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那套老破小里,住過三對情侶,無一善終。第一對,文藝渣男跑路,
清純女友轉(zhuǎn)頭就跟了老實巴交的室友。第二對,公認的金童玉女,婚前臨門一腳,
男的發(fā)現(xiàn)女的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直接掰了。我一度以為是我這房子風水不好,有毒,
專克鴛鴦。直到那個被戴了綠帽的老實室友,娶了那對金童玉女里被甩的「玉女」。
我旁觀了他們婚后的生活,才驚覺,這屋子沒毒。毒的是人心。這不是什么狗血愛情,
這是一個男人,用婚姻做絞索,為自己心愛的女孩布下的一場天羅地網(wǎng)。1這套房子在天津,
河西區(qū),一片快要被城市遺忘的老樓里。五樓,頂層。夏天熱得像鐵板燒,冬天冷得像冰窖。
我叫季風,這是我唯一的房子。不對,這是我和我前妻蘇晴唯一的房子。她走的時候,
什么都沒帶走,她說這房子里的一切都帶著一股讓我安于現(xiàn)狀的腐爛味。她唯一留下來的,
是我。我也腐爛了。所以房子租出去快十年了,我一次都沒想過賣掉。賣掉它,
就像是把自己身體里的一根骨頭抽出來,敲碎了,扔給狗。我舍不得。這十年,
租客換了五六個,有學生,有剛上班的小年輕,有臨時落腳的生意人。他們像流動的血,
暫時充滿了這個房子的血管,讓我覺得它還活著。但我印象最深的,是裴煜。他來的時候,
是秋天。那天陽光很好,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切出一塊明亮的長方形。
他站在那塊長方形里,個子很高,但背有點駝,像是常年坐在電腦前累的。
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襯衫,黑色的褲子,腳上一雙運動鞋。他說話聲音很輕,帶著點沙啞,
說自己是搞 IT 的,經(jīng)常要出差,大部分時間房子里沒人。我看著他,
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氣。之前的租客是個搞樂隊的,把我的墻壁貼滿了海報,煙頭燙壞了地板,
半夜的鼓點聲讓整棟樓都以為在鬧地震。我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把房子清理干凈,
墻重新刷了一遍,心里發(fā)誓再也不租給看起來「有夢想」的人。裴煜看起來就沒有夢想。
他看起來像一塊石頭,沉默,可靠,放在哪里就是哪里,不會亂滾。他比我小幾歲,
八五年的,但看起來比我還老成。「房租半年付可以嗎?」他問。我當時就想,這人行。
在天津這個地方,愿意預付半年房租的租客,比大熊貓還稀罕。我說可以。他二話沒說,
當場就用手機轉(zhuǎn)了賬。他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租客,沒有之一。愛干凈。
每次我因為樓下水管堵了之類破事上去的時候,他的屋子都收拾得像酒店樣板間。
地板光可鑒人,東西擺放得有條不紊,空氣里沒有煙味,沒有外賣盒子的餿味,
只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一個男人,獨居,能把日子過成這樣,簡直是奇跡。
他對家具家電也很愛惜。那臺我十年前結婚時買的老空調(diào),
被之前幾個租客折磨得只剩一口氣,開起來像拖拉機。裴煜租的第二年夏天,
終于徹底罷工了。他給我打電話,聲音里帶著點不好意思。「季哥,空調(diào)壞了,徹底不動了。
」我說我知道,那玩意兒早該換了。「我想換個新的,錢我倆一人一半,行嗎?
