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計劃序：出征“倒計時10秒，
9、8、7······”指令員洪亮的聲音通過廣播響徹在文昌衛星發射中心的夜空，
這座航天城的外圍從來都不乏觀看火箭發射的人群，今晚更是人山人海，
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人都聚集到了此處，人數早已是龍樓鎮本地居民的五倍，
方圓十公里內堵得水泄不通。警察、軍隊嚴陣以待，防范踩踏事件，
更重要的是要及時制止可能發生的暴力沖突。所有人都明白，此次發射任務意義重大，
它是在聯合國及世界主要國家的同意下進行的、與人類命運有著重大聯系的特殊任務，
箭發射架上的那枚巨大的長征84號火箭搭載著一艘命名為“狄安娜一號”的新型航天飛船，
而它承載著一支由各國科學家、軍隊組成的100人遠征軍和一萬枚核彈，
他們將前往月球背面，實施一項空前絕后的計劃——吳剛計劃。
贊成這項計劃的人從來都不比反對它的人多，兩派激烈地爭論了兩年之久，
而贊成派一系列的宣傳和游說活動終于贏得了世界各大國的認可，
其中中國的主流立場是贊成，社會輿論壓力相對較輕，因而發射任務最終由中國來執行。
此時此刻，人群已然沸騰起來，贊成派異口同聲念著倒計時“6、5、4······”，
而反對派則呼喊著“不要打開潘多拉魔盒”“不要摧毀廣寒宮”之類的口號。“3、2、1，
點火！”指令員一聲令下，碩大的火龍從火箭尾部噴涌而出，煙霧瞬間覆蓋了發射場，
震撼寰宇的巨響壓過了人群的歡呼和怒吼，火箭順利升天了，
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向著夜空深處、向著太空、向著月球奔去，
而大地上的人群——或鼓掌、或跪地、或祈禱、或咒罵——此刻都變像螞蟻一樣微小了。
各國的電視新聞爭相報道了吳剛計劃的正式實施，并回顧了其中的來龍去脈。七年前，
2093年，科學家們還在探索研究“底比斯計劃”的可能性。所謂的底比斯計劃，
就是在月球建設一座地下城市。自1961年阿波羅計劃實施以來，
人類經過百余年的探月登月活動，終于在月球表面建立了大型科考站和十座長期駐留所，
即人類已經實現了讓500人同時在月球表面居住三年的科學目標，
這是人類移民月球計劃的關鍵一步。移民月球一直以來就是人類的科學理想，
也是應對所謂地球環境異常變化危機的重要舉措，因此幾十年來備受關注和支持，
一系列計劃穩步實施。而對于進一步的計劃，人們的意見出現了分歧，
即地上城和地下城的路線之爭。由于月球沒有大氣層，完全暴露在太陽的照射之下，
所以像在地球一樣在月球表面建設和維護一座至少容納五萬居民的城市的技術難度可想而知，
資金投入更是無法估量，于是爭論的結果是，
年內先在月球地表之下建設一座小型的地下城市（這在地球而言早已不是什么技術問題了），
然后再逐步拓展為一座大型城市，同時有序開放月球移民，三十年內完成十萬移民目標，
再在其基礎上往月球表面擴建，
到2200年建成一座地上地下貫通的可媲美紐約、東京的超大型月球城。然而，
美好的計劃往往只是計劃，一個小小的變數竟能讓一切幻想瞬間破滅。
自底比斯計劃得到國際社會普遍支持之后，
科學家們加速了對月球深層地質結構的探索和地下城的選址工作。
地下城自然是要建在月球正面的地下的，
而那被隕石砸得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的背面卻是研究月球地質結構的良好樣本區域，
且長期以來受限于技術水平人們未能對其進行充分的研究調查。于是，
科學家們選在一處極深的峽谷里進行鉆探取樣研究，翌年，隨著鉆探的深入，
一項驚人的發現令全世界瘋狂了。長期以來，人們認為月球本質上是一塊大巖石，
然而當鉆頭深入地下800千米的時候，就再也無法進一步深入鉆探了。
科學家們認為鉆頭已然觸碰到了“月核”，其半徑約為900千米，而其質地卻不是巖石，
而是連鉆頭也無法突破的特殊物質。為了進一步探索月核，
科學家們決定將鉆井拓寬到了約一個足球場的面積，
然先后派出多架無人機甚至讓宇航員駕駛小型航天飛機深入地下觀察月核，拍照取樣。
當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強烈地照射在黑暗深處的月核表面上，
全世界的人都通過同步視頻直播目睹了它的真容——墨綠色的月核表面泛著柔和的金屬光澤，
它是那么光滑、純粹，延綿不絕，沒有一絲裂紋，人類現有的任何工具都無法對它造成傷害。
“太美了，只有上帝才能造出這樣的東西。
”宇航員羅伯特不由自主的一聲感嘆通過麥克風傳達給了全世界。
而底比斯計劃首席科學家代表赫德堡則評論道：“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產物，
這一定是······一定是遵循嚴格的工藝設計的人造物。”月球究竟是什么？
它如何形成？又如何成為地球的衛星？
······自那以后一系列關于月球的猜想與假說層出不窮，
甚囂塵上的還有諸如外星人哨所、古神的墳墓之類的陰謀趣味十足的論調，
但人們一致認同的是，月球屬于另一種文明。底比斯計劃就此擱淺，
在沒有弄明白月核的真相之前，人類再也不敢妄談移民月球了。在之后的兩年里，
不斷有科學家設計出了對月核進行爆破或者切割的構想，
