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染重生臘月初八,碎瓊亂玉。冰棱子似的雪粒子狠砸著湘妃竹簾,
發出令人心悸的“撲簌”聲,像極了前世……那滴落在白玉階上的血珠碎裂的聲音。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入目是熟悉又陌生到極致的景象:紫檀木纏枝福紋羅漢榻,
金猊獸吐著渾濁的安神香,還有那雙枯瘦如雞爪、青筋虬結的手——那是我李鳳梧的手。
此刻,這雙手正死死攥著一紙墨跡淋漓的休書。視線下移,冰冷的金磚地上,
跪著個素衣女子。單薄的棉袍裹著削瘦卻依舊挺拔的身軀,如一株迎風傲雪的青松。沈知微。
我那被磋磨了整整三年的兒媳。她的頭低垂著,看不到神情,唯見幾縷散落的烏發下,
一小塊蒼白脆弱的頸子,與冰冷的地面形成了刺眼的對比。而另一邊……我的好兒子陸珩,
侯府嫡長子、意氣風發的世子,正柔情蜜意地將一個粉裳麗人半擁在懷里。那麗人,薔云婉,
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嬌弱模樣,一只保養得宜、涂著蔻丹的手,
正死死揪著陸珩腰間的盤龍佩玉。她的袖口,因著這番“驚懼交加”的扭動,
恰到好處地滑出了一小截——半張折疊整齊的宣紙,
上面一個猩紅刺目的印記和一個模糊的“石”字。前世記憶轟然炸開,那張“石女診脈書”,
就是今日將她打入地獄的鐵證!“母親,此等不育之婦留之何用?
”陸珩的聲音帶著一種被蒙蔽了理智的急切和決絕,
他甚至不耐煩地將腰間佩劍重重拍在案幾上,“陸家血脈斷不可絕于此等無用之婦!
”聲音落下的瞬間,前世的景象如同染血的卷軸,在我眼前急速倒帶又展開:就是這一天!
此刻之后,沈知微接過這紙休書,絕望地撞向了祠堂冰冷的楠木柱子,
鮮血噴濺在“忠勇傳家”的金匾之上……再后來,
御史臺參劾定遠侯府“寵妾滅妻、逼死宗婦”,如同點燃了燎原的第一顆火星。奪爵抄家,
流徙千里……我眼睜睜看著陸家百年基業,如同眼前這金磚地一樣,被冰冷地摧毀、湮滅!
而我李鳳梧,也成了那株被連根拔起的老樹,零落成泥。不行!絕不可以!
一股滔天的怒意裹挾著重生的清醒,如同巖漿般沖垮了我殘存的混沌。那不是憤怒,
是淬煉了地獄之火、要將一切魑魅魍魎都燒成灰燼的決絕!“唰——啦——!”一聲脆響,
刺破了堂內壓抑的沉寂。
然凝固的瞬間、在沈知微終于抬起寫滿死寂與麻木的蒼白小臉的注視下——我用盡全身力氣,
將那紙休書高高揚起,狠狠撕裂!堅硬的紙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化作漫天碎雪,
紛揚飄落,落在那冰冷的金磚地上,落在沈知微素白的衣襟前,
如同給她蒙上了一層不祥的哀紗。“啊!”薔云婉本能地驚呼,那聲音尖銳又做作。
我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在眾人(包括我自己靈魂深處那個還在錯愕的老魂)驚疑不定的目光聚焦下,
身形如一道黑色閃電,直撲薔云婉!“啊呀!”薔云婉真被嚇到了,手腕猛地一痛,
已被一雙鐵鉗般的手死死扣住!那枯瘦的手蘊含著驚人的、不符合外表的力量,
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細嫩的皮肉里。我的臉逼近她,
近到能看清她臉上因驚慌而沖花的胭脂溝壑,近到能聞到她發間廉價香粉下的恐懼。
“既口口聲聲咬定少夫人患有不育隱疾,”我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
每一個字都釘進所有人的耳膜,“好啊!