反正以后租給別人也能用。」我心里一熱。之前的租客,燈泡壞了都得讓我跑一趟去換。
他居然愿意自己掏一半的錢換個新空調(diào)。「行,太行了,你挑個好的,錢我全出。」我說。
「別,一人一半,公平。」他堅持。這人就是這樣,不占你一點便宜。
那年他房租又是提前半年給的,讓我心里特別踏實。我甚至覺得,把房子租給他,
不是我在賺錢,反倒像是我占了他的便宜。這房子因為他,又開始有了家的樣子。
一個安靜的,整潔的,沒有爭吵和怨氣的家。蘇晴走后,我再也沒有體會過的感覺。有一天,
裴煜又給我打電話,說他想招個合租。「另一個臥室一直空著也浪費,找個人分攤點房租,
我也輕松些。」他說。我想了想,另一個屋子確實小,還沒空調(diào),空著也是空著。「行,
你自己找人,但是得簽協(xié)議,東西要是弄壞了,讓他照價賠償。」我叮囑他。「放心吧,
季哥,我把關。」我當時完全沒意識到,我人生中看過的最精彩的一出大戲,
就是從這個合租的決定開始的。裴煜找來的合租伙伴,叫岑安。我第一次見岑安,
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我上去收水電費,門一開,
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夾雜著發(fā)膠的味道就沖了出來,嗆得我往后退了一步。開門的就是岑安。
個子很高,比裴煜還高半個頭,瘦得像根竹竿。一頭染成棕色的長發(fā),燙了卷,油亮油亮的,
看起來有好幾天沒洗了。穿著一件花里胡哨的襯衫,脖子上還掛著個銀鏈子。
「您是房東大哥吧,快請進。」他笑嘻嘻地讓開身。我走進屋,
客廳還是裴煜收拾的那個客廳,干凈整潔。但另一間臥室的門開著一條縫,我瞥了一眼,
里面像是被龍卷風刮過一樣,衣服褲子扔了一床一地。墻上貼著我不認識的搖滾樂隊海報,
一個畫架支在窗邊。「你是做什么的?」我沒忍住,問了一句。「哦,我在廣告公司,
搞設計的。」他從兜里掏出一包煙,「大哥來一根?」我擺擺手。「裴哥出差了,
水電費他讓我給您。」他說著,從錢包里抽出幾張錢遞給我。我接過錢,
看著他那張過分蒼白,像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臉,心里涌上一股說不出的別扭。這個人,
和我那個前妻蘇晴喜歡的那類人太像了。所謂的「文藝青年」。會彈吉他,會畫畫,
嘴里永遠是詩和遠方。但生活一塌糊涂,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
蘇晴當年就是為了一個這樣的人離開我的。她說我太無趣,生活像一杯白開水,
而她需要的是烈酒。后來我聽說,那杯「烈酒」喝多了燒穿了她的胃,
那個男人欠了一屁股債跑了,蘇晴過得比跟著我的時候慘多了。但我心里一點都爽不起來。
看著岑安,就像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影子。果然,麻煩很快就來了。岑安這人,看著人五人六,
收拾得挺利索,但生活習慣極其邋遢。他自己的房間亂成狗窩,我不關心。
但他把垃圾堆在門口。一袋,兩袋,黑色的塑料袋里滲出油膩的湯汁,夏天一到,
招來的蒼蠅嗡嗡地開會。隔壁的王大媽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說再不清理,
她就要打給居委會了。我給裴煜打電話,他人還在外地出差。「季哥,你放心,
我馬上讓岑安扔了。」他連聲道歉。岑安確實把垃圾扔了,但沒過幾天,門口又堆了起來。
更要命的是他的頭發(fā)。那頭長發(fā)掉得到處都是,尤其是在衛(wèi)生間。
我上去幫他們通過兩次下水道,每次都從管子里掏出一大團混著污垢的頭發(fā),
惡心得我好幾天吃不下飯。我對裴煜說:「這人不行,讓他走吧,我退他一個月房租,
剩下的空檔期房租我也不要了。」我寧愿少賺點錢,也不想我的房子被這么糟蹋。
更不想因為這點破事,天天被鄰居戳脊梁骨。裴煜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好,季哥,
等我這個月底回去就跟他說。」我以為這事就這么定了。沒想到,月底裴煜回來,
事情又變了。他給我打電話,說他跟岑安聊過了,岑安保證以后一定注意,
讓他再住一段時間。「他人不壞,就是懶散慣了。」裴-煜替他解釋。我有點不高興。
這房子是我的,租客是我在應付。你裴煜人好,講義氣,但麻煩是我在承擔。但話到嘴邊,
我又咽了回去。畢竟,房租是裴煜一分不少地打給我的,他是主合同人。只要他按時交租,
從合同上講,我沒權利硬把岑安趕走。「行吧,那是你們的事。但是垃圾,必須當天扔,
別再讓鄰居找我了。」我硬邦邦地說。「一定,季哥,給你添麻煩了。」那之后,
門口的垃圾確實沒了,但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一個人的本性,
怎么可能因為幾句話就改掉。我只是沒想到,更大的麻煩還在后頭,
而且是以一種我完全沒想到的方式來的。2夏天熱得像個巨大的蒸籠,
老小區(qū)的電路不堪重負,三天兩頭跳閘。岑安的那個小臥室,朝西,沒有空調(diào),
下午的太陽能把墻壁曬得燙手。他給我打電話,操著一口軟綿綿的腔調(diào)。「季哥,
我那屋實在是住不了人了,跟烤箱一樣,能不能也裝個空調(diào)?」我心里咯噔一下。「行啊,」
我故意慢悠悠地說,「裝空調(diào)可以,錢你得自己出。」我以為這樣能把他頂回去,
畢竟這小子看起來就不像個有錢的主。沒想到他立刻接話:「季哥,你看這樣行不行,
咱們也跟裴哥那屋一樣,一人一半。這空調(diào)裝上了也是你的固定資產(chǎn),以后房子還好租不是?