然而人類圍繞是否對月核進行挖掘、進而了解其內部構造的計劃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反對派一度占據了話語權。一種恐懼在人類中間彌漫，
那是對于近在咫尺的事物的無知的恐懼，對于遠高于地球文明的存在的恐懼。不久，
一種新型超聲波探測器被搬運到了月球，通過它的探測，
又一項駭人聽聞的發現擺在了人類面前——月核不是完全實心的，其內部有一個巨大的空間，
而且布局合理，體現了不同功能區的劃分，儼然是一座組織嚴密、設計精巧的球形城市。
也就是說，人類夢想中的月球地下城早已為其他文明所創造，掩藏在那厚厚的巖石層之下，
為月核表面的金屬層所包裹。不過，探測器并沒有探測到任何生命跡象，
即月核之下是一座空城。“廣寒宮”——中國人用一個古老而家喻戶曉的名字稱呼它。
某位反對派人士將其比作秦始皇陵里頭的地下宮殿，是決不可以挖掘的禁地，
但是贊成派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座空城焉能嚇得人類喪失了探索宇宙的好奇心”。最終，
在贊成派的多方努力下，吳剛計劃于2100年10月14日正式實施。
一：神話“楊詩吟博士，你在欣賞太陽嗎？
”一個沙啞的聲音將楊詩吟從某種漫無目的的意識流中拉回了現實世界，那聲音來自赫德堡。
早已卸任底比斯計劃首席科學家代表的赫德堡此次作為特邀嘉賓也登上了狄安娜一號，
他已年過七旬，身體條件其實已不允許他再進入太空，
因此他沒被列入吳剛計劃科學家代表團的名單里，
但他還是向吳剛計劃委員會提出了登上狄安娜一號的請求，
只為在有生之年再次近距離觀察月核。
飛船進入太空勻速向著月球飛去的這段平穩安靜的空檔，
他走進活動艙想來使用那里的自動按摩艙來緩解下身體的疲勞，正巧看見楊詩吟獨坐在窗邊，
癡呆呆地望著窗外，陽光透過過濾防護玻璃，輕柔地灑在她的深藍色艙內航天服上。“啊，
赫德堡教授，您已經醒了嗎？”楊詩吟對這位為月球探索事業奉獻了一生的老人極為尊敬，
她趕忙站起身來去攙扶他。赫德堡回答說：“馬上就要進入月球引力場了，擱往年的話，
我此刻還在自己的休息艙里呼呼大睡，但這回怎么也睡不著，渾身酸痛，
想到按摩艙里放松放松。”于是楊詩吟扶他到按摩艙，幫助他躺上去，然后蓋好艙門，
頓時一股透明的液體充滿了整個按摩艙，而赫德堡早已習慣了在這按摩液里呼吸了，
浸透在其中令他感覺十分舒服，他微微閉上了眼睛，然后繼續同坐在旁邊的楊詩吟說話。
“我剛進來時看見你坐在面向太陽那一側的窗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真的是在欣賞太陽嗎？”“沒有只是單純地發呆而已，亦或許真的是看太陽看得出神了。
”“話說，楊博士，你是第一次上太空吧！”“是的，說來慚愧，從事航天事業快十年了，
今天才有機會坐飛船進入太空。據說，教授您二十六歲就上太空工作了，
至今仍是人類進入太空最小年齡的記錄保持者。而我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哈哈哈，
這么說的話，人類的航天技術還是發展太慢了，我原以為到21世紀末的時候，
十四五歲的青少年也能上太空的。”赫德堡現在身心很是愉悅，他故作嘲弄的語氣說，
“不過，每一個首次進入太空的人都愛趴在窗前眺望地球，畢竟那是人類的母星，
在太空上看地球真是件美妙的事，
我至今還能回想起四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在航天飛船上看地球時的激動心情，
后來我又登上了月球，在月球上遙望地球更是令人興奮不已，總而言之，
地球對于人類來說至少對我來說太有吸引力了，無論何時我都看不膩。
而楊博士你似乎沒有因地球而表現出特別激動的樣子，反倒是看太陽看得出神了，
真是不可思議。”楊詩吟靦腆地笑著說：“教授您在揶揄我呢！
我從小就愛發呆、還不愛說話，上學的時候老師還以為我智力發育緩慢、有自閉癥，
后來父母帶我去醫院檢查，醫生得出的結論也只是性格如此而已。
”“小的時候都看起來智力低下、長大后卻被公認為不世出的天才的人，歷史上不勝枚舉，
楊博士大概也屬于這一類型吧！”“哪有哪有，您過譽了。”“你們中國人啊，
明明想法很大膽，做事也很果斷，但就是說話不夠坦率。”赫德堡開了個玩笑后，
突然語氣鄭重地說：“我真的很想了解你以及你們中國科學家的想法，眾所周知，
沒有你們的努力，吳剛計劃根本就不會得到國際社會的同意，
更別提在短短幾年內就付諸實施，我由衷地佩服你們敢為人先的作風。我老了，也快死了，
月核的發現給了我這一代人極大的打擊，仿佛我們數十年的努力都顯得那么的滑稽，
我的好多同事自那以后都選擇了從航天科學界隱退，而我原本也打算在一家養老院頤養天年，
但吳剛計劃的上馬鼓舞了我，使我有了重返月球的勇氣，我要親自見證吳剛計劃的實施，
我相信它能把籠罩在人類科學界上空的挫敗感和人類社會對月核的恐懼一掃而光。所以，
楊博士，作為吳剛計劃主要發起者之一的你，一定還有很多尚未公開披露的想法，此時此刻，
請與我推心置腹細談一番，可以嗎？”楊詩吟聽后，仍舊語氣溫和地說：“謝謝您的信任，
我知無不言。”“首先我想了解的是，對于月核或者說月球，你是如何看待的，
你認為它是個什么東西。”“我們中國有句古詩，‘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剛剛您說地球是人類的母星，這當然是不容置疑的，然而在中國，
