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八歲那年,秧苗剛插進田里的季節,老天連著三個月不下雨,
爹娘眼睜睜看著田地里的莊稼都成了干柴,井里的水也越來越少了老天不給莊稼人活路了呀。
娘整日愁眉不展,爹為了生計四處奔波。我家已經連續一周,
每天只能靠一碗照得出人影的野菜湯度日。方圓幾里草和樹葉已經被我們搜刮一空,
我和哥哥姐姐每天要走很遠的路才能找到幾棵草根用以果腹。
村子里時不時有拉著糧食的人牙子晃蕩。人牙子進了哪家門,哪家就有一個姑娘要被帶走了,
無一例外。我看了看人牙子的糧車,心里想著這是幾個姑娘的量,
這些被帶走的姑娘都去了哪里?晚飯照例還是野菜中加了幾粒米,我喝了兩大碗,
賺了個水飽。半夜受不住,起來上廁所,剛走出門就聽到隔壁傳來娘的聲音?!扒嗨?,
家里小米也只剩下一把了,再想不到法子,全家人只怕是得餓死了,
要不......我們也像隔壁一樣,把她賣了?”娘試探著問,
我還從未聽過娘這么輕言細語的跟爹說過話。爹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秀娥,
這孩子是個乖巧懂事的,這些年也沒讓我們操過心,養了這么多年怎么舍得?
”我迷迷糊糊回房,賣誰咧?沒過幾天,人牙子帶著小米進了我家的小院,走到我面前,
仔細端詳,隨后向我爹娘點了點頭。我看著爹,心里一陣難過,這一天還是來了么。
爹不敢看我,難受的移開眼,拿著沒有煙絲的旱煙斗猛吸了兩口。我看看娘,娘拉著我的手,
哽咽著說:“荷兒,娘也是沒辦法,讓大娘送你到一戶能吃飽飯的人家去吧,要好好的啊。
”我轉頭看著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可哥哥和弟弟的目光死死盯著地上的兩袋小米,
沒有看我一下。再看看姐姐,姐姐兩眼含淚不敢與我對視。最終,
我還是被一兩銀子兩袋小米替換了,銀子和米留下,我跟人牙子走。走時,
娘讓我帶了家里僅有的一件沒有補丁的衣衫,外加一個小襁褓。娘說那是我小時候用過的,
要是想家了,就拿出來瞧瞧,看著襁褓上鮮艷的花朵,我有一瞬間的恍惚,爹娘還是愛我的,
只是這兩袋小米能吃多久?下一個被賣的就是姐姐了么?
我和小翠伙同附近村的十來個丫頭挨挨擠擠,一半人坐驢車,一半人走路。
慢慢離開了生養我八年的家鄉。兩個月后,我們來到金陵城。人牙子給我們買了半新的衣服,
每天吃個半飽,等著不同的雇主來挑。好看的、健康的陸續被帶走了。
我漠然的看著一個個姐妹被帶走,默默記著一個個府邸的名稱,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唯一一點熟悉的人和事就這樣一點點減少。最后,我被賣到了城東的傅家。
因為實在是太瘦弱了,且在家里種過地,被分到了二小姐的院子里照料花花草草,順便打雜。
相比在家里的三餐不濟,傅府每天都能吃飽飯的日子簡直就是天堂,我很珍惜這樣的的日子,
每天勤勤懇懇擺弄花花草草。
二小姐屋里一共二個一等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四個三等丫頭外加兩個守門的婆子。
一等、二等丫頭大都是家生子,從小跟著二小姐一起長大。
三等丫頭是像我這樣的從外面買來做些雜活。二小姐開朗熱情,喜歡收集奇奇怪怪的植物,
她的小院里有很多種我叫不出名的花草。她對自己的女夫子很是敬仰,
時不時學著夫子給我們幾個丫頭上課,美其名曰復習功課,其實就是過過夫子的癮。
傅家人員簡單,除了夫人之外,就一個姨娘,姨娘原是夫人的陪嫁。傅夫人育了兩男兩女,
大少爺才高八斗、貌若潘安,據說很受學院山長喜愛,長年住在書院。二少爺年幼,
被夫人帶在身旁。大小姐已出嫁。二歲的五小姐是府里最小的主子,生來受寵。
二小姐是姨娘所出,活潑愛笑、交友廣泛。二小姐在花園里種了幾棵好朋友送的番椒。
番椒成熟時紅紅的果實很是好看,引得奶娘也時常帶五小姐過來觀賞,
奶娘與守門的婆子聊得熱火朝天,五小姐伸手就拽著番椒咬了一大口,不料被辣得哇哇大哭,
忙把手里的番椒甩了。我心疼不已,這些番椒好不容易才開花結果。
二小姐早上才說這個小果子好看的,說其他朋友的這個番椒都沒有種活,
