一清了。
”祠堂里突然靜得能聽見心跳。我看向裴硯,他也在看我。他眼里有三年前的光,
那時他心疾初愈,我給他喂藥,他突然抓住我手腕:“阿棠,我不想當你繼子。
”我慌得抽手,藥碗摔在地上,濺濕了他半幅衣袖。“阿棠。”裴硯走過來,
握住我發抖的手,“我不是那個病弱公子了。”他聲音輕得像嘆息,“你是我的光。
”我眼淚掉下來。三年前藏在佛堂梁上的殘香,三年來深夜送的熱粥,
三年里替我擋下的每一句嘲諷——原來他早知道我的心意,原來他的隱忍,比我的克制更疼。
“而你,”我抹掉眼淚,“是我一生最安心的歸途。”族老們突然鼓掌。
有人喊:“裴硯護得住裴家,也護得住蘇氏!” 有人應:“家主之位,該他坐!”三日后,
裴硯正式繼任家主。他頒布的第一條新規,是“裴家子孫,不分嫡庶”。
他把我祖傳的殘譜重新編纂,封面燙著三個金漆字——《挽棠集》,題序里寫:“此香,
為一人而生。”今日春雨綿綿。我站在新建成的“挽棠閣”里調香,窗外雨絲斜斜掃過青瓦。
門被輕輕推開,熟悉的沉香混著水汽涌進來。裴硯披了件墨綠氅衣,發梢沾著雨珠。
他從身后環住我,下巴抵著我發頂:“你還記得那晚守靈夜嗎?”我握著調香杵的手頓了頓。
爐里的香霧裊裊升起,混著窗外的雨聲,像極了三年前香庫里,他說“等明早族會,
我要讓所有人聞見真相的味道”時,眼里的星子。“那是我人生最錯的一步,”我轉身笑,
“也是最對的選擇。”雨越下越大。裴硯替我攏了攏衣袖,
目光落在我腕間——那里系著個褪色的平安符,是他病弱時硬要繡給我的,針腳歪歪扭扭,
卻在我最艱難的日子里,焐了三年的暖。第7章 棠香未燼風又起雨絲順著瓦檐淌成線。
我握著調香杵的手被裴硯攥住,他指腹蹭過我腕間褪色的平安符,像在確認什么。
“我去前院查賬。”他低頭吻了吻我發頂,墨綠氅衣帶起一陣風,吹得案上香灰簌簌落。
門剛闔上,趙嬤嬤就從屏風后轉出來。她手里捏著個油紙包,指節發白:“少夫人,
老爺走前......托老奴等您心定了再給。”油紙包拆開是泛黃信箋,
墨跡暈成深淺不一的團。我掃了兩行,指尖發顫——“硯兒心疾來得蹊蹺,非天生。
近日查賬見沈氏商號往府里送過三車沉水香,其中恐有異物。“沈硯舟?
我猛地想起三年前守靈夜,那個說要“沖喜”逼婚的表弟。他早該在李執年查案時入獄,
怎么會......“少夫人!”外間小丫鬟撞進來,“刑部李大人帶著人到前院了!