那便讓宮里的太醫令親自攜掌印司刑的幾位老嬤嬤一同來!當著侯府上下、列祖列宗的面,
給沈氏——驗明正身!”“若——診斷無誤!”我話音陡然轉厲,另一只手快如閃電,
猛地拔下她發髻上一支尖銳的赤金鳳尾簪!冰冷的簪尖如同嗜血的蛇信,
精準而冰冷地抵在她脆弱的頸動脈上,激起她一陣篩糠般的顫抖。
“按《大周律·戶婚律》附增敕令,婢妾誣告宗室嫡婦,其罪——當、眾、杖、斃!
”“杖斃”二字,如同炸雷!薔云婉精致的面容瞬間血色褪盡,連驚呼都卡在了喉嚨里,
只余下“嗬嗬”的倒氣聲。她那精心打扮的胭脂被洶涌的冷汗沖出蜿蜒崎嶇的溝壑,
狼狽不堪。前世她對我的那些“教導”如同最辛辣的諷刺——“母親,對付這等下賤胚子,
當眾扒光了驗身,看她還如何見人?”——如今,我用她教的刀,懸在了她自己頭頂!
這恐懼,她可還受用?!“啊——!老夫人瘋了!老夫人被鬼魅附身了!
”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出凄厲尖叫,奮力掙扎,發髻散亂,珠翠叮當墜地。“瘋?呵!
”我一聲冷笑,手腕發力,五指如鋼鉤,瞬間將她反剪雙臂!
任她粉嫩的繡鞋在光滑如鏡的青磚上徒勞地刮蹭,鞋面破裂,
腳趾在磚石上劃出幾道刺目的血痕。“送瘋子的藥引子,就在眼前!
”我如同拖拽一袋破敗的稻谷,無視陸珩終于反應過來、又驚又怒的呼喊“母親!住手!”,
無視堂內丫鬟婆子噤若寒蟬的抽氣聲,拽著絕望哭嚎的薔云婉,一步步朝著府邸深處,
那供奉著歷代先祖牌位、縈繞著檀香與血腥記憶的祠堂,強硬地拖去!
凜冽的風雪卷著碎紙屑,也卷起了我墨色裙裾。在邁出花廳門檻的剎那,
我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地上依舊跪著的沈知微。她仰著頭,第一次不再是麻木與絕望,
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被撕裂的休書紙屑折射出一點微弱的光。那光深處,
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微小地,動了一下。第二章 祠堂驚雷祠堂,厚重、肅穆、陰冷。
巨大沉郁的沉香木牌位在層層燈燭照耀下,如同暗夜中沉默俯瞰眾生的巨人。
三牲祭品(少了一只全羊,顯出府庫吃緊)散發出濃烈的、混合著血腥的膻氣,
在密閉的空間里發酵,令人作嘔。族中的幾位長老被匆忙請來,大多不明所以,
看著被狼狽拖進來、釵環散亂、涕淚糊了一臉的薔云婉,
再看看臉色鐵青、渾身散發著一種前所未有戾氣的當家主母李鳳梧,
以及隨后默然跟進、低眉順眼跪在一旁的沈知微,
在門外(臀腿杖傷使他行動困難)、滿臉又驚又怒又痛的世子陸珩……氣氛凝重得如同墳場。
李鳳梧無視所有人探究驚疑的目光,直直走到主位前,并未落座。她瘦削的身影挺得筆直,
竟在巨大的祖宗牌位前也透出一股毫不遜色的威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李鳳梧,
今日開祠驚動先祖,是要請諸位見證——清肅內宅,肅清家門!”聲音冷硬如鐵,
回蕩在空曠的廳堂。“薔云婉!”她猛然轉身,目光如電,射向癱軟在地的女子,
“誣陷主母不育,攪亂家宅,其心可誅!此為其一!”話音未落,
她手中已然多了一本紙張泛黃、邊角磨損的線裝賬冊,“啪”地一聲,
用力擲在為首的大長老面前!“其二!勾結外府,盜賣家業,蛀空根基!
”賬冊被一股巧勁翻開,正好停留在幾頁墨跡濃稠、記滿數字的頁面上。“永平三十五年,
侯府在通州柳溪畔置良田三百畝,佃戶四十七戶,乃侯爺祖母之嫁妝田!而今,
”李鳳梧指尖重重點在一個墨團掩蓋處,“這三百畝良田契書何在?
