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短命。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算命先生用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我的掌紋看了半晌，
搖頭晃腦地說："這丫頭活不過十八歲。"那年我七歲，站在村口的槐樹下，
陽光透過樹葉在我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我記得母親當場就哭了，父親則陰沉著臉，
往算命先生手里塞了幾個銅錢，讓他別到處亂說。十一年過去，
我數著日子活到了十七歲零十一個月。明天就是我十八歲生日。"桑瑜，今晚別出門。
"母親把一碗黑乎乎的藥湯推到我面前，眼神閃爍，"外頭不太平。
"我盯著藥湯里自己扭曲的倒影，聞到一股刺鼻的腥味。
這是母親從神婆那里求來的"續命湯"，據說能騙過閻王爺的眼睛。過去半年，
我每晚都要喝下這令人作嘔的東西。"嗯。"我應了一聲，
卻在她轉身時把藥倒進了窗臺上的花盆里。那株山茶花三天前就枯死了。夜深時，
我溜出了家門。與其躺在床上等死，不如去山神廟碰碰運氣。傳說那里供奉的山神慈悲，
偶爾會回應絕望之人的祈求。夏夜的山路濕滑，月光被云層遮得嚴嚴實實。我提著燈籠，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耳邊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和偶爾的蟲鳴。山神廟比我想象中還要破敗。
木門歪斜地掛在門框上，屋頂塌了一半，露出黑黢黢的天空。供桌上的山神像缺了半邊臉，
剩下的一只眼睛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猙獰。我跪在臟兮兮的蒲團上，雙手合十。
"求山神大人開恩，讓我活過十八歲..."話音未落，身后傳來"吱呀"一聲響。
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白衣人影站在門口。"誰？"我抓緊了燈籠，聲音發顫。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月光終于穿透云層，照亮了他的臉——是個年輕男子，
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他的白衣沾著暗色污漬，像是血跡。
"打擾了。"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在下路過此地，想借個地方休息。"我本能地向后退，
后背抵上了供桌："這、這里是山神廟...""我知道。"他輕笑，又向前走了兩步。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走路姿勢怪異，右腿似乎受了傷。"你受傷了？"我警惕地問。
他歪了歪頭，這個動作莫名讓我想起某種動物。"小傷而已。"說著，
他忽然抬手摸了摸耳后。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他耳后有一撮銀白色的毛發，
在月光下閃著奇異的光澤。"你是..."我的喉嚨發緊。他忽然湊近，
近到我聞到他身上松木和血腥混合的氣息。燭光下，他的瞳孔細長如針，嘴角上揚時，
露出兩顆尖銳的犬齒。"小娘子，"他呼出的氣拂過我的臉頰，"借我一口陽氣可好？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理智告訴我應該逃跑，但身體卻像被釘在原地。他的眼睛里有種魔力，
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借...陽氣？"我機械地重復。"就是這樣。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手指撫上我的下巴。然后他吻了我。他的唇冰冷柔軟，
帶著山泉的清冽。有什么東西從我的口中被吸走，又有什么東西被灌了進來。
我的視線模糊了，四肢發軟，卻感到一種奇異的愉悅流遍全身。不知過了多久，他放開我，
舔了舔嘴角："多謝款待。"我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嘴里殘留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白衣公子站在我面前，臉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你..."我剛要說話，
突然一陣劇痛從掌心傳來。低頭一看，右手掌心浮現出三道細長的紅痕，
像是被什么動物的爪子抓過。白衣公子俯身，在我耳邊輕聲道："記住，桑瑜，命是借來的，
總要還的。"說完，他轉身消失在夜色中。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鉆進被窩時天已微亮。
