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笑,躺在我哥手機屏保上的姑娘,叫柳瑤,是我哥的女朋友。三天前,我陪著江臨,
顛簸了將近十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又換乘一輛四面漏風、隨時可能散架的中巴,
最后擠在一輛突突亂響、黑煙滾滾的農(nóng)用三輪車后斗里,
才終于抵達這個地圖上幾乎找不到名字的深山村落——月河村。
開著這輛突突亂響、屁股后面拖著滾滾黑煙的農(nóng)用三輪車開車的柳叔,是柳瑤的父親。精瘦,
黢黑,臉上溝壑深得能夾死蚊子。他一路上沉默得像塊石頭,
只有渾濁的眼珠子偶爾從后視鏡里瞥我哥江臨一眼。那眼神,空,冷,
看上去并沒有半點嫁女兒的喜氣。我哥卻像打了雞血,興奮地拍著柳叔的肩:“叔!
辛苦您了!瑤瑤呢?”柳叔沒有回答,只是從喉嚨里滾出一個含糊的音節(jié),算是應(yīng)了。
車子碾過最后一個陡坡,正是傍晚,本該炊煙裊裊。可村子里死寂一片。
月河村像一張泛黃發(fā)霉的老照片,貼在群山的褶皺里。那些低矮的土房子伏在陡峭的山坡上,
偶爾有村民從窄巷里探出半個身子,目光像冰冷的鉤子粘在我們身上,
尤其是我哥這個“外鄉(xiāng)新郎”身上,刮一下,又迅速縮回陰影里。那眼神,不是好奇,
也不是友善,看起來倒像是審視和掂量,令我不禁有些背脊發(fā)涼。“瑤瑤!
”江臨突然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氣里炸開,顯得格外刺耳。前面一個石階拐角,
一抹灰撲撲的身影頓住了。柳瑤轉(zhuǎn)過身,快步迎上來。她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
臉還是清秀的,可眉眼間籠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驚惶,嘴唇?jīng)]什么血色。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柳叔,才看向我哥,聲音有點緊:“江臨,笑笑,你們……來了。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觸碰江臨,指尖在半空猶豫了一下,又縮了回去。“瑤瑤,
你怎么……”江臨心疼地想問。“先進屋吧,”柳瑤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急促,
側(cè)身擋住了江臨看向村子深處的視線,“路上累壞了吧?”柳家的院子在村子最深處,
背靠著一片黑壓壓、密不透風的林子。院墻是山里的大塊青石壘的,又高又冷,
縫里爬滿了深綠色的苔蘚,看上去滑膩膩的。柳瑤推開那扇厚重的老木門,
發(fā)出“吱呀”一聲悠長刺耳的呻吟,
一股濃烈到嗆鼻的氣味撲面而來——那是陳年的草藥味、灰塵味,
還有一股子難以形容的、腐敗的甜香,混雜在一起,直沖腦門,我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院子很大,卻空曠得瘆人。角落里堆著些蒙了厚厚灰塵的農(nóng)具雜物。正對著院門的是堂屋,
門楣低矮,里面黑黢黢的,只能模糊看見一張供桌的輪廓,上面似乎供著什么東西,
模糊中只能看見它形狀怪異。堂屋左右兩邊各有兩間廂房。柳瑤的母親迎了出來。
她比柳叔更加瘦小,臉頰凹陷,顴骨高聳得嚇人。一雙眼睛大得突兀,眼白渾濁發(fā)黃,
看人時直勾勾的,眼珠子幾乎不會轉(zhuǎn)動,嘴角卻像是習慣性地向上提著,
形成一個極其僵硬、如同刻上去的笑容。“來了啊,”她的聲音又尖又細,讓我想起高中時,
同學用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新姑爺,還有小姑子,快進屋歇歇腳。地方小,委屈你們了。
”她干枯的手指指向西邊兩間緊挨著的廂房,“喏,就那兩間,都收拾好了。
按咱們月河的規(guī)矩,成婚前三天,新姑爺和小姑子得住客房。”她說話時,
渾濁的眼珠在我哥身上來回掃視,那目光帶著一種冰冷的評估,不像在看人,
倒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將送上祭臺的牲口。那笑容掛在她臉上,看得我渾身發(fā)冷。
江臨滿心滿眼都是柳瑤,對柳嬸這古怪的態(tài)度渾然不覺,樂呵呵地應(yīng)著:“嬸子您太客氣了!