人們一直把月球或者說月亮與故鄉聯系起來，即便到了現代仍是如此，
所以您所謂的對月核的恐懼，并不難撼動中國人對月亮千百年來的依戀之情。
這似乎是個信仰問題，地球信仰或者說蓋亞信仰，
以及太陽信仰是人類世界最原始最廣泛也最持久的兩大信仰，然而在中國，
這兩種信仰似乎都是次要的，盡管中國人祭祀時供奉的是皇天后土，但在內心深處，
人們真正信仰的是月亮，那既不是出于對神明的畏懼，
也不是為達某種功利性的目的而希求神力奇跡的渴望，而是純粹的無私的愛與相思之情。
”“信仰？你把我弄糊涂了，難道我們不是在談論科學嗎？”“教授，
科學與信仰是不矛盾的，正因如此，
我們才總是用世界各地神祇的名字來為天體、火箭、飛船和各種科學計劃命名。
”“你說的是，我差點忘了，我們現在乘坐的飛船叫做狄安娜一號，而不是什么探月一號。
古代人對世界有所了解，但他們沒有創造出清晰嚴謹的科學概念來描述，
卻也不能說他們一無所知，
那些看似光怪陸離的神話故事、宗教思維、信仰方式里蘊含著豐富的智慧和想象力，
是我們現代科學的胚胎。抱歉楊博士，原諒我打斷了你，請繼續你的演說。
”楊詩吟站起身來再次走到窗邊，
在一起——當然赫德堡閉著眼睛沒有察覺到這些——然后繼續說道：“剛才我看著太陽發呆，
您問我是不是在欣賞太陽，其實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過是毫無征兆的意識恰好流過腦海，促使我這么做，或者根本就是無意識的行為。
”赫德堡不太能理解楊詩吟的說話方式，感覺極具跳躍性，卻也沒有發聲打斷，
繼續閉著眼睛聽，其實他自己也隱隱約約要墜入夢境了，畢竟在按摩艙里實在太舒服了，
他強行讓自己注意力集中，繼續聽楊詩吟說話。“正如我剛剛所說，
中國人并沒有強烈的太陽信仰，甚至沒有幾首贊美太陽的詩歌，
但是與太陽相關的神話故事還是有的，其中流傳最廣的是逐日神話和射日神話。赫德堡教授，
聽說您學過漢語，這兩則神話故事您可有所耳聞？”楊詩吟似乎是故意拋出問題，
以刺激赫德堡保護意識清醒。“是的，我聽說過，但這兩個故事都有不同的版本流傳于世，
我回憶一下我所聽到的版本：首先，在中國的神話里，太陽的形象是一只金色的大鳥，
而逐日神話說的是，當時的太陽離大地太遠，因而大地十分寒冷，
于是一個叫做夸父的人與太陽賽跑，如果他贏了的話太陽就同意靠近大地一些，
而最終夸父沒能追上太陽，生生渴死了，但太陽也為他的行動所感動，主動降低姿態，
給大地提供更充足的光照和溫暖。”雖然跟楊詩吟所了解的逐日神話有所出入，
但她并沒有打斷他，而是繼續聽他講述他所知道的故事。“另一個射日故事則說的是，
太陽鳥總共有十只，它們輪流飛到天上當值，但有一天不知何故，十只太陽鳥同時飛上了天，
在十個太陽的照曬下，大地變成一片火海，彼時，一個叫做后羿的人，手持一張大弓，
一口氣射下了九只太陽鳥，拯救了世界，而剩下的那只太陽鳥則只得勤勤懇懇地工作，
不能再出錯。”楊詩吟恭維地說：“教授您講得真好，比我上學時老師，講得還要生動。
”赫德堡想要放聲大笑，但怕一下子吸入太多按摩液會嗆到自己，只得忍住了，
然后說：“你讓我回憶這兩個太陽神話，是想說明什么呢？
”楊詩吟不緊不慢地說：“在這兩個神話里，夸父和后羿都是人族，而非神族，而太陽，
與其說是信仰的對象，不如說是利用的工具。”赫德堡猛地一睜眼，
幾乎就要坐起來了：“利用太陽打開月核，這不正是吳剛計劃的核心內容嗎？
”楊詩吟沒有回應，但不一會兒，赫德堡繼續說：“你還沒有正面向我解釋，
你是如何看待月球的。”“在世界各地方的創世神話中，
太陽和月亮都是同時生成、并立存在的，然而在此后的故事里，太陽和月亮似乎再無交集。
”“好像是這樣的。那么中國神話又如何呢？
”“在中國神話里雖然也沒有什么太陽月亮同時登場的故事，
但人們卻為射日神話續了一個奔月神話。”“這我也聽說過，后羿拯救了世界，
西王母為了獎賞他，賜給了他一顆金丹，只要吃了金丹，他就能成為神族，
擺脫人族終將死亡的命運。然而，后羿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叫做嫦娥，
他不愿離開她獨自前往神界，便遲遲不肯吃下金丹。結果，嫦娥卻偷吃了金丹，飛身成神，
徑直飛到了月亮上去，并永遠住進了月亮上的冰冷的廣寒宮里。”“那么問題來了，
”楊詩吟緊接著說，“為什么嫦娥成神后徑直飛向了月亮？月亮究竟是什么地方？
廣寒宮是一所什么性質的神殿？如果后羿吃了金丹，他會不會也飛到月亮上去？
”“月亮難道是······監獄？”“嫦娥偷吃了金丹，顯然是打破了人類成神的規則，
作為處罰，月亮上的廣寒宮自然是囚禁她的監獄。可是，
如果我們將射日神話和奔月神話串聯起來思考的話又當如何。后羿射殺了九只太陽，
難道不也是觸犯了神族的尊嚴嗎，因為太陽歸根結底都是神創造的，后羿雖是人族，
但他的力量足以與神族抗衡，神族畏懼他的力量，便假意送他金丹，
誘他飛入廣寒宮并永久囚禁他。”赫德堡不知如何接話。
楊詩吟繼續說：“而這個故事還有其他說法。是說嫦娥并非故意偷吃金丹，
而是其他人想偷金丹卻正好被她撞見，情急之下嫦娥吞下金丹，飛身成神，
然而嫦娥原本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她本身沒有任何的力量，成神之后自然無法在神族內生存，
如此一來偏居一隅的廣寒宮豈不是她的庇護所。”赫德堡似乎有點明白楊詩吟了，
她的解釋雖然不夠簡潔，卻也發人深省。“那你認為月球是監獄還是庇護所？
