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來了一只重傷流浪狗,竟然奇跡般活了下來,成為村中“狗王”。我常給它喂食,
它也對我搖尾巴。直到那天深夜,它悄無聲息地跟在我身后,那雙眼睛,深得根本不像條狗。
直到隔壁村傳來孩子失蹤的噩耗,我才知那晚的平靜并非偶然。01村口那棵老槐樹下,
不知何時多了個半死不活的東西。最先發現它的不是人,是蒼蠅。黑壓壓一片,
比夏天茅廁里的還多,嗡嗡地圍著。“什么玩意兒這么臭?”張瘸子捏著鼻子,
往那邊吐了口唾沫。我跑過去,那股子爛肉味兒沖得我差點吐出來。湊近了才看清,是條狗,
毛都黏在了一起,分不清是泥是血。瘦得皮包骨頭,肚子那一塊都癟了下去。
身上的傷口翻著白肉,有的地方已經生了蛆,就那么一動不動地趴著。
要不是胸口還有那么一絲絲起伏,真跟死了沒兩樣。村里幾個閑聊的老人也圍了過來,
我爺爺抽著旱煙,斜著眼瞅了瞅,把煙鍋頭在鞋底“梆梆”磕了兩下:“土都埋半截了,
活不成了。”“死在這兒多晦氣,”王大媽扇著風,“占了咱村口這塊地兒。
”“趕緊弄走得了。”我聽著心里堵得慌,也不知道哪來的邪火。憑什么啊?
就因為它快死了?趁著午飯我媽在廚房忙活,我揣了個還燙手的饅頭就跑了出去。
我不敢靠太近,怕它咬我,就把饅頭遠遠地扔在它嘴邊。它眼皮都沒抬一下。嘿,不給面子?
我心里嘀咕,好心當成驢肝肺了。可看著它那樣子,我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挺混蛋的。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想著那堆蒼蠅。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我就爬起來跑去看。它還在,竟然還活著。我跑回去跟我爺爺說,他正在院里打拳,
聽完只“嗯”了一聲,看不出什么表情。可第二天,我發現狗旁邊多了個破碗,
里面有半碗剩飯。我跑去問爺爺:“爺,你給的?”他眼皮都沒抬:“飯盛多了,倒了可惜。
”就這樣,東家一勺沒人喝的米湯,西家一塊啃不動的骨頭,
它硬是把命從閻王手里搶了回來。傷好后的它,跟換了條狗似的。一身黑毛重新長了出來,
不是那種烏漆嘛黑,是黑得發亮,在太陽底下走動,像一匹緞子在晃。它的眼神也變了,
不再是那種等死的渾濁,而是沉甸甸的,像兩口深井。你看它一眼,它也看你一眼,
你就覺得后脖頸子冒涼氣,好像心里的那點小九九全被它看穿了。村里的大黃不服氣。
大黃是李二叔家的,仗著個頭大,是村里出了名的狗仗人勢,沒少欺負別家的狗。
前兩天還把王大媽家的小白追得滿街跑。那天下午,大黃帶著兩個跟班,
把黑狗堵在了巷子口。“有好戲看了。”村里閑著的人都圍了過來。“這黑家伙要倒霉。
”大黃齜著一口黃牙,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威脅聲,一步一步往前逼。那黑狗呢?它沒叫,
連姿勢都沒換一下,就那么靜靜地站著,冷冷地看著大黃,像在看一個傻子。
就在大黃猛撲上來的那個瞬間,它動了。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身體一矮,
腦袋迎著就撞了上去。只聽見“咔嚓”一聲悶響,像是骨頭斷了,
又像是咬在了什么堅韌的東西上。再松開嘴時,大黃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脖子上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鮮血直往外冒。它夾著尾巴,連滾帶爬地跑了,
一路哀嚎,聲音都變了調。剩下那兩條狗,腿都嚇軟了,趴在地上“嗚嗚”地抖,
連跑都不敢跑。看熱鬧的村民都傻眼了,半天沒人說話。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我滴個娘,
這一口是咬著喉管子了吧?”“這是狗?這是成了精的狼吧!”爺爺掐了煙,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轉身就走:“這下村里清凈了。”從那天起,
村里所有的狗見了它都繞道走,見了面也是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
不知道是哪個小孩在后面追著喊了一句“狗王”,后來大家就都這么叫它了。
02村里的小孩都怕“狗王”,見了它的影子就繞著墻根溜。只有我不怕。
這事兒甚至成了我跟二柱子他們吹牛的資本。“昨兒晚上,我一個人上后山撿柴火,
眼都沒眨一下!”二柱子拍著胸脯,唾沫星子亂飛。
旁邊幾個跟屁蟲立馬附和:“柱子哥膽子最大!”我撇撇嘴,
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有能耐你見了‘狗王’別哆嗦啊?上次是誰嚇得差點爬樹上去?
