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西北的風，比孟南梔想象中更干燥，也更猛烈些。
她站在銀川郊外的公路邊，看著天色一點點轉(zhuǎn)亮。
這是她隨團抵達的第一天，天還沒完全亮透，許多人仍睡眼惺忪，她卻已經(jīng)遠行萬里，踏上了這片蒼茫大地。
旅行社安排的是一趟“人文+自然”結(jié)合的行程。從銀川出發(fā)，經(jīng)張掖，再一路向西，走敦煌與嘉峪關(guān)，沿著河西走廊橫穿沙漠、高原、草灘與戈壁。
天寬地闊，人如塵埃。走在路上，心也隨之輕了。
她沒告訴任何人自己來自哪座城市，也沒提起曾經(jīng)做過什么工作。旅行中的人，總?cè)菀子H近，也總?cè)菀自彸聊?/p>
大家只知道她姓孟，性格安靜話不多。
過去的孟南梔喜歡一個人待著，但這一次，她嘗試不再拒絕別人的靠近。她開始和別人一起看沙漠的落日，一起搭帳篷生火，一起在青旅的院子里喝茶吹風。
她認識了很多人。
一個開火鍋店的東北姐姐，說話永遠大聲爽朗，總笑著說：“南梔你長得也太好看了，多笑笑?！?/p>
一個剛失戀的小男孩，在某天晚上喝醉了，哭著說前女友把他微信拉黑了。孟南梔看他哭得可憐，默默遞了瓶水過去，也沒說什么。結(jié)果那男孩轉(zhuǎn)頭就在朋友圈發(fā)：“人生低谷遇見天使，哭得也值?！?/p>
還有一個來自杭州的攝影師，很喜歡拍她，說她站在鏡頭里時，像風景的一部分。
孟南梔只是笑笑，沒有解釋什么。
她在沙湖邊望著遠處的水面，這不似她曾去過的海邊。那里的風帶著水汽，這里的風則滿含黃沙，撲面而來時粗糲得像是提醒你：這片土地，從不曾溫柔。
她跟著大部隊坐船、穿越蘆葦蕩，聽導游講當?shù)氐膫髡f故事。同行的人興致盎然，紛紛拍照、發(fā)視頻，有人站在岸邊高喊：“活著真好！”
她站在一塊巖石上，望著風吹沙起的湖面，忽然有些恍惚。
是啊，活著，真好。
她想起剛結(jié)婚那年，梁錚陪她去三亞度蜜月。那天陽光正好，她說想在海邊拍張合照，他看了看表，說：“我還有個電話會議，五分鐘?！?/p>
那天她抱著手機，在沙灘邊等了很久。
最終那張照片里，她在海邊笑著，而梁錚坐在她身邊，低頭看手機，看不清神色。
孟南梔沒再繼續(xù)想下去。
這趟旅程，她不打算回憶關(guān)于梁錚的任何細節(jié)，除了偶爾在夜深人靜、閉上眼時，那些記憶會自己浮上來。她才會愣愣地想，原來離開一個人最難的，不是說再見的那一刻，而是放過每一個想起他的自己。
她第一次嘗試了騎駱駝、穿越沙丘，甚至跟著年輕人凌晨四點起床去拍星空。
她也摔倒過，在翻越祁連山腳的一段崎嶇山路上崴了腳，是同行的姐姐背著她走了半個山頭，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笑著說她太輕了，跟只貓似的。
她也累過，在沙塵暴中堵車四個小時，車廂悶熱得像蒸籠，所有人面紅耳赤。她靠在窗邊發(fā)呆，看天上風暴翻卷，像巨獸咆哮。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種陌生的敬畏。
風吹過黃土，帶著土地最原始的氣味。
孟南梔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天地遼闊”。
過去，她嫁給梁錚，住在京市的別墅里。起初，她也曾活潑、熱烈。可梁家人不喜歡。他們說，做梁太太，要溫柔、恭謹、落落大方。
于是她開始每天早起喝著現(xiàn)磨咖啡，練瑜伽，聽圈內(nèi)太太們聊美容、聊出軌、聊怎么馴夫，然后把生活全都圍繞在梁錚身邊，像一只被精致圈養(yǎng)的小動物，溫順、乖巧，卻永遠只能在籠子里打轉(zhuǎn)。
可如今，在這荒漠與山川之間，在烈日與風沙之下，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人，是可以走得這么遠、這么廣的。
原來痛過、累過、甚至在山間快哭出來的那一刻，都只是身體的反應(yīng)。
心，是活的，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