”赫德堡直截了當地問。“中國人一向喜歡后羿和嫦娥的故事，
而且也將月核里頭的地下城命名為‘廣寒宮’，您明白的，中國人講究個‘吉利’。
”“也就是說，吳剛計劃的最終目的是接管地下城，無論它原本是誰建造的，
然后將其改造成人類的庇護所。”赫德堡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了，他按下手邊的按鈕，
把按摩液全部排出，然后迅速站了起來，興高采烈地說：“底比斯計劃雖然破產了，
但吳剛計劃將重新點燃人類移民月球的愿望。”二：爆破羅伯特吃過早餐一回到訓練基地，
就看見學員們正議論紛紛，雖然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還是拿出手機看了下最新的新聞推送，果然，狄安娜一號已經進入月球同步軌道，
爆破大隊準備就緒，一個小時后就要開展“伐桂行動”。
羅伯特就是六年前駕駛航天飛機深入鉆井、第一個親眼看見月核的航天員，自返回地球以來，
他一直在漢尼拔航天中心航天員訓練基地擔任教練員，
指導、訓練來自各個國家的年輕航天員。狄安娜一號上天之后，
航天中心的所有人員都時刻關注著吳剛計劃的進度，
而學員們一到休息時間就拿出手機收看衛星同步直播。
羅伯特正要清個嗓子提醒他們該進行上午的操課了，但想到這批學員平均年齡才二十歲，
年少氣盛，此刻哪里還靜得下心來接受訓練。于是對他們說：“上午的操課改為自由活動，
想訓練的可以自行開展，想看直播的到俱樂部去。”學員們都歡欣雀躍起來了，
向羅伯特道謝之后，一齊跑向俱樂部，那里有塊分辨率極高的電視屏幕。
然而有兩名學員留了下來，秦曉和北村奈奈，
這兩名來自亞洲地區的女學員一向訓練刻苦、成績優異，
明年就能送去位于地球同步軌道上的科恩航天大學深造。“秦、北村，
你們不去看電視直播嗎？”羅伯特關切地問到。“時間還早，我們想先進行一下失重訓練。
可以讓我們使用失重模擬器嗎，教官？”秦曉回答說。“當然可以，我陪你們吧！
”于是三人一同進入失重模擬器艙內。羅伯特在太空中的滯留時間總計超過了十二萬小時，
早在重力模擬器發明之前，就已經在失重的條件下在空間站和月球基地連續工作了六年之久，
他的身體早已能快速適應失重條件和正常重力條件的變化，仿佛安裝了特殊的切換開關一樣。
一將艙內的重力狀態設置為百分百失重時，他就盤著腿穩穩當當地懸空坐著，
而秦曉和北村奈奈還得花一段時間去適應，以將旋轉、倒立的身體調整至正常姿態。
雖說現在的空間站和飛船都安裝了重力模擬器，人可以像在地球上一樣輕松自如地行走，
但失重訓練依然是航天員的必修課，畢竟出艙作業得由航天員來承擔，
而不是其他上太空的人。等秦曉和北村奈奈調整好身體姿態之后，
羅伯特熱情地開口對她們說到：“秦、北村，你們倆今年都是21歲，等明年你們通過考核，
順利進入科恩航天大學學習，那你們將打破赫德堡教授的記錄，
成為最年輕的進入太空的人類。他這記錄居然保持了四十多年，真是不可思議。
”北村奈奈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齒笑著說：“秦比我還小73天呢，她將是最年輕的那一位。
”秦曉也打趣著回應說：“赫德堡教授這次71歲再上太空，又成為了史上最年長的太空人，
看奈奈你將來能不能打破他的記錄。”三人都爽朗地笑了。
羅伯特繼續說：“這次的吳剛計劃進展順利的話，
人類的探月工程必將進入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到那時正是你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羅伯特的話里多少帶了些許遺憾。“羅伯特教官，”秦曉說，
“您是第一位看見月核的航天員，當時您評論說它是上帝的造物，如今您是怎么看待它的呢？
”“時至今日，我仍然為它的完美工藝所折服。但是它為何會出現在那里，
這個問題依然困擾著我。不同的人提出了不同的假說，有推論合理的，也有胡謅怪談的。
現在，我想聽聽你們年輕人的觀點。”秦曉和北村奈奈面面相覷，都露出了難為情的笑容。
“沒關系，大膽說。”羅伯特鼓勵她們。秦曉鼓起信心，說到：“一直以來，
對于作為地球衛星的月球的產生有兩個假說，一個是碰撞分離說，即地球受到小行星的碰觸，
其中一部分分離出來而形成了月球，另一個是捕獲說，即月球本是一塊宇宙間漂浮的巖石，
一系列偶然的原因使其為地球引力所捕獲，成為了地球的衛星。
然而月核及其地下城的發現是我們知道，它本是其他地外文明的產物，它由誰制造，
如何制造，制造它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因為什么原因成為了地球的衛星，
這四個問題構成了我們現階段探索月球的主要方向。”羅伯特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然而前兩個問題以人類目前的科學水平尚不足以解釋清楚，
也許這次的吳剛計劃可以找到一些線索。但對于后兩個問題，我們可以做一番假設和分析。
”秦曉轉頭問北村奈奈，“要想知道制造它的目的是什么，我們首先得分析它長得像什么，
奈奈，你說說看。”北村奈奈接過話茬說：“如果沒有之前的鉆探工作發現月核的話，
毫無疑問，月球怎么看都是塊普通的大巖石，而像這樣的巖石宇宙間比比皆是，
