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修落子的手懸在半空,像只遲疑的白鷺,久久不肯棲落。棋盤上黑白交錯,戰局混沌,
黑子一條大龍正被白子團團圍困,殺氣騰騰,眼看已是回天乏術。
他枯瘦的手指捏著那枚小小的黑色云子,指尖微微泛白,懸停在一個無氣可逃的交叉點上。
陽光透過老槐樹濃密的枝葉,在他花白的頭發和深色的棋盤上投下細碎搖曳的光斑,
也照亮了他緊鎖的眉頭和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
追逐嬉鬧、遠處廣場舞的鼓點、推車小販悠長的吆喝——仿佛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來。
這一刻,這方小小的木質棋盤,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一場左手與右手的無聲廝殺。
我抱著速寫本,恰巧在長椅另一頭坐下,目光不由自主被那盤棋吸引過去。那困境太過明顯,
幾乎帶著一種悲劇的張力。一聲低低的嘆息不受控制地從我唇邊溜了出來。嘆息剛落,
陳硯修猛地抬起頭。那眼神銳利得像剛磨好的刀鋒,
帶著被驚擾的不悅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穿透了我和他之間那幾尺陽光的距離,
直直釘在我臉上。“年輕人,”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舊書頁般的沙啞質感,
“觀棋不語真君子。這規矩,懂不懂?”我臉上騰地燒了起來,
窘迫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連忙點頭:“懂,懂!老先生,對不住,一時沒忍住。
” 我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幾乎要從長椅邊緣滑下去。他鼻子里輕哼了一聲,
那銳利的目光在我臉上又停留了幾秒,才緩緩收了回去,重新投回棋盤。
但那份專注似乎被打破了。他捏著那枚黑子,在指腹間無意識地摩挲著,
眼神在棋盤的幾個關鍵點上逡巡,卻遲遲落不下子。他額角沁出細小的汗珠,眉頭鎖得更緊,
仿佛那枚小小的云子有千鈞之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凝滯。我尷尬地僵坐著,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盯著棋盤上那條被重重圍困的黑龍,
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禁地的傻瓜。終于,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又像是放棄了某種徒勞的掙扎,手頹然垂下,將那枚黑子“嗒”的一聲,輕輕放回了棋盒里,
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從他胸腔深處涌出,飽含著無奈與不甘,
如同深秋里最后一片落葉飄零的聲響。“罷了,”他搖搖頭,聲音里透出濃濃的疲憊,
“這盤死棋……終究是沒活路了。”我鼓足了殘存的那點勇氣,
小心翼翼地開口:“老先生……其實,剛才那個角上,黑棋要是先扳一手,再虎住,
白棋要是應錯了,好像……好像還能做出個劫活?” 我的聲音越說越小,
最后幾個字幾乎成了蚊子哼哼,毫無底氣。說完我就后悔了,臉又熱起來,自己算什么東西,
敢在人家面前班門弄斧?陳硯修倏然抬眼,目光再次射向我。這一次,
那眼神里的銳利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他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遍,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這個冒失的年輕人。“哦?
”他拖長了尾音,濃密花白的眉毛微微揚起,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
露出一絲極淡、近乎于無的興趣,“你會下棋?說說看,怎么個扳法?”那盤棋,
最終在我的“多嘴”下起死回生。陳硯修落子如飛,思路清晰得驚人,
很快便將那條岌岌可危的大龍做活,甚至反戈一擊,讓原本得意洋洋的白棋陷入窘境。
他指揮著黑白兩方,像是運籌帷幄的將軍,而我則成了他唯一的觀眾和偶爾的參謀。
當最后白棋無奈投子認輸時,他布滿歲月刻痕的臉上終于綻開一個真正的笑容,
眼角的皺紋舒展如菊,帶著一種孩童般的得意和滿足。“痛快!”他一拍大腿,聲如洪鐘,
驚飛了旁邊啄食的幾只麻雀,“好久沒下這么痛快了!年輕人,棋力不賴嘛,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舟就好。”我趕緊回答。“小舟……”他念了一遍,點點頭,“好名字。
順流而下,自在隨心。明天下午,還是這個點兒,這個位置,再來一盤,敢不敢?