為何田莊收益自去年起驟然減半?為何賬上支出卻年增數倍?”“你……你血口噴人!
”薔云婉尖叫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竟猛地爆發出力量,
手腳并用地撲向那冊命根子般的賬本!
目標赫然是幾步之外熊熊燃燒、用來焚燒祭品紙帛的火盆!只要燒了它,死無對證!然而,
就在她身形竄起、指尖幾乎要觸碰到灼熱火焰的剎那——一只素白的、略顯冰涼的手,
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伸在了她的必經之路。看似無意,又精準無比。“噗通!
”薔云婉結結實實地被這只腳絆倒!她精心維持的嬌弱體態徹底崩盤,狠狠砸在金磚地上,
痛呼出聲。與此同時,另一只同樣素凈的手,以一種超乎尋常的沉穩和迅捷,
穩穩地按住了那本將要被火舌舔舐的賬冊!那皓腕的主人,
正是方才還安靜跪在一旁、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的沈知微!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還是那個唯唯諾諾、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木頭世子妃嗎?
沈知微甚至沒看地上的薔云婉一眼,她的目光依舊低垂,但按著賬冊的手指關節卻透著堅定。
她微微側身,從賬冊內側一個極其隱秘的夾層里(她竟知道這個!),
抽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更小的字據。她的聲音平靜無波,
清晰地送到每位長老耳邊:“大長老請看,此乃侯府外院錢管事半月前的供詞。其上明記,
去年臘月二十三,薔姨娘以‘給老夫人置辦壽禮缺銀錢’為由,命其私下變賣通州田莊。
錢管事膽小,不敢全賣,只助其售出二百畝予廣源糧行少東家田駿。此事雖隱秘,
但田駿酒后失言,曾在清風樓提及此事。錢管事留此字據并一份田契買賣草稿,以為自保。
” “還有,”沈知微頓了頓,又從賬冊夾層取出一張更小的憑條,
“永平三十六年十月初七,城西李婆子憑此條支取銀二十兩整。李婆子何人?
正是京中有名的接生穩婆。當日,恰是這位穩婆入府,為少夫人‘診脈’,
斷下‘石女’之癥!”條理清晰,證據確鑿,步步緊逼!“不——!是她!是沈知微誣陷我!
她偽造證據!珩郎救我!珩郎!”薔云婉徹底崩潰,哭喊著爬向門口掙扎要撲進來的陸珩。
“婉兒!母親!婉兒她……”陸珩心疼欲裂,不管不顧地推開攙扶的仆婦,
踉蹌撲到祠堂門內,嘶聲道:“婉兒她只是……只是年紀小不懂事!她只是怕失去孩兒!
這……這田產銀錢,定是下人所為,婉兒只是被她蒙蔽了!孩兒代婉兒受過!求母親開恩!
求各位長老開恩啊!”“只是年紀小?”李鳳梧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幽寒風刮過,
“只是不懂事?!”她猛地轉身,幾步上前,在眾人甚至來不及反應之際,
一把奪過了執事長老握在手中象征著宗法規矩的紫檀木刑杖!“陸珩!身為定遠侯世子,
內帷不修,寵妾滅妻!聽信讒言,枉顧人倫!縱容賤妾盜賣家產,動搖家族根本!
視祖宗基業如無物!此等不忠不孝、不明是非、褻瀆祖宗的逆子,留你何用?!”話音未落,
刑杖帶著凌厲的破風聲,在滿堂驚駭的目光中,狠狠砸向陸珩的脊背!“啪!
”悶響聲伴隨著陸珩猝不及防的痛哼,清晰入耳!“逆子!今日不將你脊骨打斷,
你不識家法祖訓!執事何在?!世子陸珩,杖三十!即刻行刑!”李鳳梧眼神決絕,
如同羅剎再世,無人敢與其對視。她又猛地將杖尖指向地上瑟瑟發抖的薔云婉,一字一句,
如同冰珠砸落:“賤婢薔氏,誣陷宗婦,淫亂內帷,盜賣家產,罪證確鑿!即日發賣!
