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田壟驚魂山坳里的張家村，像被時代遺忘的一塊舊補丁，貼在青灰色的褶皺里。
百十口人，多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和懵懂不知愁的娃，守著幾畝薄田，日子過得緊巴，
卻也勉強算個安穩。張大山，村里人都叫他老張，
是這補丁上為數不多還沒磨禿的線頭——壯年勞力。可惜，線頭也打了結。
早年一次塌方砸壞了他的左腿，落下終身的殘疾，走路一瘸一拐，重活是干不了了。
出去打工？沒人要這累贅。他便留了下來，成了村里最年輕的“老農”，守著祖傳的幾塊地，
一鋤頭一鋤頭地刨食。日子像山澗的水，不緊不慢地淌。老張娶了隔壁村的秀芬，
生了兩個娃，小石頭和小花，都是五歲，正是貓嫌狗厭、滿地撒歡的年紀。生活算不上好，
糙米飯能管飽，粗布衣能蔽體，看著一雙兒女在田埂上追著螞蚱、攆著蝴蝶，
咯咯的笑聲能蓋過腿上的酸痛，老張就覺得心里那點勁兒，還能再撐一撐。這天午后，
日頭毒得很，曬得地皮發燙。老張拖著那條不聽使喚的腿，在苞米地里鋤草。
汗珠子順著黝黑的脖頸往下淌，砸進干燥的土里，瞬間沒了影。
小石頭和小花就在不遠處的田埂上玩泥巴，用樹枝挖著土坑，小臉上蹭得花花綠綠?！暗?！
看我挖的洞！”小石頭獻寶似的喊。“爹！有蟲蟲！”小花指著土里扭動的東西尖叫，
又咯咯笑著躲開。老張直起酸痛的腰，抹了把汗，看著兩個小人兒在陽光下奔跑的身影，
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咧。這日子，苦是苦，可看著娃，就有了奔頭。就在這時——“啊——！！
！”一聲撕心裂肺、充滿孩童純真驚恐的尖叫猛地刺破了田野的寧靜！是小花的聲音！
老張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冰錐扎透，渾身的血都涼了半截。
手里的鋤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顧不上腿腳不便，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朝著聲音的方向撲過去。“小花！咋了？！石頭！石頭！”他嘶啞地吼著，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幾步沖到田埂邊，只見小花跌坐在泥地里，小臉煞白，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小小的身體篩糠似的抖著，一只手指著旁邊的小石頭，
嘴唇哆嗦著說不出完整的話，只剩下驚恐的抽噎。小石頭呢？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手里緊緊攥著一塊剛從土里挖出來的東西。那不是寶貝，也不是蟲子。
那是一塊拳頭大小、沾滿濕泥的石頭。灰撲撲的，毫不起眼，就像山澗里隨便哪塊鵝卵石。
但石頭的表面，卻嵌著一張臉。一張模糊、扭曲、仿佛在承受無盡痛苦的人臉浮雕！
五官擠壓變形，嘴巴大張著，像是在無聲地吶喊。更詭異的是，
從那石頭人臉的眼窩、嘴角的縫隙里，正緩緩地、粘稠地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血，
又比血更渾濁粘膩，帶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
小石頭就那么死死攥著這塊滲血的怪石，一動不動。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沒有焦點，
空洞得嚇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既不害怕，也不好奇，
仿佛靈魂都被吸進了那塊冰冷的石頭里。小花那聲足以嚇破膽的尖叫，
似乎根本沒進他的耳朵?！笆^！松手！”老張心膽俱裂，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腕，
用力掰開他緊攥的手指。觸手一片冰涼，不像是活人的溫度。
他心急如焚地翻看兒子的手掌——沒有傷口！一點劃痕都沒有！那石頭上的“血”是哪來的？
“石頭？石頭！你看看爹！”老張用力搖晃著兒子瘦小的肩膀。小石頭只是微微晃了晃腦袋，