」他的算盤打得噼啪響。這話說得在理,但從他嘴里說出來,我就渾身不舒服。
裴煜說一人一半,我信他。因為裴煜是個實在人,他說得出,做得到。但這姓岑的小子,
油嘴滑舌,我憑什么信他?我猶豫了。電話那頭,岑安又開始了他的表演。「季哥,
我剛畢業(yè),工資也不高,實在是一下子拿不出全款。你就當幫小弟一個忙,等我發(fā)了工資,
立馬就把錢給你。」他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我想了想,裴煜還在那兒住著,看在他的面子上,
好像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絕。畢竟,他們倆才是一個屋檐下的人。「行吧,
一人一半就一人一半。」我松了口。我承認,我當時有點心軟,也有一點虛榮心作祟。
覺得不能讓租客看扁了,覺得我連半臺空調(diào)的錢都舍不得。我聯(lián)系了之前裝空調(diào)的師傅,
約了周末去裝。周末那天,我?guī)е鴰煾档搅藰窍拢o裴煜打電話,關機。我又打給岑安,
這小子電話倒是通了,但他不在家。「季哥,真不巧,公司臨時有活動,我回不去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背景音里還有嘈雜的音樂。「那你屋里沒人我怎么裝?」
我有點火了。「有人的,有人的,我女朋友在呢,我跟她說過了,你直接上去敲門就行。」
女朋友?這小子什么時候冒出來個女朋友?我心里嘀咕著,帶著師傅上了樓。敲了半天門,
里面才傳來拖拖拉沓的腳步聲。門開了,一個女孩站在門口。很高,至少一米七五,
穿著一件寬大的 T 恤和短褲,露出一雙又長又直的腿。長頭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
素面朝天,一張臉看起來小小的,眼睛很大,眼神里帶著點怯生生的迷茫。看年紀,
也就二十歲出頭。「你是……岑安的女朋友?」我問。女孩點了點頭,小聲「嗯」了一下。
「房東要來裝空調(diào),」我指了指身后的師傅,「我們進去吧。」女孩讓開身子,
我才發(fā)現(xiàn)她手里還拿著本書。屋里還是老樣子,客廳是裴煜的風格,干凈得一絲不茍。
岑安的房間,門開著,像是災難現(xiàn)場。女孩就住在那樣的災難現(xiàn)場里。
師傅開始在岑安的房間里打孔、安裝,噪音很大。我跟女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她叫許念念,還沒畢業(yè),在天津上大學,暑假過后才升大三。
跟岑安是在一個音樂節(jié)上認識的,暑假沒回家,就搬過來跟他住在一起了。
她說起岑安的時候,眼睛里有光。說他有才華,會畫畫,吉他彈得特別好聽。我聽著,
心里一陣冷笑。又是這一套。年輕的女孩,總是容易被這些虛無縹緲的「才華」蒙蔽雙眼,
看不到對方生活里的那一地雞毛。當年的蘇晴,不也是這樣嗎?空調(diào)很快裝好了。
師傅試了機,冷風吹出來,房間里的燥熱瞬間被壓了下去。我讓許念念試一下遙控器,
她怯生生地接過去,按了幾下,然后小聲說「好了」。我墊付了全部的安裝費,
師傅開好收據(jù)就走了。我把收據(jù)遞給許念念。「這是總共的費用,一半是你們出的,
等岑安回來了你讓他把錢給我。」我說。許念念接過收據(jù),點了點頭,眼神有點躲閃。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兩個人住在一起,一個學生,一個剛上班的,水電煤氣怎么算?