只有我種活了這幾棵,過幾天要帶幾個好朋友來看這個喜慶的果子。
我撿起五小姐丟掉番椒走進了廚房。今天要做的事情多,錯過了飯點。
后廚的熊大娘與我是老鄉,對我多有照顧。要是偶爾錯過了飯點,
允許我自己就廚房的火熱飯熱菜。我在熱菜的時候,紅紅的番椒不小心掉進了鍋里,
沒想到炒出來的菜熱辣開胃,很是好吃。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一會大太陽,
一會瓢潑大下雨。二小姐與好朋友出去郊游時淋了雨,回來后就生病了。好幾日胃口不好,
吃不下飯,夫人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們院里幾個伺候的丫頭絞盡腦汁想方設法給二小姐弄吃的??粗鴿M園的花草,
我突然一個激靈,前幾天的番椒很是開胃,是不是可以試試?想到這兒,
我立刻摘了幾個番椒拿到廚房,央了熊大娘讓我在廚房炒菜。不確定二小姐吃不吃,
我不敢用太貴重的菜。我挑了最便宜的黃瓜,心想紅配綠,至少菜色好看。
我忐忑不安地端了一盤番椒炒黃瓜送到二小姐桌上。二小姐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
立刻被這盤色彩鮮艷的菜吸引了,二小姐驚喜地問:“咦,這是什么?看上去很漂亮。
”我怯怯的說:“番椒炒黃瓜”。二小姐雙眉一挑,不可思議地說:“你把我的番椒炒了?
番椒不是觀賞的么?”我心虛地瞄了一眼二小姐,吶吶地說:“二小姐,這個可以吃的,
我前幾天已經吃過了,沒問題。可好吃了,關鍵是開胃,前幾天五小姐摘了個丟了,
我舍不得,又聞著味道不錯,就炒了......要不,你嘗嘗?
”我滿懷希冀都看著二小姐。二小姐拿起筷子挑了一根番椒放進嘴里,
片刻后夾了一根......不知不覺一小盤番椒炒黃瓜就見底了。
二小姐吃完額頭出了一層薄汗。自此后,二小姐對我特別賞識,
特地允我可以用廚房里的食材,也可以嘗試做些其他菜色。
我開始在利用空余時間在后廚研究我的番椒菜譜,其中番椒炒回鍋肉贏得了傅家一致稱贊。
五小姐時不時要我們幾個小丫頭與她一起躲貓貓。五小姐從小好動,想法也新奇,
常常讓我們找上大半天。院子里各個角落她都沒有放過,花叢、倉庫、蔬菜筐、閣樓,
甚至狗洞也不放過。我們也時常為了逗她開心,讓她藏久點再假裝剛剛找到。對于我來說,
不挨餓受凍就是好日子。我在傅家的日子過得很是自在。不僅身高往上竄了一節,
臉上眼看著也長了點肉。我閑時跟小姐妹一起打絡子、做針線、學廚藝。
每個月一百個大錢除了買些零嘴解饞,其他都攢了起來,希望有一天能給爹娘捎回去。
2傅家的日子,在溫和中不緊不慢地過著。不知不覺我已經十二歲了,經過幾年的摸索,
我學會了留種和種植。番椒已經由原來的幾棵變成了一大片,
二小姐還特別準許我在郊外的農莊也種了一畝地。二小姐說等我的番椒成熟了,
她要好生請幾個小姐妹來品嘗番椒做的菜,讓她們也體驗一下稀罕吃食。可是好景不長,
番椒成熟了,傅家卻出事了。一大早,傅夫人把我們所有的下人們都召集起來,
發放了所有人的賣身契,還給每人五兩銀子,說是傅家遇到難處了,讓我們自謀生路。
我收拾了這些年存的小金庫和幾身衣物。路過花園時,情不自禁走到番椒那里,
這些紅紅的番椒也是我的心血,實在有些舍不得,干脆全摘了帶走吧。我剛走到巷子口,
就看到一隊官兵包圍了傅家。“奉旨查抄傅家,無關人員速速離去!”領頭的官兵大聲喝道。
我站在路口,茫然四顧,不知道該往哪走。金陵城城南住的大多是富戶,
城東住的是官宦人家。城北和城西多住著普通人家。我定了定神,摸了摸懷里的銀子,
尋思先到城北找個小客棧住一晚,明天再看能不能找個車隊回家。第二日,
我四處打聽才知近期沒有回鄉的車隊。我沒有目標,信步在街上轉悠起來,
看著街上小面館、酒樓、當鋪、成衣鋪、賣糖葫蘆的、捏面人的琳瑯滿目,
熙熙攘攘的人聲和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在忙忙碌碌,而我在離開主家后,
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后面的路該怎么走。難道就只有回家一條路么?