”我看著他眼中閃爍的、不容拒絕的亮光,笑著用力點頭:“一言為定!”第二天下午,
我如約而至。陳硯修早已端坐在老槐樹下,棋盤擦拭得一塵不染。這一次,
不再是他左右互搏,而是我們真正的對弈。他執黑先行,落子沉穩有力,
帶著一種浸淫多年的厚重感。我則執白應對,步步為營。陽光依舊溫暖,
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我們時而凝神靜思,時而快速落子,棋盤上的廝殺激烈而純粹。
偶爾,他會指點我一兩句:“小舟啊,這步棋太貪,根基不穩。”“這里,該搶個先手。
”言語簡潔,卻直指要害。我輸多贏少,但每一次落敗,都感覺棋枰上的迷霧被撥開了一角。
幾盤酣戰過后,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收拾著棋子,動作慢條斯理。
“光下棋也悶得慌,”他忽然說,目光掃過我放在一旁的速寫本,“聽你說話,
肚子里有點墨水?喜歡看書?”“嗯,”我有些不好意思,“胡亂看些雜書,
畫點不著調的東西。”“雜書?”他鼻子里又哼了一聲,但這次帶著點笑意,“雜書讀好了,
也是大學問。走,去我家認認門兒,看看我的‘雜書’庫,敢不敢?”我還沒反應過來,
他已拎起棋盤,徑直朝公園外走去,步履竟不顯蹣跚。我趕緊抓起速寫本跟上。陳硯修的家,
在老城區一條僻靜的梧桐道上,一座帶小院的舊式洋房。
推開那扇沉重的、帶著黃銅把手的木門,
一股混合著舊紙張、干燥墨跡和淡淡樟腦丸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濃烈得幾乎有形質。
這氣息,是時間窖藏的味道。客廳即是書房。四面頂天立地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
塞滿了書。線裝的古籍,硬殼精裝的外文書,卷了邊的平裝小說,還有成摞的期刊雜志,
層層疊疊,密密麻麻,一直堆到天花板。書脊的色彩斑駁陸離,
像一片凝固的、無聲喧嘩的海。書與書之間幾乎沒有縫隙,有些地方甚至堆疊著,
形成搖搖欲墜的小山。地板上也散落著一些翻開的書和攤開的畫冊,
像退潮后留在沙灘上的貝殼。唯有房間中央,一小塊區域被清理出來,
放著一張寬大的、堆滿書報的紅木書桌和兩把老式藤椅。“亂吧?
”陳硯修把棋盤小心地放在書桌一角空出的地方,語氣里帶著點理所當然的驕傲,
“書這東西,就得這么堆著,看著才安心,想翻哪本隨手就能抽出來。你隨意坐。
”他指了指藤椅。我幾乎是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生怕碰倒了哪一座書山。
的《西方哲學史》、泛黃的《良友》畫報……它們無聲地訴說著主人駁雜而深邃的閱讀疆域。
我甚至看到幾冊影印版的敦煌卷子,隨意地夾在一堆文史資料里。這哪里是書房,
分明是一座沒有圍墻的大學。“坐啊,別拘束。”他自己先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隨手拿起書桌上一個打開的木盒,里面是碼放整齊的云子,“隨便看。書架上的,桌上的,
只要別給我弄破了、弄丟了,都行。”我在另一把藤椅上坐下,
目光被書桌上一本攤開的厚冊子吸引。那是一本手工裝訂的畫譜,紙張已然泛黃變脆,
上面用極其精細的工筆描繪著各式各樣的蝴蝶,形態各異,纖毫畢現,
翅膀上的鱗粉仿佛能隨風飄散。每一只蝴蝶旁,都用娟秀的小楷標注著名字、習性、產地。
那筆跡,帶著一種舊時代閨秀特有的溫婉與內斂。“那是內子年輕時畫的,
”陳硯修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平靜中帶著一絲悠遠的懷念,“她喜歡蝴蝶,也喜歡畫。
畫了一輩子。”他沒有多說,但那幾個字,已足夠沉重。我仿佛看見一個安靜的女子,
伏在案前,日復一日,用纖細的筆觸捕捉著那些短暫生命的永恒之美。這滿屋的書香墨韻里,
也沉淀著她的氣息。“您太太……畫得真好。”我由衷地說,手指輕輕拂過那細膩的線條,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是啊,”他輕輕喟嘆,目光也落在那畫冊上,片刻失神,
隨即又轉了回來,帶著一種刻意的明朗,“不說這個了。小舟,你除了下棋、畫畫,
還會什么消遣?”我撓撓頭,有點窘:“我……會折點小玩意兒,紙鶴、青蛙什么的,
小時候瞎學的。”“紙鶴?”陳硯修像是聽到了什么新奇事物,花白的眉毛挑了起來,
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孩童般的好奇,“就那種……用紙一折一折,能撲棱翅膀的鳥?