生活開銷誰出?更別提這兩個人一個干凈,一個邋遢,能過到一塊去嗎?別到時候一鬧矛盾,
人跑了,我這半臺空調(diào)的錢找誰要去?之前裴煜換空調(diào),我墊了錢,他出差回來沒兩天,
就把錢主動轉(zhuǎn)給了我。這個岑安,給我的感覺太不靠譜了。我的擔心,很快就應驗了。
怕什么來什么。兩個月過去了,我旁敲側(cè)擊地問了兩次,岑安每次都滿口答應「馬上給,
馬上給」,但錢始終沒到賬。再后來,他連我的電話都不接了。我火了,
直接殺到我那房子去。開門的還是許念念,她看起來瘦了些,也憔悴了不少。「岑安呢?」
我問。「他……他說公司派他去外地學習了。」許念念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什么他媽的學習,就是跑路了。
我氣得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正好裴煜下班回來,看到我一臉怒氣,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
「季哥,怎么了?」「岑安跑了!半臺空調(diào)的錢還沒給我!」我沖著他吼。裴煜愣了一下,
然后默默從自己房間拿出錢包。「季哥,多少錢,我給你。」我看著他,
心里的火氣一下子被澆熄了一半。這事跟他有什么關系?岑安是他找來的沒錯,
但他也是受害者。這兩個月的水電費,估計也是裴煜一個人扛了。「跟你沒關系,」
我擺擺手,「那小子不是還有個女朋友嗎,我找她要去。」「算了,季哥,」
裴煜把錢塞到我手里,「念念她還是個學生,也沒錢。」我捏著那疊錢,心里很不是滋味。
半臺空調(diào)的錢,快趕上他一個月房租的三分之一了。他掙錢也不容易,天天加班,到處出差,
跟個陀螺似的。「就當這空調(diào)是我自己裝的吧,」我把錢推了回去,「反正房子是我的,
以后也好租。」我說得很大方,其實心里在滴血。這老破小,多一臺空調(diào)和少一臺空調(diào),
租金根本漲不上去。我純粹是虧了。我安慰著自己,準備走人。結果,我還沒出屋,
就后悔了。我看到許念念從岑安那個豬窩一樣的房間里,抱著她的枕頭和書,
走進了裴煜的臥室。門在她身后輕輕關上了。我站在客廳里,像被雷劈了一樣。
我扭頭看著裴煜,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低著頭,避開了我的目光。我操。
我心里罵了一句。這他媽都什么事兒。一個跑了路的人渣,一個被騙了的清純女大學生,
一個接盤的老實人?這劇本也太狗血了。我腦子嗡嗡作響。裴煜比許念念大了快十歲了吧。
一個還沒畢業(yè)的黃毛丫頭,看上他什么了?圖他年紀大?圖他不洗澡?哦不,裴煜很愛干凈。
那圖他什么?圖他老實可靠,愿意給前男友擦屁股?我突然明白了,那天裴煜為什么會變卦,
同意讓岑安繼續(xù)住下去。原來根子在這兒。我拿著那半臺空調(diào)錢,
感覺像是拿著一塊燙手的山芋。這錢,我到底該不該要?我要了,顯得我趁人之危。我不要,
我又實實在在虧了一大筆。我站在那兒,進退兩難。最后,我還是把錢默默地揣進了兜里。
去他媽的,我就是個俗人,我就是要錢。至于他們之間那些亂七八糟的破事,我管不著,
也不想管。我只想收我的房租,別再給我添任何麻煩。3岑安跑路,許念念和裴煜搞到一起。
這事在我心里翻騰了好幾天,最后也只能化作一聲嘆息。年輕人的世界,我搞不懂。
也許是我老了,也許是我被蘇晴傷得太深,我對所有的愛情故事都抱著一種刻薄的懷疑。
尤其是在我這套承載了我失敗婚姻的房子里上演的愛情。
我總覺得它們都帶著一種注定悲劇的宿命感。中秋節(jié)前,裴煜又給我打電話,
說想再找人合租。另一間屋子空出來了。我說行,這次你可得找個靠譜的。
他說這次是他同事,一對小情侶,準備結婚買房,暫時過渡一下。我一聽,情侶,
還準備結婚,那應該穩(wěn)當多了。周末,我特意跑了一趟,想看看人。主要是想簽個補充協(xié)議,
把丑話說在前頭。我到的時候,門開著,裴煜正在和新來的租客聊天。我一進門,
眼睛就被閃了一下。不是燈光,是那對情侶。男的叫陸鳴,女的叫林溪。怎么說呢,
這兩個人的長相和身材,如果扔到大街上,絕對是回頭率百分之百的那種。陸鳴很高,