我漫無目的邊走邊看,不知不覺竟來到了傅家角門處。人的習慣真是可怕,
這幾年在傅家的生活已經讓我的腳形成了慣性??吹浇情T上的封條,我有點傷感,
傅家是難得的好主顧,從不苛待我們,這樣的積善之家怎么就遭難了呢?
也不知道二小姐她們怎么樣了?突然,不遠處傳來微弱的哭聲,我循著哭聲往前緊走幾步。
只見五小姐蓬頭垢面靠在墻邊哭泣。原來傅家被抄家的那天,五小姐像平常一樣藏進了狗洞,
等著丫頭們去找她,等著等著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家里一片狼藉,一個人也沒有了。
五小姐就在空無一人的宅子里躲了一夜。我緊張的環顧一周,見無人關注我和五小姐,
于是帶著五小姐快速離開。我給五小姐改名夏至,稱她為妹妹。我帶著小五,
回鄉已經不可能了,鄉里沒有什么秘密,
誰家有只貓、有條狗十里八鄉都能如數家珍說上個半天,何況一個大活人呢。兜里沒糧,
長期住客棧是不可能的。我花了一天的時間,在南城、西城看了好幾處房子。小五身嬌肉貴,
不能租臟破小的地方,也不能租治安不好的城北,只能咬咬牙租個環境略好些的小院。
我最后選了南城與西城的交界處與人合租了的小院。院子半年一租,要一兩銀子。
我肉痛地簽了租賃文書,要牙人當天把手續辦理齊全,在傍晚搬了進去,
好歹能省客棧一晚的房錢。說來也得感謝二小姐,不是她好為人師,
我們這些小丫頭沒有機會讀書識書算賬。萬事皆有因緣,二小姐做的善事應了此處的福報。
小院里有兩小塊菜地,菜地里郁郁蔥蔥,長滿了小白菜、黃瓜、絲瓜等蔬菜。咦,
居然還有一叢止血草,這種鄉里田間地頭常見的藥草種在院子里可是不多見。
合租的是張嫂一家三口。張嫂在一家小面館幫工,張大哥是個木匠,
在城中打些零工或自己做些小桌子、板凳賣,張嫂兒子張旺是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墩,
正是狗都嫌的年紀,跟著張嫂在小面館里收拾碗筷、跑堂。一家人都是勤勞的實在人家。
搬進小院后,我抽空做了豬豬小包,端一盤子豬豬包送給張嫂家,初來乍到,
鄰里之間搞好關系是第一要務。張旺一手拿一個豬豬包,高興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敖憬悖?/p>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豬豬包。這個包子比我娘做的好看多了。”張嫂一邊點著張旺的額頭,
一邊笑罵:“臭小子,好吃還堵不住你的嘴?!薄靶『桑以谠豪锓N了很多小菜,你自己摘,
小菜不用花那冤枉錢去外面買。還有止血草種在院里,若有需要盡管取用。
你張大哥是成天做活,把不住總有受傷的時候,所以我專門種了一些?!彪S后幾天,
我每天帶著小五滿大街轉悠,思考該做些什么才能養活我和小五。小五還小,也沒受過苦,
沒有基本生活技能,我只能一直帶在身邊。要帶小五,還要能有點營生賺錢。我權衡再三,
