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的灰白煙霧在包廂里盤旋,纏繞著路易十三酒瓶上鎏金的標簽,模糊了標簽上張揚的字母。
周予安靠在角落一張單人沙發里,長腿隨意交疊。裝著琥珀色液體的酒杯在他手里輕輕地搖晃著,他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既非投入也非厭煩。
空氣里混雜著昂貴煙草的焦香、陳年干邑的醇厚,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屬于頂級會所皮革沙發的氣息。人們的低語交談和杯盞偶爾相碰的脆響,充斥在房間內。幾個年輕男人陷在寬大的沙發里,話題在剛提的限量超跑和某個小明星之間跳躍,聲音帶著酒精浸泡后的松弛。
“嘖,阿哲那小子,新弄的玩意兒……”有人含混地笑著。
“上周馬場那匹純血,真他媽野……”
“哎,都別吵!”一個帶著醉意的聲音突然拔高,壓過了背景音,是趙明宇。他晃晃悠悠地從旁邊沙發里支起上半身,臉被酒氣熏得發紅,眼神卻帶著點炫耀和搞事的興奮。他猛地卷起自己左臂的襯衫袖口,布料被推到手肘以上,露出一截麥色的小臂。
室內的燈光是頂級的,那光精準地落在他新裸露的皮膚上——一只獵豹。
不是尋??梢姷男蜗蟆?/p>
這豹子繃緊了全身流暢的肌肉線條,后腿蹬地,前爪微抬,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皮膚上猛撲而出。深青的底色,線條凌厲。最攝人的是那雙獸瞳。不知用了何種技藝,在特定的光影角度下,那瞳孔深處竟反射出吊燈細碎的光點,冰冷、無機質,帶著赤裸裸的捕食者鎖定獵物的兇光,直直刺向看客。
“我艸!趙公子,你這紋身真是絕了!”旁邊一個朋友湊近了看,嘖嘖出聲,“這神態,太夠勁兒!哪兒弄的?跟外面那些小黃毛的紋身可不在一個檔次。”
趙明宇得意地咧開嘴,重重靠回沙發背,神色炫耀地用指尖在那泛著青光的豹頭上點了點:“有眼光!哥們兒這次可是挖到寶了?!彼室馔nD了一下,享受著眾人投來的好奇目光,包括角落那原本漫不經心的人,也把視線投了過來。
“知道‘無聲’工作室嗎?就城南的文創園里頭,那地兒特文藝?!?/p>
“無聲?”有人皺眉,“沒聽說過。新開的?”
“嘖!都說了那地兒特文藝,你我是跑這些地方去的人嗎?”趙明宇翻個白眼兒。
“那你怎么就知道這地兒了?哎喲喂,趙二,看不出你還變文藝???”屋里的人起哄著。
“欸,我文藝個屁!這地兒是我一朋友介紹的,說這店的老板長得絕,”趙明宇嗤笑一聲,舌頭有點打結,但興致更高了,“我想啊,我們這群人啥長樣見過?我還真不信邪,就非要去看。我去,這老板確實長得好看。這么形容吧,一個完全可以靠長相魅主的人,偏要靠手藝掙辛苦錢。宋知秋,聽說過沒?美院當年差點捧上天的天才苗子,好像……聽說,出了點事兒,退學了。現在就窩在那兒給人扎圖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手機屏幕上劃拉,手指因為微醺顯得不太利索。
終于,他點開一張照片,把手機“啪”地一聲拍在眾人面前的矮幾上。
“喏,就他!”
照片明顯是偷拍的視角。
焦點是一個坐在工作臺前低著頭的年輕男人。他穿著簡單的白色棉質T恤,身形清瘦,露出的脖頸線條很白,甚至透出一點脆弱的青色血管。側臉輪廓干凈利落,鼻梁很高。額前略長的黑發垂下來,半遮住了眉眼,只留下一個專注的側影。
他手里正捏著一支紋身筆專注著手下的工作。
整個畫面透著一股強烈的“生人勿近”的清冷氣息,像一塊沉在深潭里的冰玉。
“嘖,光看這側顏,就夠引人遐想了,你們看那脖頸線條,白的呀,真想一口咬上去。上了床該多帶勁兒?哈哈!”另一個朋友伸長脖子看了看,調侃道,“這氣質看著也挺好。那趙公子,你這紋身又是咋回事兒?”
