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卷一：苦澀萃取法臺風把城市摁進水里。我縮在嶼咖啡的吧臺后，
調試一款新豆的研磨度。18g粉，92℃水，萃取時間25秒，精確得像手術。
門被風撞開。一個白影跌進來，帶著雨水的腥氣。她像只溺水的鳥，白裙濕透，貼在身上，
勾勒出脆弱的弧度。“砰！”她撞翻了我的咖啡培訓模型，一堆木質小杯碟滾落滿地。狼狽。
她抬頭，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對…對不起…”聲音抖得像篩豆機里的細粉。
“坐。”我指了指干燥的卡座，遞過毛巾。她沒接，只是盯著自己濕透的裙擺。
我轉身沖了杯藍山。遞過去時，她的手像風中的葉子。褐色的液體潑灑出來，
在她白裙上暈開地圖。“低…低血糖”她解釋，聲音虛浮。我推過一份提拉米蘇。她搖頭，
像避開毒藥。她蹲下，撿拾打翻的模型碎片，指尖冰涼。
我看見她偷偷把灑落的咖啡渣塞進濕漉漉的口袋。起身時，
護士證從她敞開的帆布包滑出一角。照片上的她笑得明亮。證件邊緣，
是反復摩挲的褪色痕跡。像被時間啃過一口。藍山，牙買加藍山山脈，均衡，酸質明亮。
但今晚，它嘗起來像未熟透的青梅。2 卷二：渣畫誕生連續七天。18：30，
她準時出現，點一杯藍山。坐在角落，像一株安靜的蕨類植物。第七天。她沒喝。
拿出一個小本子，用指尖蘸著杯底的咖啡渣，在餐巾紙上涂抹。
紙上漸漸浮現一座花園的輪廓。有藤蔓，有不知名的花，但右上角，永遠缺了一角。
“這是什么？”我忍不住問。她嚇了一跳，杯子差點掉進咖啡杯。“咖啡渣…畫著玩。
”“缺了一角。”她低頭，手指無意識地在缺角處畫圈：“留給出逃的路。”“路？”“嗯，
萬一花園是牢籠呢？”我笑了。這邏輯有點意思。她教我混合丙烯顏料和干燥的咖啡渣。
“廢物利用，”她說，指尖沾上褐色，“像不像給垃圾第二次生命？”筆觸笨拙，
顏料混著渣滓在紙上堆砌。我的“花園”歪歪扭扭，像被臺風蹂躪過。她的確靈動，
即使缺角。（咖啡筆記：咖啡渣作畫。廢物重生的藝術。但那條“出逃的路”，通向哪里？
）3 卷三：初裂征兆她的手機響了。屏幕顯示：“媽媽”。像被燙到，她猛地按掉。
臉色瞬間蒼白，比那天的白裙還甚。“催婚。”她對我擠出個笑，弧度僵硬，“煩。
”我擦著咖啡杯，不銹鋼杯壁映出她緊抿的唇線。深夜打烊。路燈把影子拉長又壓扁。
路過小公園，長椅上蜷著個熟悉身影。林晚。她抱著膝蓋，頭埋得很低。
…媽…基因報告出了…陽性…CAG重復…42…對不起…這次…換我照顧您…”聲音哽住，
被夜風撕碎。她手機屏幕亮著微弱的光。屏保：一個小女孩摟著年輕女人的脖子，
笑得沒心沒肺。鏡頭拉近。年輕女人環抱女孩的手指，關節處，
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扭曲的弧度。像被無形的藤蔓纏住。（咖啡筆記：催魂？不。
那通電話里，藏著遺傳密碼的詛咒。）4 卷四：晚霞無因--特飲謊言她不再點藍山了。
“晚上…睡不好。”她說，眼神躲閃。咖啡因。護士的警惕。我盯著操作臺。洛神花干，
柑橘片，冰滴壺里緩慢滲透的無因冷萃液。破例。調了一杯沒有咖啡因的特飲。深紅，
漸變至橙黃，像被晚霞浸透。“晚霞。”我推過去。她愣住，看著杯中流轉的光。
小心啜飲一口。眼眶瞬間紅了。“想把落日…喝進胃里。”她說。我低頭磨豆，
機器轟鳴掩蓋心跳。她沒看見。在她低頭時，一滴淚砸進杯中的“晚霞”，無聲暈開。
（她的OS：落日沉沒時，最痛。胃里裝不下整個黃昏的燃燒。
）5 卷五：味覺崩解新到的豆子。埃塞俄比亞，日曬處理。取名：“永恒之夏”。
干香是爆炸的茉莉和成熟杏桃。我興奮得像第一次拉花成功。“嘗嘗！”我把杯子塞給她，
像個等待夸獎的孩子。她接過，吹了吹熱氣，小心喝了一口。喉頭滾動。“好喝。”她說，