身材挺拔,不是岑安那種瘦弱,是看得出經(jīng)常鍛煉的健碩。五官輪廓分明,有點像電影明星。
林溪就更不用說了。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皮膚白得發(fā)光,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水。
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甜得能膩死人。
我當時心里就一個念頭:這倆人站在一起,太他媽般配了。
簡直就像是婚紗影樓櫥窗里的模特,完美得有點不真實。「季哥,這是陸鳴,這是林溪。」
裴煜給我介紹。「房東大哥好。」他們倆異口同聲地跟我打招呼,聲音都很好聽。
我跟他們聊了幾句,才知道林溪是個空姐,陸鳴在一家外企做市場,倆人收入都很高。
之所以租我這個老破小,一是因為離林溪工作的機場和陸鳴的公司都不算遠,交通方便。
二是因為他們正在攢錢買房,不想在租房上花太多錢。「我們不常做飯,平時也很愛干凈,
肯定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林溪微笑著說,語氣誠懇又禮貌。我還能說什么呢?
對著這樣一張臉,我連之前準備好的那些刻薄條款都說不出口了。
我只是象征性地提了句:「家電都是好的,要是用壞了……」陸鳴立刻接話:「大哥您放心,
壞了我們賠,絕不含糊。」這態(tài)度,比岑安那個無賴強了一萬倍。協(xié)議簽得很順利。
我看著他們,男才女貌,工作體面,目標明確。
他們的人生看起來就像一條規(guī)劃好的高速公路,平坦,光明,一路通向幸福的終點。
再看看裴煜和許念念。許念念從房間里出來倒水,看到我們,只是怯生生地笑了笑,
又縮了回去。她在這對光芒四射的情侶面前,顯得那么不起眼,
像一棵角落里無人注意的小草。而裴煜,胡子拉碴的,眼窩深陷,
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 T 恤。他站在陸鳴身邊,就像個給老板開車的司機。
我忽然覺得很諷刺。在這個小小的,破舊的房子里,居然同時住著兩對看起來如此不般配,
卻又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和諧共存的情侶。那天我跟他們多聊了一會兒。無意中得知,
裴煜其實也早就買了房,期房,在市中心一個挺好的樓盤,就等明年交房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原來這才是深藏不露的大佬。
我還一直以為他是個苦哈哈的 IT 碼農(nóng)。我更覺得那半臺空調(diào)錢虧大了。
他根本不差這點錢,他只是在享受這種低成本的生活方式。或者說,
享受和許念念在一起的這種生活方式。既然他有房,那他明年交房之后肯定就要搬走了。
陸鳴和林溪也說,他們最多住到明年開春,攢夠首付就去看房。我一盤算,我這房子,
最多再熱鬧半年,就又要空下來了。兩個臥室的空調(diào)都換了新的,
結果用不了多久人就全跑了。我越想越覺得憋屈。意外的是,到了第二年夏天,
他們居然都還沒走。四個人住,房子損耗大,水電費也高,我找了個由頭,提出要漲點房租。
我本來以為他們會討價還價。結果陸鳴和裴煜眼都沒眨一下,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并且當場就把下半年的房租一次性全付了。漲價后的房租,半年一付。
我拿著手機里那筆巨款,感覺有點不真實。看來,他們至少還要住到年底。
我心里那點小算盤又開始活絡起來。能多收半年是一個。那天,陸鳴正好在家,
他突然問我:「季哥,你對這附近熟不熟?有沒有要賣房子的?」我心里一動。「怎么,
要買房了?」「嗯,林溪想在這邊定下來,她覺得這里去哪兒都方便。」
「你看我這套怎么樣?」我開玩笑地說,「空調(diào)可都是新的。」陸鳴笑了:「大哥你別逗了,
我們想要個三居室,你這套有點小了。」我心里瞬間閃過一個念頭。我有個親戚,
就在這附近,有一套閑置的三居,一直沒住也沒租,房齡比我這套還新一點。
「我倒真知道一套,三室兩廳,精裝修,你要不要看看?」我說。陸"鳴眼睛一亮:「真的?
