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滿眼都是血。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冷汗浸透了里衣。窗外槐樹枝丫刮擦著窗紙,
沙沙聲像極了夢里誅妖劍劃過骨頭的聲響。又是這個夢。師姐倒在血泊里,
中元節的紙灰粘在她睫毛上。我想喊,喉嚨里卻發不出聲音抬手擦汗時,袖口滑到手肘。
月光下,三道青紋正順著血管蠕動。"又擴散了?"老槐精的聲音從窗根底下傳來。
他總愛把根須扎在我窗臺下睡覺,"妖毒入心脈前,你還有三個月。"我扯下袖口蓋住妖紋。
銅鏡里映出張蒼白人臉——除了瞳孔偶爾閃過豎線,看起來和尋常修士沒兩樣。
"玄門今日收徒。"我抓起準備好的包袱,"來得及。
"老槐精的枝丫突然纏住我手腕:"你確定要去找死?
那丫頭現在可是...""誅妖如麻的玄門掌門。"我掰開枯枝,齒縫里漏出笑,
"但她是蘇映雪。"山門前人潮涌動。我混在測靈根的隊伍里,后頸的妖紋火燒似的疼。
玄門鎮妖碑就立在三丈外,碑文燙得我眼前發黑。"下一位。"清冷嗓音劈開嘈雜。我抬頭,
高臺上雪色衣袂翻飛,她執劍的樣子和前世重疊。
誅妖劍穗上墜著銅鈴——和我腰間那枚本該是一對。"伸手。"我僵著胳膊遞過去。
她指尖搭上我脈搏時,銅鈴突然齊聲嗡鳴。周圍弟子"唰"地拔劍出鞘。"無妨。
"她抬手制止,目光落在我被劍氣激得發顫的指尖上,"名字?
""蕭..."我差點咬到舌頭,"江一。"她眉頭極輕地皺了下。這個表情我太熟悉了,
每次我撒謊都會被師姐這樣盯著。測靈柱突然爆出青光。人群炸開驚呼:"天生道骨!
"我盯著自己掌心也發愣——前世可沒這待遇。"有意思。"蘇映雪的劍鞘抵住我下巴,
"你身上有妖氣。"我后背瞬間濕透。她腕間噬心蠱的紅痕從袖口露出來,
和我夢里分毫不差。"弟子幼時被狼妖所傷。"我扯開衣領露出陳年疤痕,
"許是那時沾上的。"銅鈴又響。她忽然湊近,呼吸掃過我耳畔:"你發抖的樣子,
像極了我夢里那個人。"臺下突然騷動。有人尖叫著指天:"血螢!是百妖谷的引路血螢!
"我趁機后退半步,撞進個藥香撲鼻的懷抱。老槐精扮作藥童扶住我,
枯手在袖底掐訣:"莫七殺出手了,快走。"蘇映雪已旋身躍上劍光。她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讓我渾身血液都凍住——和前世她跳進妖界裂縫前,一模一樣。劍光劃破天際的瞬間,
我甩開老槐精的手。蘇映雪衣袂翻飛的身影在血螢群中時隱時現,
像極了前世她墜入妖界裂縫前最后的光景。"你瘋了?"老槐精的枯手抓得我腕骨生疼,
"莫七殺放血螢就是要引她動用噬心蠱!"我咬破舌尖逼出妖力。瞳孔豎成細線時,
看見血螢尾部都綴著極細的銀絲——是噬心蠱的引線。試煉臺突然炸開驚呼。
有個青衣弟子捂著脖子栽倒,皮膚下鼓起游動的紅痕。人群像炸鍋的螞蟻四散奔逃,
我逆著人潮往前擠,腰間銅鈴震得發燙。"當心!"背后襲來凌厲劍氣。我側身滾地,
原先站的位置插著三枚透骨釘。釘尾纏繞的銀絲另一端,連在蘇映雪左手指尖。她懸在半空,
右手的誅妖劍正往下滴血。不是妖血,是她自己虎口裂開的傷口。
噬心蠱的紅痕已經爬滿她半邊脖頸,像某種猙獰的刺青。"掌門入魔了!"有弟子尖叫。
我摸到袖中藏著的槐樹皮。老槐精昨晚塞給我的時候說過,這東西能暫時鎮住噬心蠱。
可還沒等我出手,蘇映雪突然劍鋒一轉,直直朝我天靈蓋劈來。銅鈴炸成碎片。
我本能地抬手格擋,誅妖劍卻在我鼻尖前硬生生停住。她瞳孔劇烈收縮,
劍穗上的銅鈴殘片刮過我臉頰。"師姐..."我脫口而出的瞬間就知道完了。
她太陽穴暴起青筋,劍尖開始發抖:"你叫我什么?"噬心蠱的紅痕突然暴漲。
我瞅準機會撲上去,槐樹皮啪地貼在她后頸。她渾身一顫,誅妖劍當啷落地,
整個人軟倒在我懷里。血螢群突然集體自燃。焦臭味里傳來輕笑聲:"小師弟,
你果然舍不得她死。"莫七殺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我抱緊蘇映雪單膝跪地,
看見地面銀絲組成巨大的鎖魂陣——這雜碎早算準我會出手。老槐精的根須突然破土而出,
絞碎了三處陣眼。"帶她進藥廬!"他現出原形擋住襲來的骨刺,"她腕間蠱印要發作!