”我攥著信箋往外跑,雨打在臉上生疼。前院正廳里,李執年官服上的金線被燭火映得發亮,
他手里捏著張染血的紙:“沈硯舟昨夜在牢里撞墻自盡,臨了塞給獄卒這張供詞。
”供詞邊角沾著暗褐色血漬,字跡歪扭:“裴硯三年前心疾非天定,
香方里有見不得光的東西......”裴硯站在案前,指節抵著桌沿發白。
李執年抬眼:“沈硯舟說的‘香方’,可與裴家祖傳有關?”“我查。”裴硯聲音發啞,
轉身時帶翻了茶盞,瓷片濺到我腳邊。我跟著他沖進賬房。檀木柜里堆著三年前的舊賬冊,
裴硯翻得很急,紙頁簌簌響。突然他動作頓住——某頁邊角用朱砂標著“沈記”二字,
批注欄寫著“特供沉水香,需交于大公子”。
“那年我心疾發作前......”裴硯喉結動了動,“總喝阿棠熬的安神湯。
有天夜里我迷迷糊糊,看見個影子掀了藥罐。“他抓住我手腕,”我聞見那味道,
和你用的安神香一模一樣。“我渾身發冷。三年前我每日用祖傳香方給裴硯調理,
難道......“我去請疏桐。”我掙脫他手往外跑,雨幕里林疏桐的馬車正停在門口。
她提著藥箱沖進來,接過我遞的殘香仔細聞,又用銀針挑了點在火上烤。“玄冥草。
”她抬頭時眼尾發紅,“這草磨成粉摻在香里,聞多了會誘發心疾,還查不出毒。
”她攥緊藥箱,“能接近大公子寢房的人,除了您......”“還有裴老爺子。
”我突然想起什么,轉身往佛堂跑。當年我救裴硯時,總在佛堂抄經祈福,
那本殘破的《香譜》還壓在供桌下。翻到最后一頁,一張字條從夾縫里掉出來。
字跡是裴老爺子的:“若他不死,你永無立足之地。”我膝蓋一軟跌坐在地。
原來他讓我嫁進裴家,根本不是為續弦,是要我當那個“救”裴硯的人——若裴硯死了,
我是救命恩人;若裴硯活了,我是續弦,永遠卡在繼室的位置上,成為裴家的棋子。“阿棠!
”裴硯沖進來把我抱起來,他發梢的雨珠滴在我臉上,“我查清楚了,
沈硯舟當年給裴家送的沉水香里摻了玄冥草。裴老爺子發現后,讓他繼續送,
想借你的手......““借我的香方。”我替他說完,“這樣就算裴硯死了,
所有人都會覺得是我調香不當,而不是他暗中投毒。
”林疏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更毒的是,若裴硯活下來,你救了他,就永遠欠裴家的。
”她蹲下來握住我手,“現在沈硯舟死無對證,裴老爺子死無對證,
可賬冊上的‘沈記’還在,玄冥草的殘香還在。”雨突然大了,打在瓦上像敲鼓。
裴硯把我摟進懷里,他心跳快得嚇人:“我不會再讓你當棋子。”他吻我的額頭,
“從今天起,誰要動你,我就燒了這裴家。”我摸著腕間的平安符,突然笑了。
三年前他病弱時繡的歪針腳,焐了我三年的暖。現在我才明白,
真正的火葬場從來不是他的隱忍——是那些以為能算計我們的人,該嘗嘗被火烤的滋味了。
“硯硯。”我抬頭看他,“我們去燒了那批沉水香吧。”他眼睛亮起來,
像三年前在香庫里說“等明早族會,我要讓所有人聞見真相的味道”時那樣。雨幕里,
他牽著我往庫房走,腳印疊著腳印,踩碎一地水花。這把火,該燒了。
第8章 香燼猶燙夜未央我捏緊那張泛黃字條,燭火在指尖搖晃。裴老爺子的字跡剛勁如鐵,
“若他不死,你永無立足之地”幾個字被火光照得發亮。他生前雖嚴厲,
卻從不用毒術害人——這字條太扎眼,像根刺扎進我心口。“趙嬤嬤。”我把字條塞進袖中,
“您跟了老爺三十年,可知道他臨終前有什么交代?”老仆婦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
眼尾的皺紋堆成山:“大奶奶走后,老爺有回咳得血濕了帕子,拉著我手說,