眼珠遲鈍地轉動了一下，瞥了老張一眼，那眼神里空茫茫一片，什么都沒有。隨即又低下頭，
視線仿佛穿透了泥土，落向某個深不見底的地方。旁邊的女兒小花還在撕心裂肺地哭嚎，
被這詭異的石頭和弟弟的狀態徹底嚇壞了。一股寒意順著老張的脊椎骨爬上來，
瞬間沖散了午后的燥熱。這石頭……邪門！太邪門了！
他不敢再看石頭上那張痛苦扭曲的臉和滲出的暗紅粘液，一把將石頭從兒子手里奪過來。
入手的一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沉重感傳來，仿佛攥著的不是石頭，
而是一塊剛從凍土里挖出的、帶著死氣的冰坨。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
那石頭人臉的眼珠子……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空洞地“望”著他？
老張渾身汗毛倒豎，猛地將石頭塞進自己褲兜深處。
那冰冷的觸感隔著粗糙的布料緊貼著他的大腿，讓他一陣陣發毛?！安慌拢慌拢谀兀?/p>
”老張強壓下翻騰的恐懼，聲音都在發顫。他一手抄起還在嚎哭的小花，
一手費力地抱起眼神空洞、身體僵硬冰涼的小石頭。兩個孩子都異常沉重，尤其是小石頭，
像塊沒有生命的木頭。他拖著那條殘腿，深一腳淺一腳，幾乎是踉蹌著朝家的方向奔去。
陽光依舊熾烈，卻再也驅不散他心底彌漫開的、濃得化不開的寒意?？诖锏氖^，
像一塊不斷散發著陰冷和不祥的詛咒之源，沉沉地墜著他。第二章：高燒與噩夢家，
那個低矮卻曾充滿煙火氣的土坯房，此刻在老張眼里也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影。
剛把兩個魂不守舍的孩子抱進堂屋，放到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
老張就感覺懷里的小石頭和小花身體猛地一沉，同時劇烈地發起抖來。
“冷……爹……冷……”小花蜷縮著，小臉從煞白迅速轉為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哆嗦著。
小石頭更嚴重，身體僵硬地繃直，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輕響，原本空洞的眼神開始渙散，
額頭滾燙得嚇人！高燒！毫無征兆，來勢洶洶！“秀芬！秀芬！”老張嘶聲大喊，
聲音都劈了叉。正在灶房忙活的李秀芬聞聲跑出來，看到床上兩個孩子的樣子，
嚇得臉都白了?！斑@……這是咋了？剛才出去還好好的！”“快！打盆溫水來！
給他們擦擦身子！”老張急得團團轉，殘腿的疼痛此刻被巨大的恐慌完全蓋過。
“我去找王伯拿藥！”王伯是村里唯一的赤腳醫生，住在村東頭?！斑@大太陽剛下去，
天說黑就黑，你這腿……”李秀芬看著窗外迅速沉下來的天色，憂心忡忡?！邦櫜簧狭?！
”老張抓起門后掛著的破舊手電筒，塞了兩節電池進去，試了試，
昏黃的光柱勉強能照亮腳前幾步路。“看好娃！我快去快回！”他撂下話，
拖著那條不利索的腿，一頭扎進了門外濃稠的暮色里。村子很小，
從老張家到村東頭的王伯家，平時也就一袋煙的功夫?？山裉爝@條路，老張走得異常艱難。
天，黑得特別快。烏云不知何時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沉甸甸地壓在山頭上。風起來了，
嗚嗚地吹過空蕩蕩的巷道和光禿禿的樹梢，聲音尖利又古怪，像是無數冤魂在耳邊低聲嗚咽。
手電筒的光圈在崎嶇不平的土路上跳躍，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
四周是無邊無際、蠢蠢欲動的黑暗。更讓老張心驚的是寂靜。死一樣的寂靜。平時這個時候，
村里的土狗早就此起彼伏地叫喚開了，互相打招呼，或者對著夜行的野物狂吠。可今晚，
整個村子像是被捂進了一口巨大的棺材里，除了風聲，什么聲音都沒有。沒有狗吠，
沒有蟲鳴，甚至連樹葉的沙沙聲都聽不真切。這種反常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比任何噪音都更讓人心頭發毛。老張感覺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砰砰砰地撞擊著耳膜，每一下都敲打著緊繃的神經。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褲兜，