一點都不稀奇。那么可想而知，包裹著月核的厚厚的巖石層其實是一種偽裝。”“偽裝？
”羅伯特對她們的說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秦曉解釋說：“就像呂蒙扮成商人白衣渡江，
德川家康穿著侍女的衣服逃命一樣，制造月核的人，我們暫且稱他們為x星人，
出于某種目的，將一座城市藏在巖石之中，
使其以一顆普通巖石的模樣悄無聲息地在宇宙之間旅行。”“就像特洛伊木馬一樣，
掩人耳目。”羅伯特評論道。“那么問題可以進一步倒退追溯，x星人為什么要掩人耳目？
”北村奈奈繼續說，“他們既然能制造月核，那么其文明程度必是十分發達的，
竟不能讓月核以其本來面目出現在宇宙之中。
”秦曉接著說：“宇宙中必定還存在與x星文明程度相當或更高的世界，
x星人不希望其他文明發現月核的存在，
那么制造它的目的······”“不是侵略就是逃亡！”羅伯特破口而出，
“當然逃亡的可能性更大。”“我們現在知道的是，月球最終成為了地球的衛星，
而月核內部卻是一座空城。”失重讓秦曉稍微有些不舒服，但她還是繼續說，
“我們可以繼續假設，x星人是有意讓月球進入地球引力場的，還是無意的，
然后再進一步分析。第一種情況，x星人發現了地球，
有意把地球當作逃亡或者移民的目的地，
x星人發達的科學技術應該可以將地球改造成宜居的樣子。”羅伯特冷靜地說：“這樣的話，
我們地球人類大概率就是x星人的后裔，然而疑點在于，既然x星人的文明已然高度發達，
可是為什么我們的文明水平還如此低下？”秦曉回答說：“所以這種情況的論證難度太大，
我們暫時無法對其進一步解釋分析。”“那就讓我們來設想一下另一種情況。秦曉，
你累了吧，讓我來說吧！”北村奈奈幫助秦曉將身體貼在失重模擬器的內壁上，然后繼續說，
“我們知道月核內部沒有生命跡象，是一座空城，我們先來推測下其中可能的緣故。
沒有生命跡象意味著，要么其中的人已經離開，要么死在了里頭。
然而月球像一艘船一樣停靠在了地球這個港灣里，那么船上的人能上岸的地方只能是地球，
然而只要x星人離開月核地下城、登陸地球，就不可避免地設想地球人類是其后裔，
而兩者之間的文明差距卻是無法逾越的理論困難，那么我們就必須假設，
x星人并沒有登陸地球。”“那么他們去哪里了呢？”羅伯特分析說，
“雖然月球背面千瘡百孔，但那是月球成為地球衛星產生潮汐鎖定，
小行星只會撞擊背面的結果。那么我們可以設想的就是，在我們人類發現月核之前，
它一直處于隱蔽靜默狀態，也就是說沒有其他人或者文明找到它。”“因此結論就是，
里面的人都死了，月核就像一個死囚監獄，一旦進去就再也不可能出來。這樣的話，
月球就成了一塊特殊的大巖石，最終被地球引力所捕獲，變成我們認識的模樣。
”北村奈奈語氣中帶著幾分猶豫，顯然她也明白這個結論實在是太稚嫩、草率了。
羅伯特思索了一會兒，然而開懷大笑說：“你們的推理很精彩，
在當前我們對月核內部幾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能想到這么多，真是不簡單啊！
”秦曉和北村奈奈知道羅伯特是在鼓勵她們，于是以微笑回應，不再多說什么。
“時候不早了，伐桂行動應該開始了，我們去看直播吧！
”羅伯特將失重模擬器逐漸調整為正常重力狀態，三人站穩后，便相繼走了出去。
當他們來到俱樂部時，里面早已站滿了人，教練員、學員和其他基地工作人員都聚集了起來，
所有人都默聲屏氣，望著屏幕出神。伐桂行動第一階段的任務，
是利用核彈將月球背面包裹著月核的厚厚的巖石層像剝洋蔥一樣逐層爆破，
以使月核露出近乎十個北京那么大的面積，
方便第二階段尋找合適的打開月核進入其中的入口。此時，
第一爆破支隊已經向指定區域投下了第一組一百枚核彈，到處碎石和塵埃，什么都看不見，
但過了一會兒，屏幕畫面里顯示出了一道奇觀。人們不得不感嘆吳剛計劃設計者的奇思妙想，
也似乎理解了這個計劃必須抓緊實施，因為實施它的天文條件太嚴苛了，錯過了這次窗口期，
人類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迎來下一個窗口期。原來實施伐桂行動第一階段的條件是火星大沖，
此時火星離地球、月球都很近。而在狄安娜一號上天之前，
吳剛計劃委員會已經發射了一百枚人造衛星，這些人造衛星上裝載了超大功率的重力模擬器，
可模擬產生20倍地球重力的吸引力，它們兩枚一組有序地排列在月球和火星之間，
形成一道通道，然后像水泵一樣，把爆破產生的碎石和塵埃吸引過來，
使它們沿著通道往火星方向“流去”，最終為火星引力所捕獲，
如此一來就不會對地球造成安全威脅，也能保證月核被完全“清洗干凈”。
這一爆破行動必須在一個星期之內完成。望著屏幕畫面里那道向著火星流去的碎石帶，
羅伯特不禁感嘆到：“人類連炸個月球都這么費勁啊！”三：審訊狄安娜一號飛船碩大無比，
有寬敞的指揮中心和會議中心、舒適的休息區和活動艙，
還有滿載物資的后勤區以及承擔主要行動任務的作戰區，相較之下，
艦長室就顯得有些狹窄了，里面只有一張辦公桌、一個書柜、兩條沙發和一個茶幾，
當然里面還連著一個臥室，但能看見的辦公空間還真不算大，而事實上，
艦長大多數時間都在指揮中心里，很少在艦長室辦公。赫德堡走進艦長室，
只見里面有兩個人，艦長王西奧多將軍坐在辦公桌后面的辦公椅上，
而楊詩吟則坐在其中一條沙發上。見到赫德堡進來，二人紛紛起身，
王西奧多立即上前去攙扶他，赫德堡并不喜歡被當作老人對待，但也無法拒絕，
只得默默接受。王西奧多引導赫德堡坐在一條沙發上，
