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萃取儀發出蜂鳴時，齊宴正在給上一份記憶標本貼標簽。
他的手指在玻璃罐表面停留了片刻，
感受著容器傳來的微弱溫度——58歲的林小娟的體溫還未完全散去。
罐內盤旋的銀藍色霧氣像被困住的幽靈，在特制溶液中緩緩流轉。標簽上「卵巢癌晚期」
四個字在冷光燈下泛著青白的光澤，與病房里消毒水的氣味混合成一種特殊的死亡氣息。
"準備好了嗎？"齊宴沒有抬頭，手指精準地調整著連接在少女太陽穴上的三對電極。
電極貼片上的導電凝膠在皮膚上留下圓形的濕痕，像幾滴未干的眼淚。
病床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綠色光點沿著屏幕左側筆直下滑，
劃出一條沒有起伏的生命線。氧氣面罩下的睫毛突然顫動起來。十七歲的蘇雨晴睜開眼，
瞳孔在強光照射下收縮成針尖大小。她的眼球轉動得很慢，
仿佛每移動一度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手腕上的住院環勒出淺淺的紅痕，
塑料標簽邊緣因為反復摩擦已經變得模糊。"根據《記憶保存條例》第四章第十二條，
"齊宴的聲音像一臺老舊的錄音機，每個音節都精確地卡在節拍上，
"您有權選擇三段記憶進行永久保存。"他的指甲修剪得過分整齊，
在平板電腦上滑動時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
"通常我們建議選擇人生中三個最...""全部刪除。"少女的聲音突然刺入耳膜，
像碎玻璃在金屬托盤上刮擦。齊宴注意到她的聲帶振動頻率異?！?87Hz，
遠高于同齡女性的平均值。這個細節被他的職業本能自動記錄在腦內的觀察日志里。
"只要...把關于7月16日..."氧氣面罩內側凝結的水珠隨著她的呼吸晃動，
"...全部找出來...銷毀..."齊宴終于抬起眼睛。
這個角度讓他看清了少女指甲縫里殘留的藍色顏料——群青，可能是丙烯酸樹脂類。
顏料已經干涸成鱗片狀，在消毒巾的擦拭下剝落成細小的藍色雪花。
在記憶標本師這個鮮為人知的職業里，齊宴見過太多試圖用技術手段進行自我謀殺的人。
有人要求刪除結婚紀念日，有人想抹去車禍瞬間，但指定具體日期進行精準記憶清除的案例，
五年里他只遇到過十七例。
其中十六例的委托人都在手術完成后的三個月內實施了物理性自殺。
"特定日期記憶篩除需要神經層級掃描。"他從鋁合金工具包里取出探針，
針尖在無影燈下閃著冷光。這套價值兩百萬的記憶外科工具組是德國定制款，
針管內部有納米級導流槽，"過程會比普通萃取痛苦三倍。
"監護儀上的心率線突然劇烈波動。少女的指尖在消毒巾上蜷縮起來，
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齊宴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第二指節處有一道愈合不久的傷口——切口平整，長約3厘米，
是專業手術刀的痕跡。當探針接觸太陽穴的瞬間，監護儀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心率從89直接飆升至120，血壓曲線像暴風雨中的海面劇烈起伏。
齊宴的視網膜上倒映著顯示屏炸開的數據洪流——那些記憶被解析成神經電信號的原始形態，
在算法處理下重新組合成可識別的畫面。夏日正午的蟬鳴聲波呈現出完美的正弦曲線，
冰棍融化滴落在校服上形成橙色漸變的色譜圖，
金屬反光在頻譜分析中顯示出98%的純鋁反射率...這些記憶碎片在量子處理器里重組，
變成一條奔涌的數據瀑布。
齊宴右手小指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這是他集中注意力時的習慣性動作。
時間軸鎖定在7月16日14時23分。畫面突然出現異常的噪點干擾，
就像老式電視機失去信號時的雪花屏。當圖像重新穩定時，齊宴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記憶影像的右下角，一個穿藍色雨衣的身影靜靜佇立。雨衣的材質分析顯示為聚氯乙烯，
但表面反射率異?！VC材料的反射系數應該在0.4-0.6之間，
而這個影像中的數值恒定在0.618。更詭異的是，
當齊宴調取上周處理的跳樓程序員記憶標本時，
系統自動標記出兩個影像中藍雨衣人的輪廓相似度達到99.8%。
"您記憶里穿藍雨衣的是..."警報聲突然撕裂病房的寂靜。少女的瞳孔急速擴大，