那塊冰冷的石頭隔著布料傳來一絲寒意，像在提醒他剛才田里發生的一切絕非幻覺。
“邪性……太邪性了……”老張喃喃自語，加快了腳步，殘腿的疼痛鉆心刺骨也顧不上了。
好不容易摸到王伯家那扇破舊的木門前，他顧不上敲門，直接拍打著門板：“王伯！王伯！
開門！救命啊王伯！”屋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和幾聲咳嗽，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露出王伯那張布滿皺紋、睡眼惺忪的臉。“大山？咋了？火燒屁股似的？”“王伯！娃！
小石頭和小花！突然發高燒！燒得滾燙！還……還……”老張急得語無倫次，
一時不知該怎么形容孩子們那詭異的狀態。王伯一聽孩子高燒，睡意全無，側身讓老張進來。
“莫慌莫慌！我去拿藥！”他摸索著點上油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簡陋的屋子。
王伯佝僂著背，在一個舊木箱里翻找著退燒藥片和幾包草藥粉。趁著王伯配藥的功夫，
老張的心稍微定了定，但那股莫名的寒意卻越來越重。他忍不住又把手伸進褲兜，
緊緊攥住了那塊石頭。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點，
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恐懼——這東西，到底是什么？它對孩子做了什么？“給，
退燒藥先壓下去，這草藥粉用溫水沖了灌下去，發發汗。
”王伯把幾片白色的藥片和幾包用草紙包著的藥粉塞到老張手里，渾濁的老眼帶著憂慮，
“這燒來得邪乎，娃有啥不對勁沒？”“不對勁……”老張喉嚨發干，
想到小石頭那空洞的眼神和冰冷的身體，還有小花那嚇破膽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說出來，王伯能信嗎？說兒子挖了塊會流血的石頭人就傻了？“就……就是燒得厲害，
人有點迷糊……”他含糊道?！鞍?，這鬼天氣，怕是著了邪風。”王伯嘆了口氣，沒再多問，
“快回去吧，仔細看著娃?！崩蠌堖o了藥，道了聲謝，轉身又沖進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
回去的路，比來時感覺更漫長。寂靜依舊，風聲嗚咽，
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顯得如此微弱無力。褲兜里的石頭像一塊寒冰，
源源不斷地散發著陰冷的氣息，順著他大腿往上爬。
終于看到了自家窗戶透出的昏黃煤油燈光。老張幾乎是撞開了家門。“秀芬！藥來了！
娃咋樣了？”他喘著粗氣問。李秀芬守在床邊，眼睛紅腫，看到老張回來，像是有了主心骨。
“藥喂下去了……燒好像……好像退下去一點點？”她聲音帶著不確定的哭腔，
“都睡著了……”老張撲到床邊。小石頭和小花并排躺在被子里，
小臉依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但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不再像剛才那樣急促。小花蜷縮著，
眉頭緊鎖，小嘴時不時地嚅動一下，像是在做噩夢。而小石頭……他的睡姿很怪異。
身體筆直地躺著，雙手僵硬地放在身側，像一具小小的木偶。眼皮緊閉，
但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似乎正極其緩慢地、毫無規律地轉動著。老張的心沉了下去。
這絕不是正常的安睡。他伸出手，想摸摸兒子的額頭。指尖剛觸碰到那滾燙的皮膚，
小石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細微、意義不明的咕噥聲，
像是沉睡中野獸的低吼。老張的手僵在半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他猛地縮回手，
仿佛被燙到。就在這時，一直守在床邊的李秀芬忽然臉色煞白，一把抓住老張的胳膊，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爹……他爹！小石頭……小石頭他……不見了！