”二柱子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你……你胡說!我那是……那是腳滑了!”“是嗎?
”我慢悠悠地說,“我天天拿我媽燒的紅燒肉喂它,它就拿舌頭舔我手心。”我說的是實話,
但添了點油加了點醋。它可沒舔過我手心。我媽燒的紅燒肉是一絕,尤其是那肥肉部分,
燉得油汪汪、顫巍巍的,香氣能飄半個村。“你這孩子,怎么光挑瘦的吃?
”我媽夾了塊肥的往我碗里放。“膩得慌,”我嘴上應付著,眼睛卻瞟著桌上那盤肉,
心里盤算著怎么下手。趁她轉身去拿東西的工夫,我筷子一撥,
三四塊成色最好的肉就進了旁邊準備好的空碗里。等她開始收拾桌子,我抓起碗就往外跑,
在門口把肉飛快地倒進兜里揣著的手帕上。肉的溫度隔著布料燙著我的大腿,油膩膩的,
心里卻跟偷了糖吃一樣,美滋滋的。我和它有個秘密據點,就在村東頭的草料堆后面。
我一到,它就已經在那兒坐著了,像一尊黑鐵塔。它從不叫,
也不像李二叔家的大黃那樣搖著尾巴撲上來,只是用那雙眼睛看著我。“今天肉肥,
特意給你留的。”我蹲下來,把還帶著我體溫的肉塊放在手心,遞過去。
它會非常輕地把肉叼走,舌頭甚至都不會碰到我的皮膚。只有這時,
它那根又粗又硬的尾巴才會在干燥的泥地上一下下地敲著,發出“梆、梆”的悶響。
那聲音笨拙,又很有力。這成了我和它之間,心照不宣的儀式。那天我去鎮上補習,
回來晚了。月亮不知道躲哪兒去了,村道黑得像潑了墨,風吹過兩邊的玉米地,
葉子“嘩啦啦”地響,聽得人頭皮發麻。我剛走到村口那截下坡路,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咔噠”聲,像是誰踩斷了一根干樹枝。我心里一跳,腳步快了些。
誰這么晚還在外面晃悠?緊接著,就聽到了腳步聲。不遠不近,不疾不徐。那聲音很輕,
像是貓,但又比貓的腳步沉。它跟著我的節奏,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
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來了,后背的衣服都濕了。爺爺講過的那些故事,
什么夜里走路不能回頭,回頭搭話魂就沒了,一個勁地往我腦子里鉆。我攥緊了書包帶子,
連扭頭看一眼的膽子都沒有,只能咬著牙,拼了命地往家的方向狂奔。院門就在眼前,
我用盡全身力氣沖進去,“砰”地一聲把門閂插上,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氣,
肺里跟火燒一樣。外面死一樣地寂靜。我心臟還在狂跳,穩了穩神,
壯著膽子從門縫里往外看。“狗王”就站在不遠處的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它沒看我,
也沒看院門,而是側著身子,臉朝著我剛剛跑過來的那條漆黑的路。它沒有叫,
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靜靜地盯著遠處的黑暗。過了一會兒,它轉過頭,
目光和我對上。那眼神里沒有平日里吃肉時的溫順,只有一種冷得讓人心底發寒的平靜,
平靜得不像條狗。然后,它悄無聲息地轉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連個影子都沒留下。
03幾天后,隔壁王家村來人了。不是一個,是三四個。個個騎著“永久”牌的二八大杠,
鏈條子蹬得“嘩啦嘩啦”響,像是后面有鬼在追。為首的那個漢子,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車都沒停穩,跳下來就往村長家跑,嗓門吼得全村都能聽見:“老叔!村長!出事了!