不得入祖墳!死后不得入我陸家義冢!”“不——!”薔云婉尖利的絕望呼號,
被行刑仆婦粗暴塞入口中的破布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嗚嗚的悲鳴。
陸珩也被幾名孔武有力的仆從架起,拖向祠堂外專門行刑的長凳。
板子落肉的沉悶聲和壓抑的痛哼聲,伴隨著薔云婉被強行拖走的踢打嗚咽,
在肅穆的祠堂內交織成一片凄厲的交響。紛亂中,無人注意到李鳳梧緊握的手心,
已悄然覆蓋住了一旁沈知微冰涼的手背。那雙剛剛還穩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顫抖。
“怕嗎?”李鳳梧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連她自己都陌生的柔軟,
目光卻穿透祠堂的昏暗,緊緊鎖住沈知微。沈知微抬起頭,那雙深潭般的眸子,
在跳躍的燭火下,不再是麻木的死寂,而是點燃了兩簇幽冷的火焰。她并未抽回手,
反而用力地、堅定地反握了回去!那冰涼的手指與她枯瘦熾熱的手緊緊相扣。這一次,
不再是卑微的順從,而是無聲的盟誓。“母親,”沈知微的聲音更低,卻字字清晰,
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冰冷銳利,“祠堂外跪著的這些人里,
有府中大廚房新來的采買管事周禮。女兒無意間發覺,
侯府庫房今冬進購的米糧……賬面數量與昨日女兒路過外倉目測所見,相差……至少三千石。
”雪光穿過高高的花窗欞格,恰好落在沈知微的臉頰上。
一道被薔云婉掙扎時指甲無意劃破的淺淺血痕,在雪光的映照下,紅得刺眼,
又紅得……驚心動魄。像一塊投入寒潭的、終將被烈火淬煉的通紅璞玉!
李鳳梧的手指因這驚人的報信和那抹血紅而驟然收緊。
她看著眼前這個在屈辱中展露出尖銳棱角的兒媳,心底冰封的死水轟然崩裂,滔天巨浪之下,
是前所未有的灼熱與確信。這潭水下的鳳凰,已然睜開了眼,積蓄著撕裂這腐朽囚籠的力量。
她要醒了!第三章 淬玉成器祠堂的檀香尚未散盡,
杖責陸珩的板子聲和薔云婉被堵住嘴拖下去的嗚咽,仿佛還在空氣中震顫。
冬日的寒氣被祠堂的暖爐阻隔在外,卻絲毫滲不進李鳳梧冷凝如鐵的心。她端坐主位,
指尖拂過紫檀扶手光滑冰冷的木紋,目光掠過堂下。陸珩趴伏在臨時搬來的春凳上,
三十杖足以讓他暫時無法作妖,臉色慘白如金紙,
望向她的眼神里交織著痛楚、不解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畏懼。
沈知微安靜地立在李鳳梧身側稍后一步的位置,低眉順眼,像一株沉靜的蘭草,
唯有袖底微握的拳頭,透露出她內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靜。
方才絆倒薔云婉的那一腳和她按住賬冊的沉穩手腕,已初露鋒芒。
幾位被緊急召集來的管事耷拉著腦袋,大氣不敢出,唯有管著府庫的倉大使王德全,
額角汗珠不斷滲出,在寂靜中幾乎能聽見滴落的聲音。“知微。
”李鳳梧的聲音在空曠的祠堂內響起,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方才說,
侯府庫房存糧,比賬面少了三千石?”沈知微微微一怔,沒想到婆母會如此直接地當眾問她。
她抬起眼,迎上李鳳梧洞察的目光,那目光中沒有前世記憶中慣有的挑剔與刻薄,
只有一種淬了火的沉靜和期待。她定了定神,
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隨身算盤——這原是她被磋磨時打發時間唯一的慰藉,
此刻卻成了她的武器。“回母親,”沈知微的聲音清晰穩定,
“兒媳閑暇時曾暗自核對府中舊賬。府中各處田莊、鋪面并京畿皇莊所納秋糧,
去年十月入庫時,賬冊記為四萬八千石。然而,”她略一停頓,
手指在算盤上快速撥動了幾下,“至臘月府中各項用度支出,
包括下人月例、伙食、采買、年節打賞、各處節禮等等,即使算上最大開銷,
合該支出一萬兩千石左右。按賬面存糧應余三萬六千石。
”她的手指在算盤上敲出一個清晰的數字:“但今晨兒媳借口查看庫房年貨,路過糧倉外圍,
聞庫房附近鼠跡異常活躍,糧倉守衛神色亦有躲閃。
便暗中以‘量尺目測法’估算現存糧堆體積,結合糧倉存糧堆放的慣例堆高及密實程度推算,
現存主糧應不足三萬三千石。虧空,約在三千石之數。”“三千石!