”老張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猛地轉頭看向床上——剛才還躺著小石頭的位置，
此刻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凹陷！窗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死寂的濃黑。
第三章：夜尋與初現“啥？！”老張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中，眼前發黑。
他猛地撲到床邊，掀開被子——空的！只有小花蜷縮在另一邊，睡得不安穩，
小臉上還掛著淚痕?！皠偛拧瓌偛胚€在的！我就打了個盹……一睜眼……人……人就沒了！
”李秀芬癱軟在地，捂著臉泣不成聲，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崩潰。
老張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炸開，瞬間席卷全身。他強迫自己冷靜，殘存的理智告訴他，
兒子不可能自己跑遠！他一個五歲的孩子，發著高燒，狀態還那么詭異……“快！快叫人！
”老張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他沖到門口，對著死寂的夜空，
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起來：“來人??！幫幫忙！我家小石頭不見啦——?。?！
”他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山村里回蕩，帶著一種絕望的穿透力。很快，
臨近幾戶人家的燈陸續亮了起來。幾個被驚醒的老人披著衣服，拿著手電筒或自制的火把，
深一腳淺一腳地聚攏到老張家門口?；椟S的光線下，
一張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都帶著驚疑和睡意?！按笊剑厥拢俊薄笆^娃不見了？
不是發燒躺著嗎？”“這大半夜的……”“求求各位叔伯嬸子！幫我找找！娃發著燒，
人迷糊著，不知道跑哪去了！”老張顧不上解釋太多，拖著那條鉆心刺骨的殘腿，
聲音帶著哭腔，心急如焚。他抓過一支火把，塞到鄰居李老漢手里，“李叔，麻煩大家伙了！
分頭找！村子周圍，田里！快！”眾人看老張急成這樣，也意識到事情嚴重，不再多問。
幾個老人自發分成幾路，舉著微弱的光源，蹣跚著散入漆黑的村莊和田野?！笆^——！
”“小石頭——你在哪——！”“娃啊——快出來——！”呼喊聲在寂靜的夜里此起彼伏，
帶著焦急和不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卻激不起半點回響。
手電光柱和火把的光暈在黑暗中亂晃，只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更遠處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老張拖著殘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鉆心的疼痛提醒著他的無力。他咬著牙，忍著劇痛，
高一腳低一腳地在自家田埂附近搜尋，嗓子都喊啞了?！笆^！兒子！爹在這兒！
你應一聲啊！” 回應他的只有嗚咽的風聲和無邊無際的黑暗。絕望像冰冷的潮水，
一點點將他淹沒。他甚至不敢去想，發著高燒、狀態詭異的孩子，
在這邪門的深夜里會遇到什么……就在老張快要支撐不住，精神瀕臨崩潰時，
遠處靠近老張家田地中央的方向，忽然傳來李老漢變了調的呼喊：“大山！快過來！在這兒！
娃在這兒！”老張心頭猛地一緊，不知哪來的力氣，拖著殘腿，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沖去。幾個舉著火把的鄰居也圍攏過去。
微弱的光線下，只見田地中央那片剛翻過不久的濕潤泥土上，一個小小的身影背對著眾人，
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是小石頭！他只穿著一件睡覺時的單薄汗衫，赤著雙腳，
沾滿了冰冷的泥漿。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泥塑。小小的頭顱微微仰著，