”“呃……翅膀不會自己撲棱,就是個樣子。”我被他直白的形容逗笑了。“那也成!
”他一拍桌子,震得旁邊幾本書都晃了晃,“快!折一個給我瞧瞧!讓我也開開眼,
這年輕人的玩意兒。”看著他急切又好奇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聲。
趕緊從速寫本后面撕下一張空白紙,裁成方形。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我的手指,
像個等待糖果的孩子。我盡量放慢動作,一步步示范:對折,壓出折痕,翻折,
撐開……每一個步驟,他都看得異常專注,嘴唇微微翕動,仿佛在無聲地復述。
一只略顯粗糙但形態完整的紙鶴在我掌心誕生。我把它輕輕放在他布滿老人斑的手上。“嘿!
神了!”陳硯修捏著那只小小的紙鶴,湊到眼前,左看右看,眼中閃爍著純粹的驚奇和喜悅,
像個第一次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紙鶴的翅膀和尖喙,
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就這么幾下?一張紙就變活了?”他反復翻看著,嘖嘖稱奇。
“您……想學嗎?”我問。“學!”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眼中那點好奇瞬間燃成了躍躍欲試的火焰,“怎么個折法?你慢點,再慢點教我這老頭子!
”于是,在那個被書山環繞的午后,角色奇異地調換了。八十歲的學生,二十多歲的老師。
我從最基礎的折痕開始教起。他學得很慢,
那雙曾經在棋盤上揮斥方遒、翻閱典籍揮灑自如的手,面對一張輕飄飄的紙,
竟顯得有些笨拙和僵硬。手指關節不那么靈活了,對折時總對不齊,翻折時容易把紙扯破,
撐開翅膀的步驟更是屢屢失敗。薄薄的紙張在他布滿歲月刻痕的大手中,
顯得格外脆弱和難以馴服。“哎喲,又歪了!”他懊惱地看著手里扭成一團的紙,
“這紙玩意兒,比下棋還費勁!”汗水從他額角滲出,眉頭緊鎖,
像個在解一道深奧幾何題的學生。“不急,陳老,”我忍住笑,耐心地又遞給他一張新的紙,
“您看,這一步,食指要這樣輕輕頂進去,對,慢慢來……”一次又一次的嘗試。
書桌上漸漸堆起了小山似的廢棄紙團,每一個都記錄著一次失敗的探索。
他固執地一遍遍重復,
嘴里還念念有詞:“先折個三角……再翻過來……這里要壓下去……” 那神情,
比研究一本孤本善本還要專注。終于,在夕陽的金輝快要徹底離開書桌時,
一只歪歪扭扭、翅膀一高一低、腦袋也有點耷拉的紙鶴,顫巍巍地立在了陳硯修的掌心。
它丑得如此認真,如此努力。他捏著這只“杰作”,高高舉起,對著窗外最后一抹天光,
布滿皺紋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巨大而純粹的笑容,帶著汗水的光亮和一種近乎天真的成就感。
“成了!小舟!你看!成了!”他像個考試得了滿分的小學生,把紙鶴舉到我面前,
聲音里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和得意,“像不像?丑是丑了點,可它站住了!