“美色所誤??!我當時只是去看人,沒承想,看到這人,就幻想人家那修長的手指摸在我皮膚上,紋圖案的畫面,結果就紋了?!壁w明宇無奈道,他比了個夸張的手勢,“整整八個小時!這哥們兒也是真牛逼,可人太冷了!話少得可憐,問三句答不了一句,關鍵——”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神秘兮兮地壓低了點聲音,卻又保證包廂里的人都能聽見,“他這兒,不太好使?!彼檬种更c了點自己的耳朵,做了個有點輕佻的手勢,“弱聽,左耳戴個助聽器,跟他說話,得湊近了。那工作室的名字叫‘無聲’,真他媽貼切!”
“聾子?”有人脫口而出,語氣帶著點驚訝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趙明宇補充道:“是半聾?!?/p>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周予安動了?!凹y身師?”
他傾身向前,修長的手指精準地按在了趙明宇手機屏幕上。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溫熱的屏幕,指腹壓著屏幕上宋知秋的臉頰。
水晶杯被他另一只手隨意地擱在旁邊的黑胡桃木矮幾上。
所有的交談聲、杯盞碰撞聲,甚至背景里輕柔的音樂,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探究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周予安沒理會那些目光。
他盯著照片上那抹脆弱專注的側影,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深處翻涌的情緒——那是許久不曾出現的欲望。
他對他見色起意了!
周予安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短暫的寂靜。
“聾子紋身師?”嗓音里帶著一種玩味的確認?!懊??!?/p>
趙明宇被周予安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問話弄得酒意都醒了兩分,他眨巴了幾下眼睛,才反應過來:“啊?哦!宋知秋!他叫宋知秋!秋天的秋!”
周予安沒有立刻回應。目光沉沉地鎖屏幕里的照片上。
趙明宇看著周予安那隱含危險的樣子,酒精和好事的天性瞬間沖昏了頭腦。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都晃了晃,隨即爆發出震耳的大笑,指著周予安,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破音:
“哈哈!有戲!絕對有戲!周少,是不是看上了?看上這冷美人兒了?”他身體興奮地前傾,“怎么樣,敢不敢玩兒把大的?我賭你,三個月!”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周予安眼前用力晃了晃,“賭你周少,三個月拿不下這個宋知秋!”
在座的人都知道周予安喜歡男的,當年在高中畢業聚會上,就公開出柜了。
“三個月?趙公子,你太看不起周少了吧?”旁邊立刻有人起哄。
“就是!周少出馬,哪用得著三個月?一個月頂天了!”
“周少是誰啊?趙公子,你這賭注得下血本??!”
“就是就是,周少,盤他!讓趙公子輸個底兒掉!”
起哄聲、笑鬧聲瞬間又塞滿了包廂,比之前更加喧囂,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
周予安終于緩緩直起身。他收回了按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他臉上依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剛才那點被照片勾起帶著掠奪性的神情也悄然隱去,重新覆上一層慣常的、難以捉摸的淡漠。
趙明宇收回手機,發現照片沒了。意味深長地看了周予安一眼,得,他明白了:這貨是看上宋老板了。
周予安沒有看激動得滿臉通紅的趙明宇,也沒有回應周圍那些聒噪的起哄。
他微微仰頭,杯沿貼上薄唇,冰涼的酒液滑入口中,辛辣中帶著回甘。
在一片喧囂中,他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極淺、極快,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像獵人看到心儀獵物踏入視野邊緣時,那一瞬無聲的確認。
他沒有說接賭,也沒有說不接。只是將那口酒咽了下去,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
水晶杯重新落回桌面,又是輕輕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