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著漆黑一片、連星星都沒有的夜空深處，又或者，
是“望”著某個眾人無法理解的方向。冰冷的夜風吹過他單薄的身體，他卻渾然未覺，
一動不動。“石頭！”老張的心都要碎了，嘶吼著撲過去，
一把將兒子冰冷僵硬的身體緊緊抱在懷里。入手一片刺骨的冰涼，完全不像是活人的溫度。
孩子小小的身體繃得像塊石頭，對父親的呼喚和擁抱毫無反應。“娃……娃這是咋了？
”李老漢舉著火把湊近，昏黃的光線下，小石頭慘白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眼神空洞得嚇人，嘴唇泛著青紫色?！靶伴T……太邪門了……”另一個鄰居老頭搓著手臂，
聲音發顫，“大半夜的，發著高燒，咋跑到這田中間來了？
還穿這么點……這娃……這娃眼神不對??！”“怕不是……撞邪了？”有人低聲嘀咕，
帶著深深的恐懼。老張緊緊抱著兒子冰冷的身體，聽著周圍鄰居驚疑不定的議論，
感受著懷里這具小小軀體的僵硬和死寂般的冰冷，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將他徹底吞噬。
他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抱著兒子，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他艱難地抱著小石頭轉過身，準備回家。就在這時，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緊跟在后面、被李秀芬抱在懷里的小花?；鸸馓S，映在小花的臉上。
那張稚嫩的小臉上，此刻沒有找到弟弟的欣喜，沒有看到父親的安心，
只有一種超越了年齡的、純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小小的身體在李秀芬懷里劇烈地顫抖著，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被老張抱在懷里的小石頭，
瞳孔因為極度的驚恐而放大，里面清晰地倒映著弟弟僵硬的身影。
她死死地用小手捂著自己的嘴巴，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仿佛只要發出一點聲音，
就會驚醒某個沉睡在黑暗中的、無比恐怖的存在。這個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
狠狠扎進了老張的心窩。他抱著兒子冰冷僵硬的身體，看著女兒那充滿恐懼的眼神，
一股寒意從靈魂深處升起，比這深秋的夜風，比懷里兒子的體溫，更加冰冷刺骨。夜，
死寂依舊。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風穿過空曠田野的嗚咽。老張抱著兒子，一步一步，
拖著沉重的殘腿，朝著那個已經不再安全的“家”走去。他沒有注意到，
在更遠處的田埂陰影里，幾雙閃爍著幽綠光芒的眼睛，
正無聲地、充滿恐懼地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然后悄無聲息地隱沒在更深的黑暗之中。
第四章：石頭的低語抱著冰冷僵硬、毫無反應的小石頭回到那個陰冷的家，
老張感覺自己抱著的不是兒子，而是一塊從凍土深處挖出的寒冰。李秀芬早已哭成了淚人，
看到兒子這副模樣，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燒水，
用溫熱的毛巾一遍遍擦拭小石頭冰冷發青的小腳和小手。
“石頭…石頭…娘的石頭啊…”她泣不成聲，聲音里是無盡的恐懼和絕望。折騰了大半夜，
直到天色蒙蒙亮，小石頭僵硬的身體才在母親不斷的揉搓和溫暖的包裹下，
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他眼皮動了動，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空洞依舊，
像是蒙上了一層洗不掉的灰翳。沒有劫后余生的迷茫，沒有看到父母的欣喜，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他微微轉動了一下眼珠，視線掠過母親哭腫的臉，