不委屈!”他放下行李,立刻湊到柳瑤身邊,低聲說著什么。柳瑤只是勉強地笑著,
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我強壓下心頭那股越來越重的不安,跟著進了分配給我的客房。
房間不大,陳設(shè)簡陋得可憐:一張硬板床,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一把三條腿的破凳子。
墻壁是用黃泥混著稻草糊的,粗糙不平。借著窗外殘余的天光,我放下背包,
目光掃過靠床那面墻時,猛地定住了——靠近墻角的地方,在斑駁的泥皮下,
居然隱隱透出幾道暗紅色的紋路。我不自覺地湊上前想要觀察的更仔細些。那紋路極其古怪,
像是用某種深紅的顏料畫上去的,又像是從墻里滲出來的血。線條扭曲盤繞,
構(gòu)成一種奇怪的、充滿邪異感的圖案,看久了,竟覺得那些線條仿佛在極其緩慢地蠕動。
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腥氣,絲絲縷縷地鉆進鼻腔。我心頭一緊,
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摸。“笑笑!”柳瑤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觸電般縮回手。只見柳瑤端著一盆水進來,臉上依舊是那種強撐的笑容:“累了吧?
先洗把臉。這屋子……有些年頭了,墻皮都松了,別亂碰,當心弄臟手。
”她的目光飛快地掠過那面墻角的紅紋,眼神里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懼,隨即垂下眼簾,
把水盆放在桌上。“瑤瑤姐,這墻上……”我忍不住想問。“哦,
那是以前小孩子不懂事亂畫的,早就弄不掉了。”她打斷我,語速很快,顯得有些生硬,
“笑笑,你早點休息。明天……明天事多。”她說完,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輕輕帶上了門。那晚,我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聽著窗外山風刮過林梢的嗚咽,
越想越覺得奇怪。整個村子死寂一片,連一聲狗叫都沒有。
鼻尖縈繞不去的是那股甜膩的香火味,混雜著老房子的霉味和墻上那股若有似無的腥氣。
隔壁偶爾傳來我哥翻身的輕微響動,他大概還在傻樂,做著明天當新郎官的美夢。
而我心里的不安卻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擴散蔓延,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幾乎喘不過氣。
墻上那幾道暗紅的邪異紋路,在黑暗中仿佛活了過來,它們扭曲著,延伸著,
散發(fā)出無聲的惡意。我蜷縮在冰冷的薄被里,睜大眼睛,盯著低矮的房梁投下的模糊黑影,
總覺得那陰影里潛藏著什么東西,正用同樣冰冷的目光窺視著我。**婚禮前夜,
那種無形的緊繃感勒得人幾乎窒息。柳瑤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像只驚弓之鳥。
柳嬸那雙渾濁的大眼睛更是如影隨形,無論我們在院子里哪個角落,
我總能感覺到那兩道冰冷黏膩的視線死死地釘在背上,尤其是我哥。
她臉上那副刻板僵硬的笑容面具,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詭異。
晚飯是在堂屋那張油膩膩的八仙桌上吃的。桌上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
燈芯噼啪爆著細小的火星。飯菜簡單到寒酸:一盆飄著幾片蔫黃菜葉、渾濁不清的湯,
一盤干癟發(fā)黑的咸菜疙瘩,幾個硬得能砸死狗的雜糧窩頭。柳叔和柳嬸沉默地吃著,
幾乎不發(fā)出一點咀嚼的聲音。柳瑤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喝著湯。江臨幾次想活躍氣氛,
但每次他挑起話頭,都像是石頭丟進了深潭,連個漣漪都沒激起,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油燈的光暈將柳嬸那張瘦削的臉映得半明半暗,嘴角那抹詭異的弧度在陰影里微微扭曲著。
“媽,”柳瑤終于放下幾乎沒動的碗,聲音細若蚊蚋,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我有點累,想早點回屋歇著。”柳嬸眼皮都沒抬,
用她那又尖又細的嗓子慢悠悠地說:“歇?新娘子哪能這么早歇?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她渾濁的眼珠終于轉(zhuǎn)向柳瑤,里面沒有任何溫度,“跟我去梳妝。時候到了。”“梳妝?