‘若我死得蹊蹺,去藏香閣第三層密格取物’。”藏香閣?我喉頭發緊。
那是裴家歷代家主存放秘香的地方,鑰匙從來只在老爺和裴硯手里。子時三刻,
我摸出裴硯常放鑰匙的檀木盒。他今日去了城南莊子,要寅時才回。銅鑰匙插進鎖孔時,
我聽見自己心跳聲,“咔嗒”一聲,比更鼓還響。第三層木架積著薄灰,我順著墻根摸索,
指尖觸到塊松動的磚。暗門“吱呀”開的瞬間,腐臭味裹著潮氣撲來。我差點栽倒。
一具骸骨蜷在暗格里,霉綠的官靴還剩半只,腰間掛著褪色的香囊——是程九,
三年前失蹤的香藥師。他失蹤那日,裴硯正發心疾咳血,我在偏廳守著煎藥,
聽下人們說程師傅出門采香再沒回來。“阿棠!”林疏桐的聲音從樓下撞上來,
藥箱撞在樓梯上哐當響。她捏著銀針對著骸骨的齒縫挑了挑,
又用帕子裹住半截指骨:“玄冥草,滲入骨髓的毒。”她抬頭時眉峰緊擰,
“死亡時間......和裴大公子當年發病差不多時候。”我扶住木架,指甲掐進掌心。
程九是裴家最會辨香的,當年沈硯舟送的沉水香,正是他驗的貨。“這不只是謀殺。
”林疏桐把指骨收進瓷瓶,“玄冥草產自南疆,朝廷禁運。能弄到這么多,
背后得有官商勾結。“她突然攥住我手腕,”你確定要查?查到最后,可能燒了裴家,
也燒了你自己。“我望著骸骨腰間的香囊——那是我嫁入裴家前,用蘇家舊料替程九做的。
他說要給小孫女當見面禮。“查。”我抽回手,“不查清,我這輩子都不敢看裴硯的眼睛。
”李執年的官靴聲在廊下響得急。他是裴家舊友,刑部侍郎,
此刻袖中還沾著賬冊的墨漬:“程九名下有三筆交易,都是含玄冥成分的藥材。
”他把抄好的單據拍在桌上,“你父親當年壓下程九失蹤案,現在倒成了鐵證。
”他盯著裴硯,“若說沒隱情,難不成裴家早有罪行?”裴硯的指節抵著桌角,
骨節發白:“徹查。”他聲音像淬了冰,可目光掃過我時,頓了頓。我心口發緊。
他在懷疑我?沈明遠是在卯時來的。他穿月白長衫,袖中飄著沉水香,
和當年在蘇府后園折梅時一個模樣:“阿棠,你可知道,救裴硯的香方?
”他指尖敲了敲我腰間的香囊,“不全是蘇家祖傳。你母親臨終前,
把半本《香譜》托付給我舅舅。“他笑了笑,”而我舅舅,是沈硯舟的親信。“我后退半步,
撞在花架上。瓷盆摔碎的聲音里,我聽見自己發抖的聲音:“你說什么?
”“你母親用半本香方換沈硯舟撤了蘇家的債。”他彎腰撿起半片香譜殘頁,
“所以你救裴硯的方子,從根上就沾著沈家的血。”我攥緊袖中的平安符。
那是裴硯病弱時繡的,針腳歪歪扭扭。可現在,它燙得我生疼。
裴硯是在西廂房翻到那封信的。我端著參湯推門時,看見他手里捏著張舊紙,
背面是我母親的字跡:“愿以一命換一命”。信里掉出枚香珠,
是我貼身戴了十年的——那是母親臨終前塞進我手心的。“這是......”他抬頭,
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硯硯......”我喉嚨發澀,想解釋,
可院外突然炸開喊叫聲:“藏香閣失火了!”濃煙順著窗縫鉆進來,我嗆得彎下腰。
裴硯拽著我往外跑,可到了前院才發現——林疏桐還在藏香閣!“我去救她!
”我甩開他的手,往火場沖。火勢已經竄上二樓,木梁“咔嚓”斷裂的聲音里,
我聽見林疏桐喊:“阿棠!這邊!“我們擠在閣樓角落,濃煙熏得人睜不開眼。
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踩過燒得發紅的木板,“吱呀”作響。我握緊懷里的殘破香譜,
最后一絲清明浮上來——原來真正的幕后之人,一直在等這把火。“阿棠!