”一個年老些的管事失聲驚呼,又猛地捂住嘴。三千石糧食,足夠數千人飽腹數月!
在京城這個寸土寸金、一石糧千金難求的年景,這絕不僅僅是賬目虧空!王德全腿一軟,
撲通跪倒:“老、老夫人!少夫人!冤枉啊!賬目清晰,每日進出皆有登記,絕、絕無虧空!
定是少夫人測算有誤……”“測算有誤?”李鳳梧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好啊。
那便開倉!徹查!現在!立刻!”她猛地站起身,“知微,你持我印信,
去尋府中護衛統領陳忠,點齊人手,立刻封鎖糧倉。王德全,
去取所有庫房鑰匙、三年內所有進出米糧的詳細賬冊。其余人等,隨我去倉廩!”“母親!
”陸珩掙扎著想從春凳上起來,牽扯到臀腿的傷處,疼得他齜牙咧嘴,“深夜查倉,
大動干戈,于府中清譽不利啊!區區三千石糧,或許……或許是耗損了呢?
或是……或是您忘了哪處用度?”李鳳梧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失望和冷厲,
讓陸珩剩下的話全堵在了喉嚨里。“區區三千石?耗損?”李鳳梧的聲音淬著寒冰,“陸珩,
你真是我侯府的好世子!家國饑饉之時,將士們在邊關浴血,口糧尚且不能保證,
我侯府庫房,卻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耗損’三千石皇糧!你這腦子里,
裝的全是薔云婉那賤人的胭脂水粉嗎?再敢多言一句,與你那心尖尖同去發賣!
”陸珩臉色瞬間漲紅如血,又飛快褪盡,屈辱和憤怒灼燒著他,卻再不敢吭聲。夜色如墨,
寒風凜冽,夾雜著細碎的雪粒子,打在人臉上生疼。侯府糧倉區內外,
瞬間被火把映照得亮如白晝。李鳳梧披著厚重的墨狐大氅,沈知微緊隨其后,
纖細的身軀在寒風中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如隼,緊緊盯著被護衛層層圍住的巨大倉廩。
陳忠親自帶隊,這位侯爺李鳳梧舊部出身的護衛統領,行事作風一向雷厲風行。
他指揮手下護衛,動作迅捷有序地接手倉廩大門守衛,并迅速控制了所有倉廩值守人員。
王德全捧著鑰匙和幾大本厚厚的賬冊,哆哆嗦嗦地在前面引路。沉重的倉門被推開,
一股混合著陳糧氣息和霉變的怪味撲面而來。巨大的倉廩內部,本應堆滿糧包的空間,
此刻只堆疊了三分之二不到的空間。火把的光線照亮了角落里明顯的蟲蛀痕跡和凌亂的鼠跡。
更觸目驚心的是,糧包堆放處,下面鼓脹,上面靠近頂部處明顯凹陷,顯然是被人做過手腳,
表層堆滿,內部卻虛空。沈知微不等吩咐,已走到糧堆旁,
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細長堅韌的特制鋼探針(是她暗中用發簪改制的工具)。
她手法精準地避開表層完好的糧包,徑直刺向幾處凹陷明顯的區域。鋼針穿透表層麻袋,
深入之下阻力極小,輕易便探了進去。拔出時,針尖空空如也,只帶出幾粒碎米和粉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