媽,這不還沒……”柳瑤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恐懼,臉色瞬間褪盡了最后一點血色,
變得慘白。“閉嘴!”柳嬸猛地一拍桌子,碗碟哐當作響,湯水濺了出來。
她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冷酷的嚴厲,渾濁的眼珠死死瞪著柳瑤,
“讓你去就去!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由不得你!”那眼神,不像在看女兒,
更像在看一個……必須按時獻上的祭品。柳瑤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
像風中即將熄滅的殘燭。她絕望地看了一眼江臨,那眼神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和訣別,
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她認命般垂下頭,肩膀垮塌下去,
被柳嬸那只枯瘦如柴、力量卻大得驚人的手,近乎拖拽著,
踉踉蹌蹌地走向堂屋后面更深的黑暗里。“瑤瑤!”江臨猛地站起來,滿臉驚愕和擔憂,
“柳嬸,你們這是做什么?!”柳叔也同時放下碗筷,
像一堵沉默的石墻擋在了準備追上前的江臨面前。他依舊沒什么表情,
只是用那雙空洞麻木的眼睛盯著江臨,微微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別管。
堂屋后面?zhèn)鱽砹帀阂值摹⒔^望的嗚咽聲,像受傷的小獸,很快又被什么強行捂住了嘴,
只剩下模糊不清的掙扎和碰撞聲。那聲音像冰冷的針,扎進我的耳膜,也扎進江臨的心口。
他臉色鐵青,拳頭攥得死緊,指節(jié)發(fā)白,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神在憤怒和驚疑之間劇烈掙扎。
我有些害怕地拽緊了他的衣角。柳叔依舊沉默地擋在他面前,無聲地施加著巨大的壓力。
時間在靜默中一點點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堂屋后的動靜漸漸微弱下去,
最終歸于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靜。只有油燈的火苗還在不安地跳動,
將我們僵持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不知過了多久,柳嬸才從后面轉(zhuǎn)出來。
她臉上那副僵硬的笑容面具又戴上了,甚至比之前更燦爛了幾分,
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極其瘆人。她手里拿著一件東西——一件大紅色的、嶄新的嫁衣。
上面用金線繡著繁復的龍鳳圖案,在燈下反射著冰冷詭異的光。“好了。
”柳嬸的聲音帶著一種完成任務(wù)的輕松,甚至帶了些奇異的滿足感。
她把嫁衣隨意搭在堂屋的椅背上,那抹血紅在昏暗的背景里異常扎眼,“新娘子拾掇好了,
就等著明兒吉時了。你們也早點歇著吧,明兒個……可是大喜的日子。
”她渾濁的眼珠掃過我和江臨,尤其在江臨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笑容更深了,
嘴角幾乎咧到耳根。柳叔這才挪開身子,依舊沉默。江臨死死盯著那件紅得詭異的嫁衣,
又看向堂屋后那片吞噬了柳瑤所有聲音的黑暗,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他張了張嘴,
想說什么,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頹然地坐回凳子上,
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我坐在旁邊,手腳冰涼,胃里翻江倒海。
柳瑤最后那個絕望的眼神,柳嬸臉上那詭異的笑容,還有這件紅得妖異的新娘服,
都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心臟,越收越緊。這哪里是喜服?