刺繡得保養雙手,現在所有的事我一個人做,保養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刺繡也慢,
就我那東家學一點西家問一點的水平,也難得繡出好東西,賣不了錢。幫人漿洗倒是可以,
就是不能長久,又累收入還不高。養花養草我倒是輕松,可也沒人雇個帶小娃娃的短工。
還是想做點小本買賣吧,所幸在廚房里幫了幾年工,學了不少。折騰些小吃試試能不能賣。
我央著張大哥給打了輛小推車。我每天做些鹵煮的小串在附近幾條街叫賣,
不放心小五一個人在家里,就每天帶著她穿街走巷。小五每天學著燒火和串串,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忙得團團轉。她累極了就在小攤不遠處找個墻角睡會。
小孩子適應能力就是快,以前嬌生慣養能過,現在風餐露宿也能行。小五長得好看,當然,
傅家就沒有顏值差的,畢竟傅夫人就是個美人。沒有客人的時候,
我就讓小五拿著串邊走邊吃。有小孩看她吃得香甜,就會找到我的小攤上要個一串二串的,
我們的生意也能好上不少。苦難使人成長。小五在家庭巨變后,不再調皮,
每天跟著我忙進忙出,儼然一副普通人家孩子的模樣,我心甚慰,
這樣就沒有人能認出這條漏網之魚了。就這樣,我們每天白天出攤,晚上回來數銅板,記帳,
盤每天的進帳、入帳。日子總算是安穩下來了。3最近幾日我帶著夏至走得遠些,
趕著散學的時辰,在學堂外叫賣。我給夏至穿上了最好的棉布衣服,
叮囑她綁著小串在推車前慢慢吃。學堂里的小少爺們三三兩兩的出來了,經過夏至時瞅一眼,
再瞅一眼,看夏至吃得開心,不少人停下來買上幾串。這一天,
我們小鹵串居然賣了平時兩倍。看到了小少爺們的購買力,我每天就固定時辰到學堂外叫賣。
秋風起,我的小吃攤因是帶了柴火,鹵串也是熱騰騰的,日頭漸涼時生意竟比夏日好上不少。
我又加了小爐子蒸些小豬、小兔饅頭。等小攤支好了,散學時辰還沒到,
我就讓小五先在墻邊靠著休息下。大抵是這幾天累到了,小五曬著太陽居然睡著了。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看她睡得好,也不去管她。突然,學堂門口的馬路上傳來答答的馬蹄聲,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人一騎旋風一樣從小攤前刮過。那馬兒轉眼就到了近前,
我下意識往旁邊避讓??删驮诮涍^小攤的瞬間,馬上的男子猛地勒住韁繩。棗紅馬長嘶一聲,
前蹄高高揚起,幾乎直立起來。我聽見那人發出一聲低呼,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馬蹄重重落下。馬上的人迫不及待跳了下來,直奔小五而去。我心里一驚,
急忙沖過去擋在小五面前“站住,你要做什么?”男子眉頭一皺:“你是誰?
”“我不認識你,請你離開。”“這個孩子,我要帶走”男子面無表情地指著小五說。
“這是我妹妹,你憑什么帶走?!蔽颐嫔弦稽c不讓,其實心里在打鼓,
莫不是還有人在追查小五。男子臉色一凜,目光兇狠盯著我慢慢說:“你妹妹?