黑瞳幾乎吞噬了整個虹膜。嘴角溢出的帶血泡沫在面罩內壁拉出粉紅色的絲線，
監護儀上的心電圖已經變成瘋狂的鋸齒狀。在最后意識消散前的0.3秒里，
她的右手突然抬起，指甲在齊宴手腕上留下三道平行的血痕。"你看見了...對不對？
"她的聲帶振動產生奇特的諧波，
這句話的波形圖在后來的分析中顯示出類似鯨歌的低頻震蕩，
"那個收記憶的..."齊宴站在原地，看著生命體征監測屏歸為直線。
神經萃取儀自動轉入待機模式，發出輕微的嗡鳴。在儀器停止運轉前的最后一秒，
他注意到7月16日的記憶數據流中，
有一段0.7秒的空白——正好是正常人完成一次眨眼的時間。窗外，
今年第一場冬雨開始落下。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輕輕叩門。
齊宴的手腕在隱隱作痛。三道平行的血痕已經結痂，
但每當雨滴敲擊窗戶的頻率達到每分鐘120次時，傷口就會產生一種奇特的灼燒感。
他站在標本室的防輻射玻璃前，
看著蘇雨晴的記憶晶體在紫外線照射下泛出詭異的靛藍色熒光。
晶體內部的云霧狀物質正以每秒0.618圈的速率旋轉，形成一個完美的黃金螺旋。
"反射系數0.618，第19號異常樣本。"齊宴對著錄音設備說道，
聲音在空蕩的實驗室里產生輕微的回聲。他的指尖在顯微鏡調節輪上輕輕滑動，
將放大倍數提升到400倍。視野中，晶體內部呈現出完美的斐波那契螺旋結構，
這種在自然形成的人類記憶標本中出現的概率小于0.03%。
實驗室的智能門禁突然發出三短一長的提示音。齊宴的瞳孔微微收縮，
左手迅速關閉紫外線燈的同時，右手已經將晶體滑入袖口的鈦合金暗袋。
來訪者ID顯示"陳默—標本師協會監察科"，
這個時間點的突擊檢查絕非巧合——距離蘇雨晴的記憶提取結束才過去4小時23分鐘。
"聽說你接手了涅槃中心的案子？"陳默的牛津皮鞋踩在防靜電地板上，
發出令人不適的咯吱聲。他右手把玩著一枚記憶晶體，
齊宴注意到那是上周跳樓程序員MX-207號樣本，
左手無名指上戴著協會監察官的蛇形戒指。"這些三級自殺案例的標本，
按規定要全部移交協會中樞處理。"齊宴的右手小指開始不自覺地抽搐，
這是他在面對壓力時的生理反應。他慢慢調整呼吸頻率，讓聲音保持平穩："程序還沒走完，
死者家屬簽署了B-7類延遲移交協議。"這個謊言很危險，
但蘇雨晴的姐姐確實在半小時前提交過申請。"是嗎？
"陳默突然湊近到30厘米的危險距離，
齊宴聞到他呼吸中帶著淡淡的苦杏仁味——氰化物解毒劑的后遺癥。
監察官的全息名片被隨意丟在操作臺上，投影顯示的是地下城"記憶深淵"拍賣會的邀請函，
今晚的壓軸商品正是一組"自殺者臨終記憶合集"。"有些記憶，還是永遠消失比較好。
"陳默離開時，手指若有似無地劃過標本架上的MX-207號樣本。
齊宴注意到他的指甲縫里殘留著同樣的群青顏料——和蘇雨晴指甲上的一模一樣。
等監察員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后，齊宴啟動了實驗室的電磁屏蔽系統。
他從保險柜底層取出一臺老式CR-7型神經投影儀，
這是五年前母親"意外"死亡前留給他的最后一件遺產。
設備啟動時發出的40Hz低頻震動，讓桌上的燒杯里的水面泛起奇特的駐波。
當蘇雨晴的記憶影像在量子模式下重新展開時，齊宴開啟了亞原子層級掃描。
在7月16日14時23分07秒的畫面里，
藍雨衣人的腳下浮現出一串由神經突觸放電模式編碼的二進制信息。
這些數據被巧妙地隱藏在記憶的量子糾纏態中，普通設備根本無法識別。
信息顯示為一個精確到小數點后六位的經緯度坐標——指向城郊廢棄的第四神經科學研究所，
那個二十年前因"實驗事故"被封鎖的禁區。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得急促。齊宴轉頭時，
在雨水蜿蜒的玻璃倒影中，他恍惚看見一個穿藍雨衣的身影站在實驗室東南角的標本架旁。
但當他猛地回頭時，熱成像儀顯示那里只有-18℃的常溫，
而數百個記憶標本罐中的銀色霧氣正在黑暗中形成詭異的馬赫帶效應。
一陣尖銳的神經痛突然刺入太陽穴，
齊宴的眼前閃過一段被深埋的記憶碎片：六歲的自己躲在通風管道里，
透過百葉窗看見母親工作的實驗室，同樣的藍雨衣掛在防輻射門后，
標簽上燙金的"第四觀測者協議"字樣正在高溫下卷曲。
這段記憶的神經編碼方式與蘇雨晴的異常記憶完全一致。
齊宴的手指懸停在標本銷毀按鈕上方0.5秒。就在這時，
投影儀突然自動跳轉到下一段記憶影像——那是蘇雨晴生前最后的視角，
她正抬頭看著某棟建筑物的天臺邊緣，而倒映在她擴散瞳孔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