掠過父親布滿血絲、寫滿擔憂和恐懼的眼睛，沒有停留，
最終落在了墻角那片被油燈照不到的陰影里，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吸引著他?！笆^？
認得娘不？說話啊孩子！”李秀芬捧著兒子的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小石頭嘴唇嚅動了一下，
喉嚨里發出一個極其含糊、意義不明的氣音：“……唔……” 隨即又閉上了嘴，
眼神重新變得空洞，對母親的呼喚置若罔聞。一旁的小花，裹著被子縮在床角，
只露出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床上的弟弟。當小石頭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她時，
小花像受驚的兔子猛地一顫，飛快地把頭埋進被子里，小小的身體在被子下劇烈地發抖。
老張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默默地從褲兜深處掏出那塊帶來災厄的石頭——血面石。一夜過去，
石頭表面的濕泥已經干涸剝落，露出了它原本灰撲撲的質地。然而，
那張扭曲痛苦的人臉浮雕，在昏暗的晨光下，反而顯得更加清晰！尤其是那雙眼窩，
黑洞洞的，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嘴角滲出的暗紅色粘液似乎干涸了一些，
變成了深褐色的污漬，但那股濃烈的鐵銹腥氣，卻頑固地縈繞在石頭上，揮之不去。
老張忍著強烈的惡心和心悸，用破布沾了水，使勁擦拭石頭表面。水混著泥污流下，
但那張人臉浮雕和深褐色的污漬卻如同長在石頭里一般，紋絲不動。
他又找來家里劈柴用的舊斧頭，將石頭放在地上，咬著牙，用盡全力砸下去！“當！
”一聲脆響，火星四濺。斧刃只在石頭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反倒是震得老張虎口發麻。
那石頭堅硬得超乎想象！一股莫名的煩躁和寒意涌上心頭。
他不敢再看石頭上那張仿佛帶著嘲弄表情的人臉，找了塊更厚實的破布，
里三層外三層地將石頭緊緊包裹起來，
然后塞進堂屋角落里那個帶著老舊黃銅鎖的矮柜最深處?！斑菄}”一聲，鎖上了柜門。
做完這一切，他才覺得稍微喘了口氣。但那塊石頭帶來的陰冷感，
似乎并未隨著柜門的關閉而消失，反而像無形的寒氣，絲絲縷縷地從柜子縫隙里滲透出來，
彌漫在小小的堂屋里。“他爹…這石頭…邪性得很…咱…咱把它扔回地里去吧？
或者…找個神婆看看？”李秀芬看著被鎖起來的柜子，臉上毫無血色，聲音帶著哭腔。
老張沉默著，看著床上眼神空洞的兒子和角落里瑟瑟發抖的女兒，
又看看自己那條不中用的殘腿。扔回去？萬一又被誰撿到？神婆？這窮鄉僻壤，
哪來的真神婆？就算有，錢呢？“再看看…再看看娃…”他沙啞地說，
聲音里滿是疲憊和無力。他需要時間，需要弄清楚這鬼東西到底對兒子做了什么！這一整天，
小石頭都異常安靜。他不哭不鬧，也不說話，只是呆坐在床上或門邊的小板凳上，
眼神空洞地望著門外。李秀芬喂他喝水喝粥，他機械地張嘴吞咽，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對妹妹小花，他表現出一種近乎漠然的疏離。小花只要稍微靠近他一點，
他就下意識地縮一下，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畏懼？而小花，
則像躲避瘟疫一樣，盡可能地遠離弟弟，只敢躲在母親身后，
用那雙充滿恐懼的大眼睛偷偷看他。更讓老張心驚肉跳的是村里的狗。從那天起，
整個張家村，所有的狗都啞巴了。平日里，稍有風吹草動就吠成一片的狗群，此刻集體失聲。
它們不再看家護院，不再追逐嬉戲。白天，幾條土狗常常聚在村口的柴垛旁或某家的墻角下，
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哭泣般的“嗚嗚”聲，尾巴緊緊夾在腿間。
它們不停地用鼻子嗅著地面，嗅著空氣，仿佛空氣中彌漫著某種讓它們靈魂都在顫抖的氣息，
卻又找不到來源。而當小石頭的身影出現在家門口，
或者僅僅是被抱著走到院子里時——恐懼瞬間爆發！
鄰居家那條原本懶洋洋趴在門口曬太陽的大黃狗，只要視線掃到小石頭，