"蘇映雪在我懷里抽搐。她左手腕內側浮現出花瓣狀紅痕,
正是前世我親手給她系上護身符的位置。我扯開她袖口,
倒吸一口涼氣——紅痕中心嵌著粒螢卵,正隨著她脈搏一張一縮。
藥爐被踹開的動靜嚇得我差點拔刀。老槐精拖著半截斷根滾進來,
身后跟著個滿臉是血的藥童:"主子!百妖谷的...""知道。
"我撕開蘇映雪的中衣領口,噬心蠱的紅紋已經蔓延到心口。螢卵周圍開始結出晶狀絲網,
像在編織某種繭。老槐精往她嘴里塞了顆黑丸:"封住心脈,但撐不過三個時辰。
"他突然盯著我脖子,"你妖紋怎么變紅了?"銅鏡碎片里,我頸側的青紋正泛出詭異血光。
體內妖力不受控制地翻涌,前世記憶碎片扎得腦仁生疼——莫七殺在煉蠱,
用的就是我的妖血。蘇映雪突然睜眼。她眼神清明得可怕,
右手精準扣住我腕間舊疤:"這道傷,是我用發帶給你包扎的。"我呼吸停滯。
她指尖劃過的地方,疤痕竟滲出細密血珠,在空中凝成只血色流螢。"想起來了?
"莫七殺的聲音突然從蘇映雪喉嚨里冒出來,"好師弟,你猜噬心蠱里鎖著誰的魂魄?
"我暴起掐訣,妖力卻在她心口螢卵前寸寸崩裂。莫七殺大笑:"你以為輪回能改命?
她注定要死在你面前兩次!"窗外傳來樹木倒伏的巨響。藥童尖叫著被銀絲扯出門外,
血濺在窗紙上像幅寫意畫。蘇映雪突然劇烈掙扎,眼角沁出血淚。
蘇映雪的血淚砸在我手背上,燙得我渾身一顫。"師姐!"我死死按住她掙扎的雙手,
她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卻越來越像莫七殺:"你以為輪回能救她?她魂魄早被我煉進蠱里了!
"窗外傳來老槐精的怒吼,接著是樹干斷裂的脆響。藥廬的門板突然炸開,
七八根銀絲毒蛇般竄進來,直取蘇映雪心口的螢卵。我翻身擋在她前面。
銀絲扎進后背的瞬間,體內妖血徹底沸騰。指甲暴長成爪,
青紋爬滿半邊臉——半妖真身藏不住了。"果然是你。"蘇映雪的聲音突然恢復清明。
她右手并指如劍,精準點在我眉心。劇痛中我看見她眼底血色褪去,
露出我熟悉的、前世那個總替我擦藥的師姐的眼神。銀絲突然調轉方向朝她刺去。
我本能地揮爪去攔,卻聽見她輕笑:"傻小子,還是這么莽。"誅妖劍不知何時回到她手里。
劍鋒擦著我耳畔掠過,斬斷銀絲的剎那,她左手扯開自己衣領——雪白后頸上,
赫然浮現出我前世用血畫的封印符。"現在信了?"她劍尖抵住我咽喉,
卻在下一瞬突然轉向,捅穿我身后撲來的狼妖。溫熱血漿濺在我后頸,
混著她腕間飄落的螢火,在地上匯成流螢圖案。莫七殺的冷笑戛然而止。
蘇映雪踉蹌著靠住我肩膀,呼吸噴在我染血的耳垂上:"那道符...只有你會畫。
"我抓住她下滑的手腕。噬心蠱的紅痕正在消退,但螢卵周圍的晶絲卻越纏越緊。
老槐精拖著殘根爬進門,見狀猛地甩出段焦黑樹芯:"快!用這個挑出蠱卵!