嘴角努力上揚。“嘗到杏桃了嗎？茉莉的后韻？”我追問。她眼神飄忽，又喝了一口。
“嗯…很特別。”我把剩下的半杯“永恒之夏”倒進水槽。棕色液體消失在下水道口。
“你根本嘗不到杏桃。”聲音冷得像冰滴壺的金屬。她僵住。握著杯子的手，
指節用力到發白。桌下，她藏起的左手，正以一種怪異的角度，痙攣著，蜷縮成僵硬的爪狀。
（咖啡筆記：“永恒之夏”的茉莉和杏桃，死在下水道。她嘗不到的，何止是風味？
是永恒本身。）6 卷六：陶罐血吻又是暴雨夜。她沒走，留下幫我洗堆積如山的杯碟。
水聲嘩啦。突然。“哐當——！”刺耳的碎裂聲從后廚傳來。我沖進去。她跌坐在地，
捂著右手腕，臉色慘白如紙。一個沉重的粗陶儲豆罐摔得粉碎，褐色豆粒滾了滿地。
鮮紅的血，正從她指縫間滲出，蜿蜒爬行在白色的瓷磚上，觸目驚心。
“笨手笨腳啦…”她試圖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拉過她的手腕。傷口不深，但血很紅。
鬼使神差。我低下頭，舌尖輕輕舔過那道溫熱的血痕。鐵銹般的腥咸瞬間彌漫口腔。
“咸的…”我說。她身體一顫。“…比藍山誠實。”我抬頭，撞進她盛滿驚惶的眼底。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咸…是活著的證據。”她說。我找來紗布，
笨拙地包扎。垃圾桶里，染血的紗布堆下，一張紙被血浸透了一角。
隱約可見打印體的字：“亨廷頓舞蹈癥復診通知”（咖啡筆記：血的咸味，是活著的坐標。
藍山的誠實，在死亡預告單面前，像個拙劣的謊言。）7 卷七：消失日歷手機屏幕亮起。
一條短信，來自“林晚”。緊急任務，援貴兩周。勿念。勿念？我盯著那兩個字，
像盯著一串錯誤的咖啡豆產地代碼。手指不受控地，點開市醫院官網。滾動公告欄，
最新外派名單。沒有她。眼科、呼吸科、重癥…沒有臨終關懷科，沒有林晚。心沉下去，
像壞了的咖啡粉錘。另一個空間，冰冷的基因檢測中心。她獨自坐在走廊長椅，
捏著一張薄薄的報告單。手指用力，指節泛白。報告單上，
一行加粗的黑體字：CAG重復序列：42（陽性確診）。窗外的陽光照進來，落在她臉上，
卻只映出一片死寂的灰白。）8 卷八：病床作畫找到她，花了點力氣。
醫保記錄像泄密的告密者。單人病房，空氣里是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味道。她躺在那里，
像一株失水的植物，更瘦了。看到我，她瞳孔猛地一縮，像受驚的鹿，
隨即被濃重的疲憊覆蓋。“你怎么…”聲音沙啞。我沒說話，把一大袋東西放在床頭柜。
里面是分裝好的、不同烘焙度的咖啡渣，還有嶄新的丙烯顏料和小畫筆。她看著袋子，很久。
然后，慢慢地，坐起身。鋪開畫紙，倒出深褐色的渣滓。
她開始畫那幅未完成的《未來花園》。畫筆蘸著混了咖啡渣的顏料，在紙上涂抹。
最后一朵玫瑰，在花園中心。她的手抖得厲害。筆尖懸在花瓣上，顫抖著，像風中的蛛絲。
突然，失控地向下猛戳！“嗤啦——”尖銳的聲響。筆尖狠狠刺穿了畫紙，
也刺穿了那朵未完成的玫瑰。顏料混著她不知何時滴落的鼻血，
在破洞邊緣暈染開一片詭異、粘稠的紫紅色。像傷口。像詛咒。
（咖啡筆記：咖啡渣與血的混合色，名為“遺傳性絕望”。那朵被刺穿的玫瑰，
是《未來花園》永遠無法抵達的未來。）9 卷九：委托書我策劃了一場“咖啡品鑒會”。
清場。只留一盞暖黃的燈。背景音樂是她提過的《月光》。操作臺上，不是咖啡器具。
是一個絲絨小盒。心跳得比意式機的泵還快。她推門進來，穿著素凈的毛衣，臉色蒼白，
但眼睛里有種奇異的平靜。像暴風雨前的死寂。“江嶼…”她沒看桌上的東西，
徑直走到我面前。遞過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什么？”我嗓子發干。“打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