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支架上的環形補光燈，亮得刺眼，把蘇晚面前那張不大的折疊桌照得一片慘白。
桌上攤開的，是號稱“地表最強黑科技”、能讓四十歲熟齡肌一夜回春的“時光逆齡儀”。
旁邊散落著螺絲刀、電路板檢測儀、一臺連著電腦的示波器，還有拆得七零八落的儀器外殼，
露出里面廉價粗糙的電路板和幾塊指甲蓋大小的普通磁石。蘇晚沒化妝，素著一張臉，
眼下是熬夜測試留下的淡淡青黑，嘴唇也因為室內干燥有些起皮。
她身上套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連帽衛衣，頭發隨意地扎了個低馬尾，幾縷碎發垂在額前。
鏡頭里，她整個人透著一股和這浮夸直播時代格格不入的、近乎刻板的認真。“各位姐妹，
還有……嗯，可能存在的兄弟們，”她對著手機前置鏡頭開口，聲音不高，
帶著點熬夜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像把薄而利的刀，
輕易切開了直播間背景音樂營造出的虛假繁榮氛圍，“這臺‘時光逆齡儀’，售價2999，
號稱運用了‘NASA同源逆齡脈沖波’和‘仿生膠原蛋白磁力導入技術’。
”她拿起拆開的主機板，湊近鏡頭。高清鏡頭下，
電路板上簡陋的走線和幾個廉價貼片電容電阻無處遁形。“脈沖波？
”蘇晚另一只手拿起示波器的探頭，精準地點在電路板上標注著“脈沖輸出”接口的位置。
示波器屏幕上，一條平滑的直線，紋絲不動。“看到了嗎？沒有波形。別說逆齡脈沖，
連個蚊子震動的波紋都沒有。”她放下探頭，
又拿起那塊所謂的“仿生膠原蛋白磁力導入”探頭，用小鑷子小心地撬開塑料外殼。
里面赫然是幾塊粘在一起的、吸鐵石都能吸起來的普通小磁鐵。“至于‘膠原蛋白導入’，
”蘇晚的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原理大概是靠這幾塊磁鐵吸走你臉上的鐵銹？
”直播間的人數在緩慢攀升，彈幕開始滾動。【臥槽！真拆啊？】【主播好剛！
這儀器我差點就下單了！】【晚姐牛逼！專治各種不服！】【樓上水軍吧？
晚晚是業內公認的數據狂魔好嗎？】【呵呵，又一個想紅想瘋了的，蹭我們薇薇熱度！
】【薇薇女神用了明明就有效！皮膚好到發光！】【就是，主播素顏這么糙，肯定是嫉妒！
】蘇晚對那些夾雜著明顯水軍口吻的彈幕視若無睹。
旁邊一個巴掌大小、邊緣磨得有些發亮的銀色金屬板——那是她自己改裝的專業攝影反光板，
調整了一下角度。
至于薇薇女神直播時那令人驚嘆的、仿佛自帶柔光的完美膚質……”蘇晚把反光板舉到臉側，
微微調整角度。一瞬間，直播畫面里，她原本有些暗沉、帶著疲憊的臉頰，
在反光板柔和的光線下，神奇地煥發出一種細膩、飽滿、幾乎零毛孔的光澤感，
連那點青黑都淡化成了楚楚可憐的氛圍感陰影。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幾秒鐘，
確保鏡頭捕捉到了這戲劇性的變化，然后干脆利落地移開了反光板。燈光下，
她又恢復了那張帶著真實倦意、皮膚紋理清晰可見的素顏。“看到了嗎？
”蘇晚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平靜得近乎冷酷，“這就是‘女神光澤’的真相。
一塊幾十塊的反光板，加上直播間頂級的柔光濾鏡。儀器？
那只是個售價2999的、毫無技術含量的塑料玩具。”她把反光板“哐當”一聲丟回桌上，
金屬撞擊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智商稅，了解一下。”她對著鏡頭，
做了個“請”的手勢。直播間瞬間炸了。1 數據風暴起第二天，
蘇晚是被手機持續不斷的震動和嗡鳴吵醒的。不是鬧鐘，
是無數消息、評論、@通知瘋狂涌入的提示音，密集得如同冰雹砸在鐵皮屋頂上。
她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摸索著拿起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刺眼的光讓她瞇了瞇眼。解鎖，
點開那個熟悉的短視頻APP圖標。紅色的99+提示像猙獰的傷口，
覆蓋了消息欄的每一個角落。私信箱爆滿。點開最新一條，沒有文字，
只有一張經過處理的、血腥恐怖的圖片。緊接著下一條，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脅：“賤人，
敢污蔑薇薇，弄死你！地址我們已經知道了！”再往下翻，
不堪入目的辱罵詛咒如同污水般洶涌而來。她切回自己的主頁。那條拆機直播的錄屏，
已經被頂上了熱搜尾巴。
#薇薇無辜被黑#、#抵制無良測評博主蘇晚#……幾個話題像跗骨之蛆般牢牢占據著榜單。
點開她的視頻評論區，早已淪陷。【蹭熱度死全家！】【自己丑就見不得別人好？
薇薇的顏值是你能黑的？】【收了多少錢？黑心錢好賺嗎？】【已舉報！等著收律師函吧！
】【姐妹們，這人就是靠黑紅起家的，以前就愛碰瓷！】【扒她！把她老底都扒出來！
】偶爾有幾條為她說話、或者質疑薇薇的評論，瞬間就被淹沒在洶涌的惡評浪潮里，
消失得無影無蹤。蘇晚面無表情地劃拉著屏幕，指尖冰涼。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悶悶地疼，透不過氣。憤怒嗎？當然有。但更多的是被巨大惡意淹沒的窒息感，
和一種深切的無力。她太清楚這套流程了。資本操控輿論，水軍淹沒真相，