"蘇映雪突然攥緊我手指:"別動它!"她指甲掐進我皮肉,"卵一破,
我前世魂魄就..."屋頂轟然塌陷。月光里浮著個人影,黑袍下伸出無數銀絲。
莫七殺的真身終于出現了,每根手指都連著蘇映雪心口的螢絲。"精彩。"他撫掌大笑,
"師姐弟相認的戲碼,比我想的還有趣。"我護著蘇映雪后退,后背撞上藥柜。
老槐精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塊冰涼的東西——是半片鋒利的銅鈴殘片。"賭一把。
"他樹皮臉皺成一團,"用你的妖血染紅它。"莫七殺突然暴起。銀絲暴雨般射來,
蘇映雪卻比我更快。她騰空揮劍的姿勢和前世重疊,誅妖劍斬斷的銀絲在空中燃成血色流螢。
我劃破手掌。血浸透銅鈴的瞬間,蘇映雪頸后的封印符突然發燙。她劍勢一頓,
莫七殺的銀絲趁機纏住她腳踝。"就是現在!"老槐精的根須纏住莫七殺一瞬。
我撲上去將銅鈴殘片按在蘇映雪心口的螢卵上,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尖叫。晶絲崩裂的脆響里,
有什么冰涼的東西順著銅鈴鉆進我掌心。莫七殺突然慘叫,
黑袍下滲出黑血:"你竟敢...用自己魂魄喂蠱?!"蘇映雪軟倒在我懷里。
她心口的紅痕漸漸淡去,睫毛上卻結出細碎冰晶。我抖著手去探她鼻息,
突然被拽進一片黑暗。黑暗里有螢火亮起。穿杏黃襦裙的少女蹲在溪邊,
發帶隨動作一晃一晃:"小江師弟,發什么呆?"是前世的師姐。我伸手去抓,幻象卻碎了。
最后映入眼簾的,是現實中藥廬屋頂漏下的月光,和懷里人微微顫動的指尖。
"銅鈴..."蘇映雪氣若游絲,"你一直...留著?"老槐精突然厲喝:"小心背后!
"莫七殺的黑袍鼓成怪異的球體。銀絲全部回縮,在他周身結成繭狀。透過半透明的繭壁,
能看見他胸口嵌著枚發光的螢卵——和方才蘇映雪心口那個一模一樣。"他要化妖!
"老槐精拽著我往門外退,"快走!"我抱起蘇映雪沖出藥廬。身后傳來繭殼破裂的聲響,
接著是鋪天蓋地的振翅聲——成百上千的血螢從破繭中涌出,每一只尾部都連著銀絲。
蘇映雪在我臂彎里動了動。她沾血的手指劃過我妖化的側臉,
留下道灼熱的痕跡:"這次...換我護著你。"她掌心突然浮現血色流螢的虛影,
和我頸側發燙的妖紋呼應著亮起來。血色流螢的光暈炸開時,我下意識把蘇映雪往懷里按。
熱浪掀翻了三丈外的石燈,
卻沒傷到我們分毫——那些銀絲在碰到流螢虛影的瞬間就化成了灰。"走!
"蘇映雪突然掙開我,反手拍在我胸口。力道不重,卻推得我連退七八步,
正好撞上趕來的玄門長老。十二把誅妖劍同時出鞘。我妖化的右臂被劍陣壓得咔嚓作響,
余光瞥見蘇映雪踉蹌著站直,指尖還在往下滴血。"掌門小心!"有個長老突然驚呼,
"那半妖要——""押去鎮妖塔。"蘇映雪打斷他,聲音冷得刺骨,"我親自審。
"她轉身時袖口擦過我臉頰,有淡淡的槐葉香。我盯著她后頸看,那道血符已經消失了。
鎮妖塔第七層。玄鐵鏈穿透肩胛骨時,我聽見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老槐精的樹根從磚縫里鉆出來,卷著個巴掌大的青銅燈盞。"你師姐前世的命燈。
"他聲音比平時啞,"莫七殺用螢火蟲養著它,就藏在藥廬地窖。"燈盞缺了個口,
里頭螢火忽明忽暗。我碰了碰缺口邊緣,指尖立刻被灼出血泡——是誅妖劍砍的痕跡。
"她當年為護你魂魄不散,自己劈了命燈。"老槐精的根須突然繃直,"有人來了!
"門開時帶進股冷風。蘇映雪換了身素白掌門服,腰間卻還掛著那對殘缺的銅鈴。
她身后跟著兩個捧案卷的弟子,案卷上全是我的畫像——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每年一張。
"蕭一江。"她翻開最舊的案卷,"生于天啟三年,七歲被狼妖..."我輕輕哼起小調。
調子很老,是鄉下哄孩子睡的童謠。蘇映雪的話突然卡住,案卷嘩啦散了一地。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我繼續哼,
看著她右手無意識地去摸左腕——那里本該有條發帶綁的護身符。兩個弟子突然悶哼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