自己則和楊詩吟一同坐在另一條沙發上。簡單寒暄問好之后，赫德堡主動發問：“王將軍，
您找我來是為了什么事？”艦長室密不透風，四周都是墻，一看就是約談嚴肅事情的場所。
王西奧多直截了當地說：“赫德堡教授，我不跟您繞圈子，咱們開門見山吧，
吳剛計劃委員會那邊收到一封實名舉報信，說您一直是該計劃的反對者，您登上狄安娜一號，
絕不僅是作為特邀嘉賓來看熱鬧的，而是伺機干擾計劃的實施。我們都知道，
吳剛計劃順利實施的條件非常苛刻，很多操作都要做得精細、及時，稍有差池，
就會使該計劃落空。自進入月球軌道以來，飛船上的每一名工作人員都繃緊了弦，
然而作為特邀嘉賓，您是不需要承擔任何具體的工作的，
因此您確實可以稱得上是這艘飛船上的不確定因素。
雖然我本人并不相信您會做出任何于計劃不利的事，
但身為狄安娜一號的艦長和吳剛計劃的前線指揮官，確保計劃萬無一失是我的職責所在，
所以我必須要以這種方式和您談談。”“‘這種方式’是指審訊嗎？”赫德堡插話說。
“您可以這么認為，雖然這并不令人愉快。”王西奧多繼續說，
“如果您的一些言論確實令我感覺您會妨礙吳剛計劃的順利實施，那么我將對您下達禁足令，
直到我們返回地球為止。有關航天科學的事項，我知識有限，楊詩吟代表將會代我詢問。
您清楚了嗎？”“清楚。”赫德堡云淡風輕地說。“首先我需要了解的是，
您究竟是通過什么途徑為自己爭取到了特邀嘉賓的身份。雖然您是航天科學界的泰斗，
為人類的航天事業奉獻了一生，德高望重，但畢竟您已經71歲了，
再上太空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況且底比斯計劃中止之后，您便選擇了退休，
卸任了多個要職。所以，您究竟是如何說服委員會的？”“王將軍，您是個軍人，
肯定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一個退休老人，縱然有十張嘴，
也不可能說服吳剛計劃委員會那十一名委員，
何況除了委員會副主席辛蒂女士曾與我共事以外，其他委員我都不認識。”“這么說的話，
您找到了委員會的上級，通過權力的運作向委員會試壓。”“與其說是我找他們，
不如說是他們來找我。”“怎么說？”“想想看，吳剛計劃可是個十分冒進的項目，
有多少人支持它，就有多少人反對它。這您承認嗎，王將軍？
”王西奧多雖然不喜歡被赫德堡牽著鼻子走，但還是想看看他葫蘆里在賣什么藥，
于是向楊詩吟使了個眼色，希望她代為回答。然而楊詩吟不為所動，無奈之下，
王西奧多回答說：“吳剛計劃從提出到實施只花了不到四年的時間，
確實可以說是個冒進的項目，光是指責它論證不充分的科學家就有上百人，
而以其他理由反對它的人就更多了。但最終還是得到了聯合國的同意，
各大國紛紛向其投入了龐大的資源，從而使得吳剛計劃在窗口期到來前準備完畢。”“是啊，
這主要得益于楊博士所在的東亞代表團的努力啊！”赫德堡似褒似諷地笑著說，
“但如果沒有北美代表團和歐洲代表團的同意，吳剛計劃又怎能上馬？”“據我所知，
北美代表團和歐洲代表團起初是反對吳剛計劃的，后來卻改變了態度，
這其中的緣故和您有關嗎？”赫德堡抖擻了精神，突然顯得神采奕奕起來，
他繼續說：“的確跟我有關。您剛剛說我是航天科學界的泰斗，
那只不過在這個領域工作的時間比其他人都要長而攢下的虛名罷了。但虛名也是有用的。
北美及歐洲代表團的幾名科學家一同找到我，希望我出面公開反對吳剛計劃。
”“我想您一定是拒絕了，不然以您的名望，只要公開表態質疑，吳剛計劃大概率會流產。
”王西奧多恭維地說。“嚴格來說我并未完全拒絕他們，而是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赫德堡繼續興致勃勃地說，“當時亞洲代表團做足了工作，
再加上那幾個亞洲大國強力的支持，
非洲代表團和南美代表團已經接近‘不反對’吳剛計劃的實施。說白了，
只要亞洲代表團同意再減少一些平攤給北美和歐洲國家的資金負擔，吳剛計劃就成了。
于是我提出的方案是，北美代表團和歐洲代表團不再‘反對’吳剛計劃，
但必須讓吳剛計劃委員會同意我以特邀嘉賓的身份登上狄安娜一號，
而我的真實身份是特別監督員。”“特別監督員？”“王將軍，
你可以登陸一下聯合國航天工程理事會的官方網站，找到吳剛計劃委員會的相關信息。
”王西奧多從懷里掏出一個折疊手機，延展后變成一個16英寸的屏幕，
他按照赫德堡的說的去尋找相關信息。聯合國航天工程理事會是吳剛機會委員會的上級機構，
自其成立以來，人類所有的航天工程都需要接受它的管理和監督。
王西奧多找到吳剛計劃委員會的頁面，
但除了簡介和委員會成員名單以外沒有更多信息可以查到。而以他的權限，
倒是能在吳剛計劃委員會的官方網站里獲取狄安娜一號搭載人員的名單，
而那份名單里自然有赫德堡的名字。“教授，您希望我找到什么呢？”王西奧多不解地問。
“吳剛計劃委員會的信息里找不到我的詳細信息是不是？”“是！
”“這說明吳剛計劃委員會的人也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不然那封舉報我的信就沒必要轉送給你了。”王西奧多露出來難堪的面色，
他知道眼前這個老人身上所蘊含的能量早已超出了他的估量。
赫德堡這時才從懷里掏出自己的折疊手機，從中調出了一個電子文檔，展示給王西奧多。
那是一份正式的授權書，上面有聯合國航天工程理事會理事長的簽名，