那太好了,什么時候方便?」我們就這么約好了時間。我?guī)е戻Q去看了我親戚那套房子。
房子確實不錯,南北通透,采光極好,裝修雖然是幾年前的,但保養(yǎng)得很好。
陸鳴當場就表示非常滿意,說要帶林溪再來看一次。為了撮合這筆生意,
我請他去樓下的小館子吃飯。幾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我這才知道,
原來林溪不只是普通的空姐,還是她們公司的明星乘務員,上過好幾次宣傳海報。
追她的人能從天津排到北京去。陸鳴說起這些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種藏不住的驕傲。他說,
他要趕緊把房子買了,裝修成林溪喜歡的樣子,然后就求婚。我聽著,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這樣的一對璧人,就該有個童話般的結局。酒過三巡,我們聊到了合租的裴煜。
「裴哥人是真不錯,就是跟念念這事……」陸鳴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有點可惜了。」
「怎么了?他們不是挺好的嗎?」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分了。」陸鳴說。我愣住了。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就上個月吧。念念的父母從老家殺過來了,
死活不同意。」陸..鳴嘆了口氣,「也難怪,念念才多大,裴哥比她大了快十歲,
又不是天津本地人,人家父母能同意才怪。」「那念念呢?」「被她爸媽帶回老家去了,
聽說手機都被沒收了,鐵了心要讓他倆斷了。」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許念念那張怯生生的臉。
那個抱著枕頭和書,走進另一個男人房間的女孩。我不知道該說她是傻,還是勇敢。
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這頓飯吃得我心里五味雜陳。我送走了陸鳴,
一個人在夜風里站了很久。我抬頭看著我那套老破小的窗戶。
燈光從兩個不同的窗戶里透出來。一個窗戶里,住著一對即將走向幸福殿堂的完美情侶。
另一個窗戶里,住著一個剛剛失戀,沉默如石的男人。而這兩個故事,
都發(fā)生在我這套房子里。這套房子,像一個沉默的舞臺。演員們來了又走,
上演著一幕幕的悲歡離合。而我,只是個坐在臺下,偶爾負責換換燈泡的觀眾。
4又一年年底,天冷得像刀子刮在臉上。我接到林溪的電話,連著打了兩個。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甚至有點尖銳。「季哥,我那屋的燈太暗了,
你能不能給換一個亮的?我晚上看東西眼睛都快瞎了。」我有點納悶。這都住了快一年了,
怎么現(xiàn)在才嫌燈暗。而且這事著急到要連打兩個電話催我。我說好,
我明天找賣燈的師傅過去。「別明天了,就今天吧,我著急用。」她的語氣不容置疑。
我沒辦法,賣燈的師傅早就下班了。我想了想,自己家里正好有備用的燈管。
干脆自己跑一趟吧,省得麻煩。我拿著工具箱和燈管,爬上五樓,氣喘吁吁。敲了門,
開門的是林溪。她穿著一身家居服,但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像是隨時準備出門。
只是臉色不太好看,眉毛緊緊地蹙著。屋里很安靜,陸鳴不在。
裴煜倒是從他房間里探出頭來,跟我打了個招呼。他看起來更憔悴了,胡子拉碴的,
眼圈發(fā)黑,像是一夜沒睡。他看到我,只是點了點頭,又縮回了房間。
整個屋子的氣氛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我沒敢多問。三下五除二地爬上凳子,
把舊燈管拆下來,換上新的。打開開關,整個房間瞬間亮如白晝。「這樣行了吧?」
我問林溪。「嗯。」她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眼睛卻看著別處,根本沒看那盞燈。
我心里更奇怪了。她根本不在乎燈亮不亮,她只是找個借口讓我來一趟。來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