你確定這是你妹妹!”我揚起頭,聲調不覺提高。“當然,不是我妹妹,
難道還是你妹妹不成?”“阿姐,阿姐,怎么啦?”小五糯糯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小腦袋也探了出來。隨即,小五揉了揉眼睛,眼睛使勁眨了眨,遲疑地說:“阿姐,
我不是做夢了吧,我怎么看到大哥了?!蹦凶訌堥_雙臂“小五,小五,真的是你么,
到大哥這里來?!薄按蟾纭毙∥迕偷負淞诉^去,嚎啕大哭。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還真是他妹妹!原來這就是大少爺傅云逸。在府里只聽說傅家大少爺龍章鳳姿,天資聰慧,
頗得山長賞識,長年待在書院。最近幾年更是跟隨山長外出游學,極少在府中。當然在府中,
我也沒機會見到。所以相見不相識,烏龍一場。小五抱著大哥大哭一場,
大約是找到親人心里放松,不一會兒,抽抽噎噎又睡著了。我站在原地,
看著小五在大少爺懷中沉沉睡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傅云逸輕輕拍著小五的背,
動作熟練得仿佛做過千百次,與他方才策馬而來的凌厲氣勢截然不同。
"你..."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原來是小二的丫頭?"我心頭一跳,
沒想到他竟知道我的存在。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
那粗糙的布料提醒著我與眼前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回大少爺的話,我是夏荷,
原是二小姐屋里的。夫人一年前準我們出府自謀生路,五小姐現在跟我住在一起。
"他眉頭微蹙,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低頭看了眼懷中熟睡的小五,再抬頭時,
眼神已柔和許多,"多謝你照顧小五。"傅云逸似乎想說什么,卻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
遠處幾騎快速接近,為首的男子身著錦袍,遠遠便喊道:"云逸!你怎么停下來了?
山長還在等著呢!""稍等。"傅云逸應了一聲,轉向我時語速加快,"我得先回書院。
你給個住址給我,晚些時候我去找你。"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不必擔心,
等小五睡醒了,我問問她情況再做打算。"我還未來得及回應,他已抱著小五翻身上馬。
棗紅馬打了個響鼻,前蹄不安地刨著地面。傅云逸一手攬著小五,一手握緊韁繩,
身姿挺拔如松。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朦朧的光暈。"夏姑娘。
"他忽然喚我的名字,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再會。"馬蹄聲再次響起,
一人一騎很快消失在街道盡頭。我站在原地,手中還攥著小五落下的絹帕,
上面繡著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那是她前日非要跟我學刺繡的"杰作"。傍晚時分,
“阿姐,阿姐,我回來了,大哥給你準備了禮物哦。”小五開心的叫著,遞給我一個包袱,
大少爺施施然跟在小五后面走了進來?!跋墓媚?,叨擾了,
小五可否勞煩夏姑娘再照顧一段時間?書院無女眷,且我近期還得東奔西走,
帶著小五多有不便?!贝笊贍斆嬗须y色開口道。“沒問題呀,五小姐在我這兒,我也有個伴,
大少爺自管忙去?!薄按笊贍斏宰媒裉鞜趿穗u湯,我再去包點餛飩,
五小姐念叨了幾天了。”我轉身進了廚房,小五忙不迭跟了進來?!鞍⒔悖襾頍?,
你看看大哥買的禮物,那可都是我挑的,有書、有布、還有點心哦?!薄靶《鷪笊瘢?/p>
就你機靈”我笑看著小五。不一會,擱點豬油,放點小蔥花,噴香的雞湯餛飩就好了。
傅云逸捧著粗瓷大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碗中浮沉的元寶狀餛飩。他先湊近碗沿,
深深吸了一口氣,熱騰騰的香氣熏得他瞇起了眼。右手竹筷如蜻蜓點水,穩穩夾起一只餛飩,