立刻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它全身的毛瞬間炸起，耳朵死死貼住頭皮，
身體伏低到幾乎貼地，喉嚨里滾動著一種混合了極端威脅與極致恐懼的低沉嘶吼！
它的眼睛瞪得溜圓，瞳孔縮成針尖，死死鎖定在小石頭身上。僵持不過一兩秒，
那狗便會發出一聲短促凄厲的哀鳴，猛地轉身，夾著尾巴，以亡命奔逃的姿態，
瘋狂地沖向最近的遮蔽物，一頭鉆進去，然后躲在里面瑟瑟發抖，
任憑主人怎么呼喚都不敢出來！老張自家的看家土狗“黑子”，
這條從小看著小石頭長大、曾經最愛叼著樹枝逗小主人玩的忠犬，此刻也徹底變了樣。
它遠遠地蜷縮在院墻最遠的角落，只要小石頭在院子里，它就絕不過來。那雙狗眼里，
充滿了陌生、困惑和深入骨髓的恐懼，看著小石頭，
就像看著某種披著人皮的、不可理解的恐怖之物。老張看著這一切，心如刀絞。狗的恐懼，
比任何人的言語都更直觀、更殘酷地告訴他——兒子身上發生的事，遠比高燒夢游更可怕！
這石頭，正在把他的兒子，變成連畜生都避之不及的怪物！深夜，萬籟俱寂。
累極了的李秀芬終于撐不住，歪在孩子們床邊睡著了。小花也蜷縮著，眉頭緊鎖，
似乎在噩夢中掙扎。老張卻毫無睡意。他獨自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油燈的火苗跳躍著，
將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駁的土墻上。矮柜靜靜立在角落的陰影里，
那把黃銅鎖在昏暗中泛著微光。死寂。絕對的死寂。沒有風聲，沒有蟲鳴，更沒有狗吠。
整個村莊，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老張的耳朵猛地捕捉到一絲異響。極其微弱，極其飄忽，
像是窗縫漏進來的風聲，又像是老鼠在墻角窸窣。但那聲音…似乎是從矮柜的方向傳來的？
他屏住呼吸，心臟驟然縮緊，側耳傾聽。
“……嘶……沙沙……”“……嗬……嗬……”聲音斷斷續續，若有若無。不像是風聲，
更像是…低語？一種非人的、粘稠冰冷的、充滿了無盡痛苦和瘋狂渴望的低語！
它鉆過柜門的縫隙，滲過包裹的破布，絲絲縷縷地鉆進老張的耳朵里，直抵腦海深處！
老張渾'那低語聲似乎清晰了一點，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引誘著他去打開柜門，
去觸碰那塊石頭……就在這時，窗外原本死寂的田野里，
突然響起一片密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蟲鳴！如同無數細小的金屬片在瘋狂刮擦，
刺耳、混亂、充滿了狂躁和不安！這聲音瞬間壓過了柜子里那詭異的低語。
老張被這突如其來的蟲鳴驚得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柜子前，手幾乎要碰到那把冰冷的銅鎖！
一股寒意瞬間將他澆透。他踉蹌著后退幾步，撞翻了板凳，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大口喘著粗氣，后背瞬間被冷汗濕透，
驚恐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個仿佛在黑暗中無聲獰笑的矮柜。柜子里的低語消失了。
窗外的蟲鳴也漸漸稀疏下去。但老張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徹底醒了。就在那塊石頭里，
就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下。第五章：蔓延的異變血面石的詛咒如同滴入死水的墨汁，
迅速在閉塞的張家村暈染開來。恐懼不再局限于老張一家，它像無聲的瘟疫，
伴隨著空氣中那日益濃重的腐敗甜腥味，悄然侵蝕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山村。
家畜的末日：先是王寡婦家養了七八年的老母雞，一夜之間不下蛋了，整天縮在雞窩最里面，
對著墻壁發出咯咯咯的怪叫，羽毛大把脫落。接著是村東頭趙老栓家那條最兇悍的看門黑狗，
毫無征兆地瘋了，掙脫了鐵鏈，瘋狂地撕咬自己的后腿，啃得血肉模糊，
最后口吐白沫死在自家院子里。沒過兩天，好幾戶人家的雞鴨開始成片死亡，
死狀詭異：有的脖子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有的肚子鼓脹如球，流出腥臭的黑水。