”看熱鬧的閑漢們立馬圍了上去。“咋啦這是,火燒屁股了?”“王家村的吧?看這架勢,
不像好事。”很快,消息就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飄進了村里每戶人家的耳朵里。
王家村丟了個小孩。七歲,男孩。昨天傍晚還在村口玩泥巴,天一黑,人就沒了。
家里人找了一宿,嗓子都喊啞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我媽正在院里搓玉米,聽見信兒,
手里的玉米棒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她兩步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力氣大得嚇人,指甲隔著衣裳都快掐進我肉里。她嘴唇哆嗦著,眼睛瞪得老大:“聽見沒有?
往后放了學,一步都不許在外面晃!立馬給老娘滾回來!聽見沒有!”她吼得太大聲,
我耳朵都嗡嗡響。整個村子的空氣都變了味。前幾天還扯著閑篇、罵著自家懶婆娘的男人們,
現在都三五成群地聚在村口大槐樹下,皺著眉,壓著嗓子說話,手里的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女人們則把自家孩子看得死死的,連上廁所都恨不得跟在屁股后面。我出門倒水,
正撞見二柱子。他再也不吹牛了,一張臉白得像墻皮,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媽后面,
他媽去東頭,他跟到東頭,他媽往西走,他跟到西走。那樣子,活像一只怕被扔掉的小雞。
我心里也跟著發毛,像塞了團濕棉花,堵得慌。晚飯桌上,我扒拉著碗里的米飯,
一粒一粒地數,就是吃不下去。我媽看我沒動筷子,以為我嚇傻了,嘆了口氣,
從盤子里給我夾了一大塊紅燒肉。油汪汪、顫巍巍的,正是我平時最愛偷出去的那種。
就是這塊肉,讓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炸開了。那個漆黑的夜晚。那條漆黑的下坡路。
我拼了命地往前跑。身后那一聲清脆的“咔噠”。那陣不遠不近,不疾不徐,像貓一樣,
卻又比貓沉得多的腳步聲。冷汗“唰”地一下又冒出來了,從后頸窩一直涼到腳底板。
我端著碗的手開始抖,米飯“噼里啪啦”地灑在了桌上。原來那天晚上,跟在我后面的,
根本不是什么野貓野狗。王家村……就在那條路通向的另一個方向,隔著也就一座山頭。
我猛地抬頭,想起了“狗王”。它站在黑暗里,沒看我,也沒看院門,而是側著身子,
臉朝著我跑回來的那條路。它不是碰巧路過。它更不是在跟蹤我。它是在護著我。
它是在逼退那個……跟著我的東西。我終于明白了它最后的那個眼神。
那不是平日里對著我的溫順,也不是教訓大黃時的兇狠,那是一種冷到骨子里的平靜。
那平靜里,是警告。警告那個藏在黑暗里,想對我下手的東西。04自從知道了隔壁村的事,
我走路都恨不得把自己嵌進墻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能讓我一哆嗦,
魂飛半天才能找回來。整個村子都啞巴了,以前半夜還能聽見幾聲狗叫,
現在靜得能聽見自己耳朵里的嗡嗡聲。家家戶戶的院門,天剛擦黑就插得死死的。
我媽一天能從窗戶縫里往外看我八百遍,看得我后背發毛。“你看啥呢?作業寫完了?
”她冷不丁地在我身后冒出一句。我嚇得筆都掉了,“沒……沒看啥。”“沒看啥就趕緊寫!
外頭有金子撿啊?”她把我掉地上的筆撿起來,“啪”一聲拍在桌上,轉身又去灶房忙活了,
嘴里還嘟囔著,“一點不讓人省心……”我心里明白,她不是煩我,她是怕。
只有二柱子還在努力維持他孩子王的體面。他媽扯著他胳膊從我家門口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