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我再次被一陣無法抑制的干咳從淺眠中拽醒。黑暗中摸索著水杯,
床頭柜上手機屏幕卻兀自亮起,
幽藍的光映在臉上——AI健康助手“小安”的推送悄然而至:“咳嗽加劇,
結合您近期壓力指數與睡眠數據波動,建議優先考慮呼吸道感染或壓力性反應,
推薦預約張醫生(明早9:30尚有余號),并立即飲用溫水。需要現在為您下單枇杷膏嗎?
”喉嚨里火燒火燎的痛感尚未散去,這行冷靜、精準的文字卻像一只無形的手,
輕輕按下了我心底那點無名的煩躁。是啊,孩子小雅前天剛從幼兒園帶回一場流行感冒,
我的身體果然也發出了警報。指尖在微涼的屏幕上滑動,點擊確認預約,
再點下枇杷膏的購買鍵。一系列動作在困倦中完成得異常流暢。做完這一切,
我望著窗外城市尚未蘇醒的輪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
那個被無數報告渲染得或瑰麗或猙獰的“人工智能時代”,原來早已像空氣一樣,
悄然滲透了我生活的每一個褶皺。我叫林薇,35歲,曾是一家老牌影樓的首席修圖師。
曾經,我的雙手賦予無數影像以靈魂——抹去瑕疵,雕琢光影,讓平凡的面孔煥發光彩,
讓凝固的瞬間承載超越現實的情感。那是我引以為傲的創造力,是我指尖流淌的魔法。然而,
這股魔法在去年冬天遭遇了冰冷的算法寒流。公司引入了最新的AI智能修圖系統。最初,
它只是個助手,處理些基礎的磨皮、調色。但它的進化速度令人窒息。
它開始精準識別主體與背景,
自動生成夢幻虛化;它能根據照片中人物的情緒微調色調氛圍;它甚至能“無中生有”,
依據客戶寥寥數語的描述,憑空合成出他們夢寐以求的旅行婚紗照,
背景是阿爾卑斯雪峰或是愛琴海落日,逼真得毫無破綻。“林姐,你看這個,
”年輕的助理小楊把平板遞給我,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客戶昨天下午隨口說了句‘想要點文藝復興油畫的感覺’,AI今早就出了三版效果!
這光影,這質感,絕了!”屏幕上,那對普通的新婚夫婦被AI披上了柔和古典的光暈,
背景被置換成了類似波提切利畫作中那種帶著神性靜謐的花園。畫面美輪美奐,
技術無可挑剔。一絲涼意卻悄然爬上我的脊背。這美,精致、高效、唾手可得,
卻像櫥窗里批量生產的奢侈品,失去了手工的溫度和獨一無二的靈魂印記。
風暴來得比預想更快。三個月前,公司宣布大規模重組。冰冷的會議室內,
戶多樣化需求方面展現出顯著優勢……部分崗位將進行優化調整……” 冗長的官方辭令后,
我的名字出現在那份冰冷的名單里。離開時,抱著裝滿個人物品的紙箱,回頭望去,
曾經燈火通明、充滿談笑和鍵盤敲擊聲的開放式工作區,
如今只剩下幾臺服務器機柜規律地閃爍著幽綠的光,如同沉默的異形巢穴。
那些曾和我并肩作戰的伙伴,大多也消失在格子間里。失業帶來的震蕩遠超經濟壓力。
我像被抽走了筋骨,長久以來賴以安身立命的“創造力”光環,在AI無情的映照下,
顯得如此脆弱和……可疑?當機器連“美”都能如此高效地制造和復刻,我的雙手,
我的眼睛,我那點引以為傲的“感覺”,還有什么價值?一種深沉的自我懷疑,
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失業的焦慮如同潮水,一波波沖擊著生活的堤岸。
房貸、小雅的幼兒園學費、柴米油鹽……現實的壓力不會給我太多沉溺的時間。
必須做點什么。然而,曾經引以為傲的專業技能,在AI的映照下似乎失去了市場競爭力。
傳統影樓?它們自身也正掙扎在AI浪潮的漩渦邊緣,對新招聘慎之又慎。
就在我幾乎要陷入絕望時,
烘焙坊的老板娘王姐——一個總能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的女人——給我指了條意想不到的路。
“薇薇,別總想著你那高大上的影樓活兒啦!現在誰家不拍照片?特別是孩子!
你看看我們小區媽媽群,整天發娃的照片,好多都拍得歪歪扭扭,背景亂糟糟的。
你技術那么好,幫她們修修圖,調調色,肯定行!現在不都流行‘輕創業’嘛!”“修圖?
”我苦笑,“現在AI一鍵就能搞定的事,誰還花錢找人修?
”王姐把一碟剛烤好的杏仁酥推到我面前,濃郁的甜香在空氣中彌漫:“傻妹子!
AI修的是‘照片’,你修的是‘心’!