受害者反而成為眾矢之的。手機再次震動，一個來自本地的陌生座機號碼跳了出來。
蘇晚深吸一口氣，接通。“請問是蘇晚女士嗎？”一個刻板冷漠的男聲傳來，
“我這里是XX律師事務所，受柳薇薇女士委托，現正式向您送達律師函。
您涉嫌在公共網絡平臺捏造并散布虛假事實，
對我委托人的名譽及所代言產品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
嚴重侵害其合法權益……”對方后面那一長串法律術語，蘇晚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只聽到最后那句：“……要求您立即刪除所有不實言論，
公開道歉并賠償名譽損失及經濟損失共計人民幣五百萬元整。
相關文件已發送至您的電子郵箱，請注意查收。如未能按時履行，我方將依法提起訴訟。
”電話被干脆地掛斷。蘇晚握著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蒼白失神的臉。五百……萬？
這個數字像一塊巨石，轟然砸在她心上。她租著這個月租兩千五的老破小一居室，
銀行卡里的余額，去掉這個月要還的花唄和信用卡，可能連五千塊都沒有。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將她從頭澆到腳，凍得她渾身發顫。胃里一陣翻攪，
空蕩蕩地絞痛起來。她昨晚到現在，只吃了一片面包。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手機號碼，歸屬地顯示未知。蘇晚盯著那串數字，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微微發抖。是水軍？還是更惡毒的威脅？鈴聲響到快要自動掛斷時，
她咬了咬牙，按下了接聽鍵。聽筒里傳來的，
卻是一個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低沉平穩、帶著一種奇特金屬質感的男聲，背景音異常安靜，
像是在某個密閉的空間里。“蘇晚小姐？”蘇晚沒吭聲，警惕地屏住呼吸。
對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
繼續用那種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語調說道：“我這里有一塊硬盤。
一塊被徹底格式化、物理損傷嚴重，所有人都說數據無法恢復的硬盤。
”蘇晚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數據恢復？這是她除了做測評博主外，
賴以生存的另一項技能，也是她極少對外展示的底牌。她曾經在數碼城打工，
跟著一個老師傅學了幾年硬件維修和數據恢復，后來自己又啃了大量的專業書籍，
在極客論壇里摸爬滾打，才練就了一手在圈內小有名氣的“起死回生”的本事。但這件事，
知道的人極少。他是誰？他怎么知道？“據說，”電話那頭的男聲頓了頓，
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只有你能救活它。
”2 暗影中的交易那家咖啡館藏在城市最繁華商圈旁的一條僻靜小巷深處，門臉低調，
招牌是手寫的花體英文，木質門框被歲月打磨得溫潤。推開門，
濃郁的咖啡豆烘焙香氣混合著舒緩的爵士樂撲面而來，瞬間隔絕了外界的喧囂浮躁。
蘇晚穿著最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外面罩了件寬大的黑色薄外套，拉鏈一直拉到下巴，
頭上還扣著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她像一尾警惕的魚，快速掃視了一圈店內。
下午時分，人不多，三三兩兩分散坐著。她的目光很快鎖定在最里面靠墻的卡座。
一個男人獨自坐著。他穿著剪裁極其合身的炭灰色襯衫，袖口挽至小臂，
露出一截線條利落的手腕和一塊低調奢華的腕表。面前放著一臺合上的輕薄筆記本電腦，
手邊是一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他沒有看手機，也沒有四處張望，只是微微側頭，
透過旁邊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著外面小巷里偶爾走過的行人，
側臉輪廓在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沉靜而疏離。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即使只是側影，
那種沉靜內斂又極具存在感的氣場，也讓她瞬間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她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快步走了過去，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男人聞聲轉過頭。
蘇晚終于看清了他的正臉。很年輕，比她想象中年輕很多，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