這看起來倒更像是一件裹尸布!整個柳家小院,此刻在我眼里,
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巨大、華麗而冰冷的墳?zāi)埂N規(guī)缀跏翘踊亓四情g陰冷的客房。反手插上門栓,
將背緊緊抵住冰涼粗糙的木門。心臟在我的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擊著肋骨。
柳瑤被拖走時那絕望的眼神,柳嬸臉上那副令人作嘔的笑面,
還有那件嫁衣……像無數(shù)破碎的噩夢碎片,在我腦海里瘋狂旋轉(zhuǎn)、切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墻角那幾道暗紅的詭異紋路,在窗外慘淡的月光下,
顏色似乎更深了,線條的扭曲感也愈發(fā)強烈,像血管一樣微微搏動著。
那股若有似無的腥甜氣味,似乎也濃重了一些,絲絲縷縷鉆進鼻腔,黏膩地附著在喉嚨里。
我把自己裹進冰冷發(fā)硬的薄被,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眼皮下的黑暗里,
全是柳瑤蒼白驚恐的臉和那抹刺目的血紅。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的意識才在極度的疲憊和恐懼中沉入一片混沌的泥沼。然而,這混沌并未帶來安寧。癢。
尖銳的、密集的癢。起初只是腳踝,像被幾根細針輕輕扎刺。
著是小腿、手臂、脖頸……像是有無數(shù)細小的、帶著硬殼的東西在皮膚上飛快地爬行、啃咬。
之后那感覺迅速升級為灼痛,又像被無數(shù)燒紅的針尖同時刺入。“啊!
”我猛地從噩夢中驚醒,黑暗中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我?guī)缀跏菑椬饋恚鷣y地在手臂、脖子上拍打抓撓。我以為只是夢境,
指尖卻真的觸碰到一些細小的、還在蠕動掙扎的硬殼蟲體。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
我驚恐地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已經(jīng)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點,有些地方甚至被抓破了皮,
滲出血絲。更可怕的是,床鋪上、枕頭上,甚至薄被的褶皺里,
都有指甲蓋大小、暗紅色、甲殼油亮的蟲子,正窸窸窣窕地快速爬動。
它們似乎被什么東西吸引著,源源不斷地從墻角那幾道暗紅紋路的縫隙里鉆出來!
我頭皮瞬間炸開,胃里一陣劇烈的翻騰。恐懼和強烈的生理厭惡壓倒了一切。藥膏!
我哥江臨的背包里一直備著驅(qū)蚊蟲的藥膏!白天我還見他拿出來過……隔壁!就在隔壁房間!
求生的本能讓我暫時壓下了對黑暗的恐懼。我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鞋子都顧不上穿,
赤腳踩在冰冷、布滿灰塵的泥地上。黑暗中,那些暗紅的蟲影還在周圍窸窣爬動。
我強忍著尖叫的沖動,猛地拉開門栓,一頭沖進院子里。夜涼如水,
慘白的月光勉強勾勒出院子的輪廓。堂屋像一個蹲踞的巨獸,黑黢黕的,一片死寂。
整個柳家,甚至整個村子,幾乎都聽不見半點狗吠,
只有遠處山林里夜梟偶爾發(fā)出的幾聲凄厲怪叫,更添陰森。我像做賊一樣,屏住呼吸,
踮著腳尖,飛快地溜到我哥江臨的房門外。那扇房門緊閉著,里面沒有任何聲息。
他大概還在沉睡,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我輕輕扭動門把手——沒鎖。謝天謝地!
我像一縷幽魂般滑了進去,反手輕輕帶上門,后背抵著門板,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房間里一片漆黑,只能聽到江臨均勻而深沉的呼吸聲。
“哥……”我壓著嗓子,用氣聲呼喚,摸索著朝他床邊走去,“哥,醒醒!
有蟲子……好多蟲子咬我……藥膏在你包里……”我一邊說,一邊憑著記憶朝桌子方向摸去。
他的手提包應(yīng)該就放在靠墻的桌子上。卻腳下突然一滑。不是踩到石頭,
而是一種……黏膩、濕滑的觸感。似乎還帶著一股濃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氣。我猝不及防,
整個人向前撲倒,手掌下意識地撐向地面。入手處,摸到一片冰冷、粘稠的液體。
一股子濃郁到令人作嘔的鐵銹味瞬間沖進我的鼻腔。是血?!月光不知何時偏移了一點角度,
恰好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破窗欞,吝嗇地投下一小片慘淡的光斑。那光斑,不偏不倚,
正落在我摔倒的前方——是柳瑤房間的門檻下。一道暗紅色的液體,
正無聲無息地從那緊閉的門縫底下,緩慢地……流淌出來!在我腳下匯成一小灘,
還在不斷的擴大。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所有的恐懼、蟲子叮咬的痛癢、對黑暗的驚惶,
都在這一刻被眼前這灘不斷蔓延的暗紅徹底凍結(jié)。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
我只覺得四肢僵硬冰冷。瑤瑤姐……那扇門后面……是什么?冰冷的恐懼像一只無形的手,
扼住了我的喉嚨,扼住了我所有的思維。我癱坐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身體篩糠般抖著,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江臨的呼吸聲,此刻聽起來遙遠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跑!