母親推門進來時，我假裝熟睡，聽著她在我床邊低聲啜泣。"桑姑娘！桑姑娘！
"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我。窗外日頭高掛，顯然已是正午。我揉著眼睛打開門，
看見鄰居王嬸滿臉驚恐。"快去看看！李鐵匠家出事了！"我跟著王嬸跑到村東頭，
那里已經圍了一圈人。李鐵匠的妻子癱坐在院子里，哭得撕心裂肺。
幾個男人從屋里抬出一具蒙著白布的尸體。"怎么回事？"我小聲問旁邊的張叔。"死了。
"張叔臉色發青，"心口缺了一大塊肉，像是被野獸啃的。"一陣惡寒爬上我的脊背。
我下意識地握緊右手，掌心的抓痕隱隱作痛。
村長組織男人們拿著鋤頭鐮刀在村子周圍搜尋野獸蹤跡，女人們則聚在祠堂里燒香禱告。
我借口身體不適回了家，一進門就沖進廚房，用清水拼命搓洗手掌。
那三道抓痕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鮮明了，邊緣處甚至開始泛出詭異的青色。夜幕降臨后，
村里靜得可怕。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窗外偶爾傳來守夜人的腳步聲和犬吠聲，
每次都能讓我的心跳加速。"命是借來的，總要還的..."白衣公子的話在我腦海中回蕩。
我究竟借了什么給他？而他又給了我什么？凌晨時分，又一聲尖叫劃破夜空。
這次是村西的趙獵戶家。我穿上衣服沖出去，遠遠看見趙家門前圍滿了人。
趙獵戶的尸體躺在院子里，胸口同樣缺了一塊肉，傷口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牙齒撕扯過。
他的表情凝固在極度驚恐的狀態，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來。"是狐妖！
"神婆突然從人群中擠出來，指著尸體尖叫，"只有狐妖才會這樣吃人心！"人群騷動起來。
我后退幾步，把手藏在袖子里，心跳如鼓。"找！把村子翻過來也要找到那畜生！
"村長怒吼。接下來的三天，村里死了五個人。每具尸體都缺失心口的一塊肉，
而且死亡時間都在午夜至凌晨之間。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有人在門框上掛起桃木劍和符咒。而我手上的爪痕已經蔓延到了手腕，
皮膚下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紋路。更可怕的是，
我開始在鏡子里看到不屬于自己的表情——嘴角上揚的弧度，眼睛瞇起的樣子，
都像極了那夜的山神廟里的白衣公子。第五天夜里，我偷偷溜出村子，再次來到山神廟。
月光下，破敗的廟宇顯得更加陰森。我推開門，灰塵在空氣中飛舞。供桌前站著一個人影。
"你來了。"白衣公子轉過身，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幽幽綠光，"我一直在等你。
""你對我做了什么？"我聲音顫抖，伸出布滿青色紋路的手臂，"這是什么？
為什么村里會死人？"他笑了，露出尖牙："不是告訴過你嗎？命是借來的。
我借了你的短命格，把我的長壽格給了你。"他向前一步，
"至于代價...總得有人替我承受詛咒。""詛咒？""狐仙的詛咒。
"他輕輕撫摸我手上的紋路，"每借一次命，就要用七顆人心來平息天怒。
現在這些人心..."他歪頭一笑，"都是你的債了。"我雙腿發軟，
跪倒在地："為什么是我？""因為你求了山神啊。"他蹲下身，與我平視，
"絕望之人的祈求，總是最容易應驗的。"遠處傳來村人的呼喊聲，
火把的光亮正在向山神廟靠近。白衣公子站起身，后退幾步。"記住，桑瑜，
"他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當爪痕爬到你的心臟時，你就會變成真正的狐妖。到時候，
你就能像我一樣...永遠活下去。""等等！"我撲過去想抓住他，卻只抓住一把空氣。
廟門被猛地撞開，村長帶著十幾個手持火把的男人沖了進來。火光中，
我看見他們臉上驚恐的表情。"妖女！"神婆指著我尖叫，"她手上的爪痕！她就是狐妖！
"我低頭，看見自己的雙手已經完全變成了青色，指甲變得細長尖銳。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
我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嘯，撞破窗戶逃進了夜色中。我在山林間狂奔，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自己急促的喘息。樹枝抽打著我的臉和手臂，留下細小的血痕，
卻感覺不到疼痛。我的視野變得異常清晰，黑暗中每一片樹葉的輪廓都清晰可辨。
身后村民的呼喊聲和犬吠漸漸遠去。我躲進一處山洞，蜷縮在潮濕的巖壁旁，
借著月光打量自己的雙手。那已經不能稱之為"手"了。青灰色的皮膚下血管凸起，
像老樹的根系盤錯。指甲變得漆黑尖銳，輕輕一劃就在巖石上留下白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