餛飩入口,他腮幫子立刻鼓動起來。燙得直哈氣也不舍得吐,只能張著嘴用手扇風,
眼角都逼出了淚花。最后一滴熱湯順著喉管滑下,暖意從胃里擴散到四肢百骸。
他臉上盡是饜足之色。不禁感嘆“好久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餛飩了,謝謝夏姑娘。
”待小五睡下,我收拾大少爺送來的包袱,里面竟是一本食譜、一些細棉布和百春堂的點心。
我捧著這份意外的禮物,歡喜雀躍,嘴都快咧到后腦勺了。從那以后,
傅云逸偶爾來到我們的小院,吃上一頓飯、喝一盞茶,看看小五、聊聊天。4一年多過去了,
傅家的案子似乎沒有進展,既沒有聽說斬首,也沒有聽說出獄。我趁著滿大街賣小吃的方便,
送了幾回小吃給大理寺問口的守衛,才得知傅家還被關在大牢里。眼看著冬天要到了,
我拿出這段時間攢的銀子,細細盤算了下,應該可以給傅家送些保暖的棉衣。
我準備好棉衣、棉褲和吃食,帶著小五去看傅家牢中眾人。獄卒是個滿臉橫肉的漢子,
他斜著眼上下打量我們,嘴里叼著一根草,吐出一口濃痰:“探監?拿錢來。
”我從懷里掏出二兩銀子遞過去。他接過銀子,扔手上掂了掂,瞥了我一眼,
心滿意足地打開了那扇沉重的鐵門。但是只給我們二刻鐘的時間。獄中的空氣潮濕清冷,
火把的光在墻上搖曳,投下一片片暗影。小五緊緊依偎著我,一步步往里走。
牢房里傳來一陣咳嗽聲,傅夫人那憔悴的身影出現在昏暗的燈光下。
“娘——娘——”小五撲到欄桿前小聲怯怯喊著,聲音帶著顫抖。
傅夫人慢慢轉過身看到我們,很是驚訝:“小五?小五你怎么來了”。不一會,
府里女眷都蹲在欄桿前,到底是在牢中呆了好幾個月了,平日里光鮮的女眷們,此時,
皆一身狼狽,人早已瘦得脫了像。身上還是入獄時的單衣,頭發也跟亂草一樣披著。
二小姐雖是瘦了不少,精神頭還算好的,一臉驚喜的看著我:“小荷,
沒想到你還能來看看我們。”我上前握住二小姐的手,開開心與二小姐說些閑話,
二小姐還是樂呵呵,與其他女眷比起來,精神頭好太多了。小五的小手伸進去,
笑著說:“娘,這是阿姐,阿姐做的飯菜可好吃了。你看,這是阿姐給你們縫的棉衣,
里衣全是細棉布,用的也是新買的棉花,可暖和了,我也幫著阿姐一起縫了。
”“夫人請恕罪,奴婢和五小姐租住在南城,居住的地方人多嘴雜,再不敢叫五小姐本名,
就讓她跟我姓,取名叫夏至,以姐妹相稱,做點小買賣過日子?!备捣蛉溯p輕握住我的手,
邊拍邊說:“小荷何罪之有?我傅家突遭橫禍,只她和老大辛免于難。若不是你,
她如今不知還能不能活著?我謝你都不及,我當初將賣身契還于你,你已是白身,
做小五的阿姐有何不可?何況你帶來這么多御寒的棉衣,正是雪中送炭。我傅家若能出獄,
小荷就是我府上的人?!蔽铱粗捣蛉?,她的臉消瘦了許多,頭發也亂糟糟的,
鬢邊添了些白發,可眼神里還是如從前一般溫柔鎮定。當年和我一起買來的小翠,
如今在大戶人家做了姨娘。聽說要使人往老家捎東西,我尋了她,
將給爹娘姐姐們縫的衣服和十兩銀子捎了回去。前些天,捎東西的人回來了,帶回一封信,
說是我爹在街上托人寫的。家里爹和兩個哥哥都有把子力氣,平日倒騰家里幾畝地,
地里的產出勉強夠家里人的吃食。農閑時就到縣城打零工,攢了一筆費用,
加上我送回去的銀錢,可以在村里加蓋房子,給大哥說親了。還讓我得閑了回村里瞧瞧。
我把信收進包袱,無意間翻到了襁褓。以前不認識,只覺是襁褓上的花朵別致好看。
在傅家跟繡娘學習后,才知道那是有名的蘇繡,就我家那幾間破落的土房子,
全部家當加在一起也沒有一角蘇繡貴。也不知道爹娘從哪弄來的邊角料?5暮春的雨來得急,
夜幕低垂,小五已經睡著了。我正在屋里洗菜、切菜,準備明日小攤需要的食材,
木門突然被撞開。一個渾身是血的身影跌進來,玄色錦袍浸透了雨水,腰間玉佩撞在門框上,
發出清脆的聲響。我抬頭看去,目光落在那人的臉上——劍眉入鬢,
即使眼神迷離也帶著三分凌厲。正是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的傅云逸,
可是他此時臉色蒼白、胡子拉碴,與平日風度翩翩的樣子大相徑庭。
要不是那雙丹鳳眼依然熟悉,我還真認不出來了?!按笊贍?。"我大吃一驚,
扯下晾著的布巾。他突然睜眼,冰涼的手指鉗住我手腕。"別動。"我掙了一下沒掙脫,
索性迎上他警惕的目光,"你受傷了,要趕緊處理。"他瞳孔微縮,定定神看了我一眼,
終于松了力道。我趁機掀開他衣襟,倒吸一口冷氣——胸口處有好幾處刀傷。"看夠了?