叫上江臨趕緊跑!!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猛地刺穿了我?guī)缀醣粌鼋┑纳窠?jīng)。
我猛地扭過頭,借著那點慘淡的月光,看到江臨依舊在床上沉睡的身影,
對門縫里溢出的死亡氣息渾然不覺。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從冰冷粘稠的血泊里爬起來,
撲到江臨床邊,用盡全身的力氣,死命地搖晃他,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肉里。“哥,哥!
醒醒!快醒醒啊!”我的聲音帶著哭腔,“出事了!瑤瑤姐……血!好多血!哥!快起來!
跑!我們得跑!”江臨被我劇烈的搖晃驚醒,猛地坐起身,
眼神還帶著濃重的睡意和被打擾的不悅。“笑笑?
極度驚恐的表情、我手上沾染的暗紅粘稠物、以及我身上那些被蟲子咬出的密密麻麻紅點時,
戛然而止。他順著我顫抖手指的方向,
看到了門檻下那片在月光下閃著詭異暗光的、不斷擴大的血泊:“臥槽?!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睡意瞬間被驚駭撕得粉碎。那張總是帶著點玩世不恭的臉,
在慘淡的月光下瞬間褪盡了所有血色,變得一片死灰。“瑤……瑤瑤?!
”他喉嚨里滾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猛地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別過去!哥!
”我死命拽住他的胳膊,指甲深深陷進他的肉里,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形,“不能過去!
有東西……里面……快走!求你了哥!走啊!”我語無倫次,
巨大的恐懼讓我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被血腥味浸透的魔窟。江臨被我拽得一個趔趄,
他看著我眼中幾乎要溢出來的絕望和瘋狂,又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滲出血的房門,
眼神劇烈掙扎。我第一次覺得幾秒鐘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大概是求生的本能和對妹妹的保護欲壓倒了沖進去的念頭。他猛地一咬牙,
反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走!”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些許決絕。我們像兩只被猛獸驚散的兔子,赤著腳,
不顧一切地沖向房門。江臨一把拉開房門,刺骨的夜風灌了進來,
帶著濃重的血腥和泥土氣息。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慘白的月光無聲地潑灑在冰冷的石地上。
沖出去!只要沖出這個院子,沖到村口……那輛送我們來的破舊農(nóng)用三輪車……鑰匙!
鑰匙還在柳叔身上!這個念頭像閃電般劈過我的腦海,帶來一絲微弱的希望,
隨即又被更深的絕望淹沒。然而,就在我們沖出房門,
踏上冰冷院落的剎那——“吱呀”、“吱呀”、“吱呀”一聲聲沉重的木門開啟聲,
此起彼伏,像無數(shù)沉睡的棺材板被同時掀開。聲音來自四面八方!
院門、堂屋門、東西廂房的門……甚至我們剛剛沖出來的客房的門,都在同一時間,
被外面猛地推開!無數(shù)黑影,像從地底冒出的幽靈,瞬間填滿了院門和所有敞開的門口。
是火把。一支、兩支、十支……數(shù)十支松脂火把被高高擎起,
那些橘黃色的、跳躍不定的火焰猛然間撕裂了濃重的黑暗,將整個柳家小院照得亮如白晝,
映亮了那些舉著火把的人的臉——柳叔、柳嬸、還有前兩天那些用冰冷眼神打量我們的村民!
一張張麻木的、毫無表情的臉,在躍動的火光下,像戴著一模一樣的僵硬面具。
那些渾濁的瞳孔里,倒映著火焰,也倒映著我們兄妹驚恐絕望的身影,
卻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情緒波動。他們就那樣靜靜地站著,
仿佛是一道由活尸組成的、密不透風的冰冷人墻,徹底堵死了我們所有的去路。完了!