還有各代表團代表的聯署簽名，其內容則是授權赫德堡對吳剛計劃的監督之責。
“這個監督之責是指？”“我登上狄安娜一號，觀察監督吳剛計劃各項任務的實施，
只要我認為吳剛計劃帶來的效果不符合預期設想，沒能增進人類社會的福祉，
甚至有損當前人類社會的利益的話，可直接報告給理事會，屆時，
北美代表團和歐洲代表團就會再次改變立場，北美和歐洲國家也會立即停止資金支持，
那樣的話，吳剛計劃就會被迫中止。”王西奧多不覺一怔，他斜眼看了看坐在旁邊的楊詩吟，
她仿佛在發呆一樣仍舊無動于衷。他繼續問：“既然是這樣，
那么為什么不能事先告知吳剛計劃委員會呢？”“如果委員會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還能以公正客觀的立場履行監督之責嗎？”赫德堡鄭重其事地說，
“人類社會最大的問題就是互不信任、互相猜疑。有人怕我被拉攏，
自然也有會人怕我不被拉攏。”王西奧多領會了赫德堡的弦外之音，
然后說：“既然事情已然明了，那我沒什么再要問的了，感謝您的配合，
您可以繼續在狄安娜一號里自由行動。”“那我現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吧！”“當然，您請便！
”“楊博士，”赫德堡站起身對楊詩吟說，“可以扶我回休息艙嗎？我真的老了，
坐久了腿有點麻。”楊詩吟自然不能推辭，便陪同赫德堡一起走出艦長室。
“對了赫德堡教授，”王西奧多又突然起身叫住已經雙腳踏出門外的赫德堡，
“您不想知道是誰舉報了您嗎？”赫德堡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什么，然而徑直離開了。
王西奧多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猛然想到，若是赫德堡公開表態支持吳剛計劃的話，
陷入被動的就是另一群人了，于是開懷大笑起來，
嘴里還振振有詞：“這老頭還真是八面玲瓏啊！”四：歷史“你剛剛為什么一言不發？
”赫德堡邊走邊問楊詩吟，他雖然步子走得慢，卻并非老態龍鐘的模樣。楊詩吟略微低著頭，
不去看赫德堡，故作羞怯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是嗎？
”赫德堡帶著些許不客氣的語氣說，“或許你很聰明，不想節外生枝、摻和這種無聊的事情，
亦或許你很愚鈍，除了做研究做工程，其他事情都漠不關心。”楊詩吟默不吭聲。
“愚鈍的人是辦不成事的，楊博士，
這是我四十多年的工作經驗總結出來的道理：做科學家容易，做普通人難。正所謂，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教授，您可真是學識淵博。”楊詩吟恭維地說。
“你現在倒會說話了。”赫德堡略帶譏諷地說。楊詩吟沉默了一會兒，
之后才開口問到：“赫德堡教授，您究竟是怎么看待吳剛計劃的，您會守護它免受干擾嗎？
”赫德堡頓時停下了腳步，
半是生氣半是遺憾地說：“我連自己主持的底比斯計劃都守護不住。”楊詩吟正準備道歉，
而赫德堡卻開始心血來潮、自言自語似地繼續邊走邊說：“我見過也參與過很多科研工程，
中斷或失敗的工程不勝枚舉，很多前輩和同事付出了半生的精力，
最終因為工程的擱淺而化作泡影。究其原因，
是很多人把自己的研究項目、工程計劃看得太重，
往往鉆進為了維持工程而做工程的死胡同里，等到工程真的維持不下去被強行終止了，
才感嘆人這一輩子能干的事太少，而能干成的事少之又少。
”楊詩吟不明白赫德堡說這番話的意圖，未等她發問，赫德堡率先拋出問題：“楊博士，
你不覺得人類文明的發展速度過于緩慢了嗎？人類很早就發明了文字，
原子、元素這些概念也早早由希臘人提了出來，
甚至在文明程度很低的時期金字塔、空中花園、秦始皇陵這樣的大型工程就已經建造出來了，
然而人類進入所謂的現代科學文明社會也不過近五百年的歷史。
”“從留基波的古代原子論到道爾頓的近代原子論，中間間隔了約兩千年，
您莫非是想說若是在這兩千年里，文明以現代的速度發展的話，
人類科學應該能達到制造月核的水平了，是嗎？”楊詩吟主動接過了話茬，
“文明停滯論并不新鮮，曾經有人將其歸咎于中世紀的漫長黑夜，
然而······”“然而中世紀的經院學校卻是現代大學的雛形，
古希臘的文化典籍也長期保存在阿拉伯人那里，阿拉伯人的商隊也一直溝通著中西方文明。
我們很難說在那些所謂的黑暗時期，人類文明毫無發展的機會和空間。
”“那您認為是什么緣故呢？”赫德堡沒有正面回答楊詩吟的問題，
而是繼續發問：“即便到了現代，到了2100年，人類的發展速度能稱得上快嗎？楊博士，
我前幾年讀到過一篇調查報告，
說是全世界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理解并靈活運用牛頓力學”聽他這么一說，
楊詩吟想到了自己上學時的情形，物理從來都是中學階段的必修科目，
然而即便是在自己就讀的重點中學，物理一科的合格率都不到45%，而在大學時期，
只有五分之一的一年級學生需要修大學物理這門課。
赫德堡繼續說：“我們這些人長期浸淫在把牛頓力學視作入門級別的知識的學術環境中，
似乎忘記了，世界上大多數人是不懂它的，科學家只是人類群體中的一小撮。卻總有人認為，
這一小撮人引領著全人類的進步與發展。然而，沒有多數人的參與，文明是不可能發展的。
在任何時期都有偉大的天才誕生于人類社會中，