村里僅有的幾頭豬也躁動不安，拱塌了圈墻，一頭扎進后山的林子，再也沒回來。
土地的腐化：最直觀的恐怖，降臨在賴以生存的土地上。老張家的田地首當其沖。
原本長勢尚可的苞米苗，幾天之內葉子開始卷曲、發黑，像被無形的火焰燎過。
靠近田埂邊緣的幾株，更是詭異地扭曲變形，莖稈上鼓起一個個紫黑色的瘤狀物，
散發出和血面石類似的鐵銹腥氣。其他村民的地里也陸續出現類似情況，只是程度稍輕。
翻開的泥土不再是肥沃的深褐色，而是泛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油黑色，
抓在手里感覺異常粘膩濕滑，仿佛下面埋著腐爛的血肉。
老人的噩夢：村里的老人們開始頻繁地做同一個噩夢。夢里沒有具體形象，
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中傳來無數人重疊在一起的、充滿極致痛苦的呻吟和哀嚎。
腳下的大地在震動、開裂，仿佛有什么巨大無比的東西正掙扎著要從地底爬出來。醒來后，
老人們往往驚魂未定，臉色灰敗，對夢境諱莫如深，只是眼神里多了揮之不去的恐懼。
村口的石磨旁，曬太陽閑聊的老人少了，氣氛沉悶壓抑。
小石頭的“進化”：而小石頭的變化，則讓老張和李秀芬徹底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他對正常食物失去了興趣。李秀芬端來的熱粥、烙餅，他看都不看。有一次，
李秀芬發現他蹲在灶房角落，手里捏著一只還在掙扎的蟋蟀，正試圖往嘴里塞！被奪下后，
他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種清晰的、近乎野獸般的憤怒和不甘。他開始收集蟲子。
墻角、柴堆、潮濕的石板下，成了他流連的地方。
他會把抓到的蟋蟀、蚱蜢、甚至潮濕處蠕動的潮蟲，小心翼翼地放進一個破瓦罐里，
然后抱著瓦罐，對著里面發出那種老張曾在深夜柜子邊聽到的、意義不明的含混低語。
更恐怖的是他身體的變化。起初只是皮膚略顯蒼白。幾天后，老張在給他擦洗時，
驚恐地發現兒子的小腿和手臂內側，出現了一些**硬幣大小的、不規則的暗青色斑塊！
摸上去又冷又硬，像粗糙的樹皮！這些斑塊邊緣模糊，
仿佛還在緩慢地、極其輕微地向外蔓延！當老張的手指觸碰到這些斑塊時，
小石頭空洞的眼睛里會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非人的痛苦光芒，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
他對矮柜的執念達到了瘋狂的程度。他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地徘徊在矮柜附近，
用他那變得異常冰冷的小手，一遍遍撫摸著那把黃銅鎖。眼神不再是空洞，
而是充滿了一種近乎饑餓的渴望和焦躁。他甚至會用頭去輕輕撞擊柜門，
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像某種不祥的倒計時。小花的恐懼也與日俱增。
她幾乎不敢和弟弟待在同一個房間。有一次，小石頭抱著他的“蟲罐”經過她身邊時，
小花突然指著弟弟，
說：“娘…弟弟肚子里…有黑影子…在動…石頭在哭…好痛…”這話讓李秀芬差點當場暈厥。
老張的心更是沉入了無底深淵。孩子純凈的眼睛，往往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恐怖真相。
老張再也無法忍受。他拖著殘腿，扛起鋤頭，再次走向那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田地。
他必須弄清楚，這土地的根，到底爛在了哪里！田里的景象比前幾天更糟了。
腐爛的腥臭味幾乎令人作嘔。他揮動鋤頭，鋤掉那些扭曲發黑的苞米苗。
鋤刃碰到硬物——不是石頭。他蹲下身，用手扒開粘膩油黑的泥土。碎石片。
又是那種灰撲撲的石頭碎片。但數量更多了。有的只有指甲蓋大小，有的則像半個巴掌大。
無一例外的是，這些碎石片的表面，都帶著扭曲盤繞的、如同血管或神經般的詭異紋路！
有些紋路的凹槽里，甚至還殘留著暗紅色的、半凝固的粘稠物質！老張感到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