"他聲音嘶啞,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味道,"要么救人,
要么......... ""要么把你扔回雨里?"我截住話頭,
急忙到院子里扯了把止血草,我將搗碎的止血草按在傷口上。他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
卻硬是沒喊疼。"不問我為何受傷?""能說你自然會說,不能說,問了也白問。
"他竟低笑出聲,震得傷口又滲出血絲:"你說得對,我這段時間不方便露面,
只能到你這來避避。"話沒說完,他已經昏過去。我擰干帕子擦他臉上的血污。觸手所及,
他溫度燙得驚人。所幸小五前段時間發燒的藥還有一付沒用,管他有沒有用,
今天晚上先對付下。夜里風雨更急,我守著藥爐打盹。第二天,為了不讓人注意,
我和小五還是照常出攤。只不過小五時不時回家一趟,給傅云逸捎點茶水點心,
好不容易捱到學堂散學,小少爺們滿足了口福,我和小五立刻收攤回家。
今天收入與平常沒有太大差別,我拿出小賬本,認真記下今天的支出和收入。
“噗”冷不丁身后響起了笑聲?!翱瓤瓤?.......,這就是小二教你們寫的字?
哎喲,真是什么樣的師傅教什么樣的徒弟呀。” 傅云逸捂著胸口輕笑,邊說邊搖頭。
“小二的字也就勉強能看看,還吹牛說給你們當先生,這個先生當得可真是失敗呀。
”我瞅著賬本上的字,一個字大如斗,一個小如螞蟻,確實不太好看,
還有些不會寫的直接用圈叉表示了。估摸著也只有我自己能看懂了。回頭一想,
我都能寫字記賬了,已是比其他丫頭強很多了。于是,我朝著傅云逸翻了個白眼。“大少爺,
能記住賺了多少錢就行了?!薄熬褪蔷褪牵疫€不會寫字呢。
”小五趕緊點頭如搗蒜跟著附和。傅云逸眼神一暗,沉思片刻,才道:“小五不說,
我都忘記了,小五也到開蒙年齡,不如我來給她開蒙,夏姑娘也跟著每日學練字,
賬本暫時由我來記,你們倆就專心學習。”一番話說得我和小五目瞪口呆。
好好的說賬目的事,怎么就成了給自己找先生了。不過,
看在先生玉樹臨風、風姿卓越、學富五車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每天辛苦點練練字。嘿嘿,
字練了,眼福也飽了。三個月后,傅云逸外傷基本痊愈了。這天晚上,
他正執筆教我寫"歡喜"二字。狼毫在粗紙上暈開墨痕,他呼吸拂過我耳際:"手腕要懸,
這里提筆......""公子!"院外突然傳來三長二短敲門聲。來人正是他的小廝,
他該離開了。6學堂外的老槐樹下,鹵串攤前排起了長隊。紅油在鐵鍋里咕嘟冒泡,
辣香混著花椒的麻,勾得學子們直咽口水。"夏姑娘,再來十串鹵豆干!多澆辣油!
"青衫書生遞過銅錢,眼巴巴望著鍋里紅亮的鹵汁。我麻利地撈起豆干,淋上一勺秘制辣油。
油星濺在她洗得發白的袖口上,暈開幾點紅痕。"慢些吃,小心燙著。"她笑著遞過油紙包,
抬頭卻見人群后站著個錦袍男子,正盯著她的辣油罐子出神。
"姑娘這鹵湯..."男子突然上前,金線繡的云紋袖口拂過案板,"可是加了西域辣椒?
"我警惕地蓋上罐子:"客官好靈的舌頭。""鄙人醉仙樓掌柜,姓周。
"男子掏出一方雪白帕子擦了擦手,"這鹵湯方子,姑娘開個價?