可是他們的智慧卻并不能推動自己所在的時代的發展，
而往往要過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真正為人所知。”“長期以來，
科學家們都只是在孤身奮戰，雖然點燃了一根火柴，卻沒能點燃熊熊烈火。究其原因，
是知識沒能快速高效地在普通民眾間傳播，對于科學探索的熱忱沒有在多數人心中形成。
”“楊博士，你真浪漫又純粹。”赫德堡又用那種似褒似諷的語氣問，
“每當科學家提出一項新的科學計劃時，人們第一時間會考慮什么呢？”楊詩吟愣了一下，
然后說：“有什么用？”“是啊，有用沒用，或者更確切地說，對當前的生產生活有用沒用，
是人們對一個事物最自然最方便的評價方式。
知道蘋果會往地下掉可比知道牛頓力學簡單實用多了。中國人修建了長城，
現在我們把它稱作奇跡，當時的皇帝高官會說它利在千秋，
可是修建長城的苦役們會覺得它很有用嗎，會覺得自己在參與建造一個文明奇跡嗎？
”楊詩吟心頭一顫，一句話脫口而出：“赫德堡教授，您真的是反對派嗎？”說完之后，
立時感覺自己太冒失了。赫德堡和善地呵呵一笑，
用安撫的口吻說：“我從來不會反對任何一項科學計劃，無論它有用沒用。
然而現實的阻力卻不容忽視。我說吳剛計劃是個冒進的項目，
可是我的底比斯計劃又何嘗不是呢？
人類的整個探月工程甚至全部的航天工程都是在質疑和阻撓中一步步走到現在的，
人們總能想出這樣或那樣的理由來反對科學家的工作。
而即使我們真的完成了底比斯計劃、成功地修建出了人類自己的月球地下城，
人們真的會興高采烈地移民月球嗎？一定會有很多人覺得自己是被迫離開地球的。
若是最終沒有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可的話，我們自己的月球地下城也會成為一座空城。
”“教授，您是洞見或者猜想到了什么嗎？”“不，我沒有什么洞見或猜想，
只是對人類的科學文明發展史做了一番淺顯的回顧而已。”赫德堡繼續說，
“看看咱們所在的這艘飛船吧，這里面都是頂尖的科學家和優秀的工程軍士，
而沒有一個普通民眾參與或見證吳剛計劃的實施。
而一直以來人類文明的發展模式都是這樣的，天才往往只有與官僚系統合作，
借遠大理想目標之名，才能獲取資源來做自己的工程計劃，
而民眾的意見和不滿往往是受壓制的，而一旦壓制不住了，
迂腐的官僚系統就會立刻改變立場，科學家們的計劃則被無情地砍掉。
民眾關心的是自己當前的生活，而科學家關心的是自己苦心孤詣的工程，
民眾抱怨自己被那些所謂的科學計劃所裹挾，
科學家則抱怨自己的半生心血不為愚蠢的民眾所理解，雙方都戰戰兢兢、互不信任，
結果就是金字塔和長城建起來了，而人類文明卻一直緩慢前進。”楊詩吟沒有再說話，
兩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走著，直走到赫德堡的專用休息艙。“楊博士，我今天說了很多話，
不過是個一事無成的老頭發發牢騷罷了，你聽聽就好。”赫德堡在艙門口又跟楊詩吟說，
“我們在一條死胡同里徘徊了太久，花了很長時間弄清楚了胡同里的每一條巷子要怎么走，
卻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怎么出去，也忘記了鉆這條胡同最初的目的。好了，就說到這吧！
我要休息了，晚安，楊博士！”說罷，便走了進去，然后輕輕地關上了艙門。
赫德堡進艙休息后，楊詩吟又獨自一人來到位于飛船尾部的活動艙，一邊能看到太陽，
一邊能看到地球。楊詩吟先是看了一會兒地球，然后又走到另一邊，
只見一隊航天飛機隊列整齊地往飛船這邊飛來，背對著太陽，
像一只只烏黑色的大鳥從宇宙深處襲來。伐桂行動第一階段的任務已經完成，
神秘又美麗的月核正式呈現在地球上所有人的面前。“究竟有多少人會為之興奮呢？
”楊詩吟暗暗思忖。五：策略學員們累得夠嗆，他們剛剛結束一場十公里的負重越野拉練，
完成了下午的操課，正踉蹌著腳步返回基地。走在最前面的是秦曉，她看起來十分放松，
不像是剛剛跑完十公里的樣子，大家都稱她為“鐵肺”，她的身體素質出奇的好，
要說不足之處的話，就是在失重條件下表現得遠不如在地面上那般矯捷靈活。
當所有人都回到基地，羅伯特例行公事般地說了些鼓勵的話，
然后就讓他們解散回宿舍休息了。等他們走后，羅伯特也準備去食堂吃飯，
他獨自一人往宿舍區走去。宿舍區就在基地外面，分成兩部分，左邊是教練員宿舍區，
右邊是學員宿舍區，兩者之間則是食堂。“羅伯特教官！”秦曉突然叫住了他。
秦曉肩上還背著負重包，看起來她是特地在路上等候他的，然而她卻是一個人，
她的好朋友北村奈奈沒有跟她一起。羅伯特跟她保持一段距離，
然后故作好奇的語氣說：“哦，秦，你怎么還沒回去？北村怎么沒跟你一起？
”秦曉似乎沒有察覺羅伯特的不自在，徑直說：“教官，我們學員之間有人在傳言，
您實名舉報了赫德堡教授，這是真的嗎？”羅伯特吃了一驚，
差點要說“你們是怎么知道的”，但很快恢復了冷靜，然后用理性的口吻說：“你太莽撞了，
怎么能在路邊攔住我來問這個事呢？”“是的，這確實欠妥當，但除了現在這個場合，
其他任何時候問你都很難掩人耳目？”“的確是我舉報了赫德堡教授。你們的消息可真靈通。
”羅伯特無奈地說，“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還是只有一部分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