我的心瞬間跌入谷底。江臨將我死死護在身后,他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我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的劇烈顫抖,也能體會到他那無法抑制的恐懼。柳嬸排開眾人,
從院門口緩緩走上前。她臉上那副標志性的笑容在火把的映照下扭曲變形,
她直勾勾地盯著江臨,聲音尖利:“姑爺,你這是要去哪兒啊?新娘子……可等著你呢!
”她的話音剛落,兩個身材粗壯的村民像拎小雞一樣,從柳瑤那間溢出血水的房間里,
拖出了一具……東西。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那確實是柳瑤。
她身上穿著那件在堂屋里見過的、紅得刺眼的新娘嫁衣。
金線繡的龍鳳在火把下反射著冰冷詭異的光。
但她的臉……那張幾個小時前還帶著驚惶和絕望的清秀臉龐,此刻卻被涂抹得一片慘白。
厚厚的白粉像一層劣質(zhì)的墻灰,僵硬地覆蓋在皮膚上,掩蓋了最后一絲生氣。
兩頰抹著兩團極其夸張、艷俗的圓形腮紅,像兩塊凝固的鮮血。
嘴唇更是被涂成了濃稠的深紫色,嘴角被人用蠻力向上拉扯著,
形成一個極其詭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這根本不是正常人會畫的妝容,這是……殮妝!
給死人畫的妝!更詭異的是她的姿勢。
她的身體以一種完全違背生理結(jié)構(gòu)的、極其僵硬的角度被兩個村民架著,
雙腳軟軟地拖在地上,在冰冷的石面上劃出兩道暗紅色的、黏膩的痕跡。
那身本該喜慶的大紅嫁衣,
前襟、袖口、裙擺……大團大團深褐色的污漬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刺目。
那是早已浸透、干涸變色的……血。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合著劣質(zhì)脂粉的甜膩,
還有松脂燃燒的焦糊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劈頭蓋臉地朝我們壓來。
我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喉嚨里發(fā)出干嘔的聲音,雙腿一軟,全靠江臨死死撐著我,
才沒有直接癱倒在地。江臨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著柳瑤那張被涂抹得如同鬼怪的臉,喉嚨里發(fā)出野獸受傷般的低吼,
赤紅的眼睛里瞬間布滿了血絲,身體因為巨大的悲憤和沖擊而劇烈地顫抖著。
“瑤……瑤瑤……”他破碎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劇痛和絕望。“吉時到了!
”柳嬸那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徹底蓋過了江臨的悲鳴。
她的視線隨意地掃過被強行裝扮過的柳瑤尸體,又落回江臨慘白的臉上,嘴角咧得更大了,
露出焦黃的牙齒,“姑爺,該拜堂了!山神爺?shù)戎招履镒幽兀≡墼潞訋装倌陚飨碌囊?guī)矩,
山神爺娶親,就得是新鮮的!新娘子不過去,山神爺發(fā)怒,咱全村都得跟著遭殃!
誰也跑不了!”她的話像是一根針,狠狠扎進我的腦海。山神?娶親?新鮮的?全村遭殃?
望、柳嬸提到“規(guī)矩”時的狂熱……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條無形的瞬間串聯(lián)起來電光石火間,
我終于徹底明白了。這個村子……在用活人獻祭!而且是供奉著某個邪異的“山神”!
而所有與外鄉(xiāng)人相關(guān)的喜事,都是他們挑選祭品的幌子!柳瑤,就是今夜被選中的祭品!
而他們現(xiàn)在……他們現(xiàn)在竟然要逼著我哥,和柳瑤的尸體……冥婚?!
一股冰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放你娘的屁!
”江臨猛地爆發(fā)出一聲怒吼,聲音因為極度的悲憤和恐懼而嘶啞變形,“你們這群瘋子!
殺人犯!什么狗屁山神!我去你媽的!!那是瑤瑤!是活生生的人!!你們殺了她!
你們這群畜生!”他目眥欲裂,死死瞪著柳嬸那張獰笑的臉,胸膛劇烈起伏,
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拼命。“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一個蒼老、嘶啞,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的聲音響起。人群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