"旁邊賣炊餅的王婆子倒吸一口涼氣。醉仙樓可是城里最大的酒樓!我攪了攪鹵鍋,
紅亮的油花打著旋兒:"周掌柜說笑了,鄉下把式,不值當......""五十兩。
"周掌柜突然壓低聲音,"只要方子。"我的竹勺"當啷"掉進鍋里。五十兩,
夠買下我這攤子二十個不止。"這鹵湯里有一味料......"我攥緊圍裙,
"是我培育了三年才得的種子,種了三年才......""再加二十兩。
"周掌柜從袖中摸出銀票,"每月供十斤辣椒,每斤按市價雙倍。
"樹上的知了突然尖聲鳴叫。夏荷望著銀票上朱紅的印章。"二百兩。"我猛然抬頭,
"除了鹵湯配方外,我可以提供種子給你,同時寫明種植方法。"周掌柜瞇起眼睛,
忽然大笑:"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成交!"三日后,
我揣著銀票站在學院街轉角的小鋪面前。這是一間前鋪后院的格局,前面鋪子,
后面帶了五間正房并三間廂房,外加灶間、雜物間、柴房。院子一側灶間旁還有一口水井,
院里還有棵柿子樹,還有幾塊小菜地,正合適種點小菜。另有一個小門開在胡同里。
自從粥鋪老板貼出告示要轉賣的消息,我早就看過了,對鋪子很是滿意,只是銀錢不湊手,
只能眼熱看看了。老陳頭老伴過世了,他自己身體不好,想賣了鋪子回村里養老。
小鋪掉漆的匾額上"陳記粥鋪"四個字已經斑駁,里頭傳來老陳頭的咳嗽聲。
我輕輕叩響門板,"陳叔,這鋪子,我買了。"老陳頭瞪大眼睛:"丫頭,
少于八十兩我是不賣的,你也看過了,
這帶了鋪子和院子的……"我將銀票放在磨得發亮的柜臺上,陽光透過窗欞,
照著腕間若隱若現的蓮花胎記。"后廚的灶臺不用拆。"我摸著墻上經年的油漬,
"我也是做吃食。"開業那日,周掌柜親自送來賀禮。我揭開紅布,竟是套鏨花銅鍋,
里頭紅油清亮,映著我微微發愣的臉。"你送的辣椒。"周掌柜意味深長地笑,"合作愉快,
夏掌柜。"我舀起一勺紅油淋在試做的鹵面上,辣香騰起。果然是大酒樓,
這個紅油鹵湯比我做的鹵湯更香。野路子半瓢水終究與專業師傅差距甚遠。清晨,
小五早早地起來幫忙,掃地、擦桌子、燒火忙得不亦樂乎。我看著小五,心里滿是感動。
這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如果不是遭了難,本該金枝玉貴地養著,十指不沾陽春水,
可為了生計,不得不跟我一起終日勞作?!鞍⒔?,你看,好漂亮的一只小狗!
”小五指著店門口一只黑色的小奶狗,眼睛里滿是驚喜。不知道哪里跑來的一只小奶狗,
看樣子應該是剛出生不久。老話說得好,貓來窮,狗來富,小奶狗是帶財的。
新店開業寓意極好。我看著小奶狗,眼神里滿是溫柔:“小五,如果是只沒有主人的狗,
你喜歡就養著吧?!毙∥鍤g呼一聲,跑過去抱起小狗。小狗嗚嗚叫了聲,
濕漉漉的大眼睛很是歡喜。“這么乖呀,叫你阿寶好吧,以后你就是我們家的一員了。
”小五抱著阿寶,眼里滿是幸福。我看著小五,心里暖暖的。q我是收留了小五,
可小五也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歡喜和依賴,說一句我們倆相依為命也不為過。中秋節過后,
街面上的人明顯變多了,聽說太后七十大壽在即,城里要辦慶?;顒?,許多人都提前趕來了。
我的小店生意越來越好,阿寶成了店里的吉祥物?!鞍⒔?,大哥來了!”小五抱著阿寶,
跑進店里。我抬起頭,看到傅云逸站在門口,正午的太陽給他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光,
貌比潘安應該就如是了吧。云逸帶來消息,太后講究排場、講究名聲、講究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