”裴硯的聲音穿透火勢,可我眼前越來越黑。意識消散前,我摸到腰間的平安符,還熱著。
第9章 焚香斷袖亦難休我是被藥味嗆醒的。喉嚨像塞了團燒過的棉絮,
睜眼時林疏桐正捏著藥碗瞪我:“醒了?裴硯在藏香閣跪了半宿,指甲縫里全是灰。
“我要撐床坐起,腕子被她按住:“著什么急?你昏迷時說胡話,翻來覆去喊’硯硯‘。
“她話音未落,門簾被風掀起一角。裴硯站在陰影里,眉骨沾著灰,
手里攥著半卷沒燒完的紙。“這是從火場挖出來的。”他走過來,紙頁攤開在我膝頭。
小楷字被熏得焦黑,“焚棠引魂香,主材鳳髓香、玄冥草、血珀。”我腦子“嗡”地一響。
三年前他心疾發作,我熬的安神香里,可不就有這三味?“阿棠。”他蹲下來,
手指輕輕碰我手背,“你給我的那盞香,是不是...”“是。”我閉了閉眼,
“我娘臨終前塞給我半本香譜,說能救裴家嫡子。可我不知道...““我知道。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燙得驚人,“我讓人查了沈明遠。他舅舅確實是沈硯舟的人,
你娘用香方換蘇家債務,是被逼的。“窗外傳來馬蹄聲。林疏桐掀簾進來,
發梢還滴著水:“我追韓四爺到城南酒肆。那老東西喝多了嘴松,
說焚棠引魂香是控魂香改的——能讓人陷幻覺,受人操控。
“我攥緊被角:“朝廷禁了二十年的東西...”“所以他們要燒藏香閣。
”林疏桐扯下濕帕子甩在銅盆里,“燒了香方殘頁,燒了知情人,裴家就成了替罪羊。
”我突然坐直:“那裴老爺子的死...”“別急。”林疏桐按住我肩膀,
“我讓人查了他臨終前的字條。那印章是三年后才重鑄的——有人早就在布局。
“我望著裴硯。他垂著眼,指節抵在床沿,像要把木頭摳出個洞。“我要走。”我突然說。
林疏桐瞪我:“你瘋了?”“我娘的香譜沾著沈家的血,
裴家因為我被卷進控魂香的事...”我摸出枕頭下的辭別信,“再留著,只會拖累他。
”顧明遠是在我跨出偏門時攔住我的。她手里捏著封信,
墨跡被淚水暈開:“我阿兄臨終前讓我轉交的。他說,若你發現自己犯了錯,就讀。
“信是沈硯舟的字跡:“阿棠,我從未想傷害你。我太愛了,
愛到愿意為你殺了裴硯——只要你能留在我身邊。“信紙從指縫滑落。我蹲下去撿,
膝蓋撞在青石板上生疼。原來沈硯舟逼婚不是為了沖喜,是想除掉裴硯,斷我退路?
“蘇挽棠!”裴硯的聲音從巷口傳來。他跑過來時帶起風,
把我鬢角的碎發吹得亂飛:“你要去哪?”“我不配留在裴家。”我別過臉。
他突然捏住我下巴,逼我看他眼睛:“誰準你替我做決定?三年前你用香救我,
我就說過——你是我的命。“林疏桐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李執年派人送密令!
刑部查到控魂香買家是太后胞弟,皇帝限七日交香方和人犯名單。“裴硯松開手,
轉身時衣擺掃過我手背:“跟我回府。”“裴硯...”“我當眾立誓。”他停在臺階前,
聲音像敲在青銅上,“若有冤屈,我必還你清白;若有真罪,我一人承擔。
”月光漫過他的肩。我望著他眼睛,那里燒著一團火,燙得我喉頭發緊。夜更深時,
我聽見香房有動靜。推開門,裴硯正坐在雕花木凳上,掌心托著枚烏沉沉的藥丸。他抬頭時,
眼尾還紅著:“這是我新制的毒香丸。”“做什么?