”看著他那燦爛的笑容和那只獨一無二的、飽含努力的小紙鶴,一股暖流瞬間涌遍我全身。
我用力點頭,由衷地說:“像!特別像!您第一次就折成這樣,太厲害了!”他哈哈笑起來,
笑聲洪亮,震得書架上的灰塵似乎都簌簌飄落。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只“丑小鴨”紙鶴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緊挨著他常用的那方端硯。
那姿態,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寶。從此,那間被書海淹沒的老屋,成了我另一個常駐的港灣。
時光在老槐樹的葉生葉落間悄然流逝。棋盤上的廝殺依舊,輸贏早已變得無關緊要。
我漸漸能偶爾從他手中扳回一兩城,他便會摸著下巴,故作嚴肅地評價:“小舟啊,
棋力見長,就是這棋品嘛……下得太刁鉆!”眼底卻藏不住一絲贊許的笑意。更多的時候,
我們沉浸在書房那浩瀚的墨香里。他興致來了,
會從書山深處抽出一本泛黃的《芥子園畫譜》,
指點我如何運筆勾勒山石皴法;或者翻出一套《世說新語》,
用他那帶著點舊式文人腔調的抑揚頓挫,給我講那些魏晉名士的狂狷軼事,講到興起處,
拍案叫絕。有時,他只是靜靜地坐在藤椅里,捧著一本厚厚的《管錐編》,
鼻梁上架著老花鏡,手指在書頁上慢慢移動,偶爾抬頭,看我埋首在一堆他推薦的雜書里,
嘴角便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安然。而折紙鶴,成了我們之間一項充滿儀式感的娛樂。
他進步神速,很快便能折出端正漂亮的紙鶴,甚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折青蛙、小船。
他偏愛用那種帶著暗紋的舊信箋紙,或者是我畫廢了的速寫稿背面。他折紙時神情極其專注,
嘴唇抿緊,一絲不茍,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藝術品。折好的紙鶴,
被他鄭重其事地放進書桌抽屜里一個原本裝雪茄的舊鐵盒中。盒蓋合上時,
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像是一個小小的句號。“小舟,你這桂花糕,偷吃得也太不講究了!
”一個秋日的午后,我剛從廚房摸了一塊他托人從蘇杭帶來的桂花糕塞進嘴里,
就被抓了個正著。他端著茶杯站在書房門口,板著臉,眼里卻全是促狹的笑意,
“碟子邊上那么大個豁口,生怕我看不見?”我嚼著香甜軟糯的糕,
嘿嘿傻笑:“誰讓您這糕做得這么香!比外面賣的好吃一百倍!”“哼,饞嘴貓!
”他佯怒地哼了一聲,走過來,卻把整個碟子都推到我面前,“想吃就大大方方吃,
跟做賊似的!不過……”他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得拿點東西換。”“啊?
換什么?”我警惕地看著他。“再教我個新花樣,”他指著我的速寫本,
“我看你上次畫那個小狐貍挺靈,用紙折出來,成不成?”于是,偷吃桂花糕的代價,
是又一場笨拙與耐心交織的折紙教學。窗外,梧桐葉金黃,簌簌飄落,屋內,一老一少,
頭碰著頭,為了一張紙如何變成一只狐貍而較勁。
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甜香和舊書紙頁干燥的氣息。日子就這樣緩慢而悠長地流淌著,
像他書桌上那方端硯里永遠磨不盡的墨。直到那個初冬的早晨,
一個電話如冰錐般刺穿了我的平靜。
陳硯修家的老保姆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小舟……快、快來醫院!
陳先生他……他突然就……”我沖進醫院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走廊時,腿都是軟的。
搶救室門上的紅燈刺目地亮著。老保姆坐在長椅上抹眼淚,
斷斷續續地告訴我:早上還好好的,喝了半碗粥,說要看會兒報紙,剛拿起,
人突然就歪倒了,手里攥著的東西也掉在地上……她撿起來,是一只剛折好的紙鶴,
用的是昨天的晚報。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凝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終于,
紅燈熄滅,門開了。醫生走出來,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帶著職業性的疲憊和一絲凝重。
“腦卒中,大面積梗塞。”醫生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命暫時保住了。但語言中樞受損嚴重,
運動功能也……以后說話和行動,會非常困難。需要長期的、艱苦的康復訓練。
”我跟著護士走進彌漫著藥味的病房。陳硯修躺在慘白的病床上,身上連著各種管線和儀器。
他睜著眼,望著天花板,眼神空茫、渾濁,像蒙上了一層永遠擦不干凈的厚翳。
曾經銳利如鷹、閃爍著智慧與促狹光芒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呆滯和一種讓人心碎的茫然。他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枯瘦,無力,
微微蜷曲著,一動不動。那只曾執棋落子、翻閱典籍、笨拙又固執地折著紙鶴的手,
仿佛被無形的巨石壓住了所有生機。我輕輕走到床邊,喉嚨哽得發痛,
叫了一聲:“陳老……”他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視線極其艱難地聚焦到我臉上。
那目光是陌生的,帶著一種原始的、混沌的疑惑,像是在辨認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物體。
嘴唇蠕動了幾下,喉嚨里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嗬……嗬……”的嘶啞氣音,
像破舊風箱的喘息。一絲晶亮的口水,不受控制地從他歪斜的嘴角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