你懂媽媽想看孩子什么樣的照片——不是那種AI生成的完美假臉,
是孩子鼻尖上那點淘氣的小雀斑,是摔跤后委屈撇嘴時掛著的亮晶晶的淚珠兒,
是陽光下頭發絲兒飛起來的樣子!那是機器能懂的嗎?”這番話像一道微光,
驟然刺破了籠罩我的迷霧。對啊!AI能處理像素,但它能理解一個母親凝視孩子時,
目光想要溫柔定格的那個瞬間所蘊含的全部情感嗎?我立刻行動。
依托王姐那個龐大而活躍的社區媽媽群,
我小心翼翼地發出了第一條服務信息:“資深修圖師,專注兒童影像優化。
拒絕AI千篇一律的‘完美’,為您捕捉孩子最真實、最動人的成長瞬間。修復雜亂背景,
優化光影氛圍,保留獨特個性細節。” 忐忑不安地等待回應。沒想到,
詢問很快滴滴答答地響了起來。“林老師,這張抓拍的寶寶第一次自己吃飯,糊得滿臉都是,
但那個得意的表情太可愛了!背景太亂了,能修嗎?”“薇薇姐,這張全家福在公園拍的,
后面全是人,還有垃圾桶!但那天是孩子生日,他笑得好開心,能幫我們把背景弄干凈點嗎?
”“這張!孩子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可我覺得特別真實特別逗,就想保留這個囧樣兒,
但光線太暗了……”這些需求瑣碎、具體,充滿了生活真實的煙火氣。
她們想要的不是AI生成的那種精致無瑕的“假”完美,
而是屬于她們自己孩子的、帶著毛邊兒的、獨一無二的“真”瞬間。我坐在電腦前,
打開一張張媽媽們發來的照片。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穿著反穿衣,
臉上、桌上、地上全是飯菜,正舉著沾滿米粒的勺子對著鏡頭咧嘴大笑,
背景是堆滿雜物的餐桌。我小心翼翼地操作著,用復雜的圖層蒙版和細致的筆觸,
一點點將那些干擾視線的雜物隱去,調整光影,
讓光線聚焦在他滿是飯粒卻燦爛無比的笑臉上,甚至特意保留了他嘴角一粒搖搖欲墜的米粒。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那是初嘗掌控感的純粹的喜悅。這種喜悅,
是算法無法計算和模擬的生命力。我把修好的照片發給那位媽媽。幾秒鐘后,
手機瘋狂震動起來,語音信息里帶著激動的哭腔:“天啊!林老師!就是這個感覺!
這就是我兒子!那個得意勁兒!謝謝你!你太懂了!這錢花得太值了!
AI修出來的都像假娃娃!”那一刻,一股滾燙的暖流從心底涌起,
瞬間沖散了失業以來積壓的寒意。我的價值,并非被AI碾碎了,而是被它逼迫著,
從技術執行的層面,下沉到了更深的地方——理解、共情、篩選、賦予意義。
AI是強大的工具,但我,是那個握著工具、懂得人心、能點亮照片背后故事的人。
我正式開始了這份小小的“社區影像優化師”工作。訂單漸漸多了起來,
雖然收入遠不及在影樓時豐厚,但每一單都帶著真實的溫度。
我開始有意識地“馴化”AI工具,讓它為我所用。一個客戶發來十幾張抓拍的寵物狗照片,
想要一張“有故事感”的合成海報。我利用AI強大的圖像識別和摳圖能力,
讓它快速準確地分離出十幾張照片里形態各異的狗狗主體,
并初步融合到一個預設的森林背景中。然后,
我的工作才真正開始:AI合成的初稿生硬、不協調。
我細致地調整每只狗狗的大小比例、位置關系,
營造它們彼此追逐、嬉鬧的空間感和動態感;手動繪制柔和的光影,
模擬穿過林間樹葉的陽光斑駁地灑在它們皮毛上的效果;精心處理邊緣過渡,
讓它們與背景自然融合;最后,在畫面一角,用溫暖的筆觸添加了一雙孩子的小手,
仿佛正悄悄撥開灌木叢偷看這群快樂的生靈。這張充滿童趣和自然生機的海報,
客戶收到后欣喜若狂。我成了人機協作的“導演”。
AI是高效精準的“場工”和“道具師”,而我,
是那個把握情感基調、構建視覺敘事、最終按下情感共鳴開關的人。
生活似乎重新找到了平衡點。然而,新的困惑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悄然滋生。
它來自我最親愛的小雅。幼兒園布置了“我的家”繪畫作業。
小雅興致勃勃地涂鴉了一下午:歪歪扭扭的房子,
三個火柴人手拉手(代表爸爸、媽媽和她),房子旁邊有個巨大的、色彩斑斕的“怪物”,
頭上還頂著一只小鳥。她興奮地舉給我看:“媽媽看!這是我們家!這是爸爸,這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