”“若有人要拿你頂罪...”他把藥丸塞進我手里,指腹輕輕蹭過我虎口,
“我就帶偽造的殘方進京。”我攥緊藥丸,觸手生溫。他低頭替我理了理被角,
聲音輕得像嘆息:“這一次,換我護你到底。”窗外起風了。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雪夜。他發著燒,卻硬撐著給我送熱粥,說:“阿棠,等我好起來,
換我照顧你。”原來他的承諾,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第10章 棠香如初見君心我攥著裴硯塞給我的毒香丸在院里轉了半夜,
天剛蒙蒙亮就聽見門房通報——裴硯帶著半車文書出了城。“他說什么?
”我抓住門房的袖子。“大公子說,”門房抹了把汗,“讓您守著挽棠閣,等他帶晴天回來。
”晴天?我望著廊下那株老海棠,三年前他也是這樣,發著燒往我房里送熱粥,
說要給我撐一片晴天。第三日晌午,林疏桐撞開院門時,發梢還滴著血。“裴硯在京郊遇刺!
”她把染血的玉佩拍在我掌心,是我當年給他的第一爐香雕的,“刺客要搶他懷里的香囊,
他護得緊,肋骨斷了三根。”我抓起披風就往外沖,被林疏桐拽住:“太后在刑部大牢。
”她抹了把臉上的血,“裴硯用假香方拖延的三日,
夠我和李侍郎挖地三尺了——但你得去見太后。”刑部大牢的青磚滲著寒氣。
我跪了兩個時辰,膝蓋麻得沒了知覺,才聽見珠簾響動。“蘇姑娘倒是有骨氣。
”太后的聲音像浸了冰水,“可你當哀家要的是香方?”她指尖敲著案幾,
“裴家三代不附權,哀家要的,是他們低頭。”我抬頭看她:“若我終生制香供奉宮中呢?
”“你?”太后嗤笑,“裴硯那小子寧肯飲鴆試毒也不肯交真方,你當他會允你?
”“他允不允不重要。”我摸出袖中裴硯昨夜塞給我的毒香丸,“但您若動裴家,
我就把這丸藥摻進您的安神香里。”太后的瞳孔縮了縮。牢外突然傳來喧嘩。
林疏桐掀簾而入,手里舉著半卷帶血的賬冊:“韓四爺的私印,和太后胞弟的通款記錄。
”她把賬冊拍在案上,“李侍郎帶著御林軍抄了韓府,人證物證都在大理寺。
”太后的手顫了顫,突然笑出聲:“好,好個裴家。”她盯著我,
“哀家退一步——香方隨你們留著,但裴硯得接個虛職。”我出牢時,天已擦黑。
林疏桐扶著我上馬車:“皇帝賜了裴硯御前調香使,他倒好,當場跪下來要賜婚詔書。
”我攥緊那枚染血的香囊,心跳得發慌。三日后詔書送到時,裴硯正倚在挽棠閣的門檻上。
他左胸裹著滲血的紗布,蒼白的臉上卻掛著笑:“皇帝說,裴家嫡子娶繼室,得風風光光。
”我喉嚨發緊:“你肋骨斷了還亂跑。”“跑慢了怕你又要寫辭別信。
”他從懷里摸出個檀木盒,打開是座雕著海棠的香爐,“當年你給我調的第一爐香,
我記了三年。”他劃著火折子,“這次,我點給你聽。”青煙騰起時,混著淡淡梨花香。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雪夜,他端著熱粥站在廊下,鼻尖凍得通紅:“阿棠,等我好起來,
換我照顧你。”林疏桐的聲音從院外飄進來:“蘇挽棠!你家裴大公子把香坊重新開了,
還掛了塊’棠香‘的匾!“我望著裴硯被火光映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