五官極其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線清晰而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瞳仁是極深的墨色，像蘊藏著寒潭，平靜無波，沒有絲毫情緒泄露，
卻帶著一種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銳利。他的目光落在蘇晚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
卻并不讓人感到冒犯，更像是在評估一件精密儀器的性能。“蘇晚小姐？”他開口，
聲音和電話里一樣，低沉平穩，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是我。”蘇晚摘下帽子，
強迫自己迎上他的視線，聲音盡量保持平穩，“硬盤呢？”男人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拿起桌上一只深棕色的牛皮紙文件袋，推到她面前。袋子很薄。蘇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伸手打開文件袋。里面沒有硬盤，只有幾張打印出來的A4紙。她抽出第一張，目光掃過。
上面是幾行極其混亂、看似毫無意義的字母數字組合，夾雜著一些特殊符號。
但蘇晚只看了一眼，心臟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這是數據恢復過程中，
從底層扇區讀取出來的、尚未被完全覆蓋的原始數據碎片！雖然混亂，但其中幾個關鍵字段，
tudio”、“勞務報酬”、“境外結算”、“XX銀行離岸賬戶”……如同燒紅的烙鐵，
瞬間燙進了她的眼底！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對面的男人。男人端起咖啡杯，
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動作優雅從容。他的目光依舊平靜，
仿佛只是遞給了她一份普通的商業報告。“這只是開胃菜。”他放下咖啡杯，
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一下，發出清脆的叩擊聲，“硬盤里完整恢復的數據，
包括柳薇薇工作室近三年來所有真實的、未經‘包裝’的收支賬目流水，涉及金額巨大，
且存在明顯的偷稅漏稅痕跡，手法相當……業余。”他頓了頓，墨色的眼眸鎖定蘇晚，
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壓得蘇晚幾乎喘不過氣。“以及，
”他繼續用那種毫無波瀾的語調，拋下更重磅的炸彈，“一份加密的通訊記錄備份。
記錄顯示，柳薇薇所有的‘頂流’資源、包括這次‘神仙美容儀’的全球代言，
都源于一個代號‘K’的幕后推手。‘K’不僅負責她的包裝、營銷、危機公關，
更重要的是，為她打通了關鍵的資本和媒體渠道，甚至……”他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
帶著一種冰冷的鋒芒，“為她那些見不得光的資金流動，提供庇護。
”蘇晚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她捏著那幾張薄薄的紙，指尖冰涼，
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柳薇薇偷稅漏稅！還有幕后金主！這消息一旦爆出去，
足以讓整個娛樂圈地震！“你……”蘇晚的聲音干澀得厲害，“你到底是誰？
為什么要給我看這些？”男人靠回椅背，姿態重新變得疏離而強大。他看著她，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終于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興趣的光芒，
如同寒潭深處投入了一顆石子。“我是誰不重要。”他淡淡地說，
目光落在蘇晚那張因震驚和壓力而顯得格外蒼白的臉上，“重要的是，蘇小姐，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他伸出兩根修長有力的手指，在蘇晚眼前清晰地點了點。“第一，
開個價。這份硬盤里的數據，包括我的技術團隊協助你恢復和解析的完整過程報告，
全部打包賣給你。錢貨兩訖，后續你想用它做什么，與我無關。
”他的語氣像是在談論一樁普通的商品交易。蘇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意識地問：“……多少錢？”男人報出一個數字。
一個足以讓她瞬間還清那五百萬“債務”，甚至能讓她后半輩子衣食無憂的天文數字。
蘇晚的呼吸猛地一窒。“第二，”男人無視她眼中的震動，緩緩放下第一根手指，
只剩下那根代表“二”的食指，筆直地、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懸在空中。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緊緊鎖住蘇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敲進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