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助陳默的辦事效率很高。半小時后,車內中控臺上的手機屏幕亮起。
周予安按下接聽鍵,藍牙耳機里傳來陳默的匯報:"周總,您要的資料已經發到郵箱了。另外,董事會臨時增加了明天上午的議程,需要您確認——"
"推遲。"周予安打斷他,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清。
"好的,我馬上安排。"陳默依舊專業,沒有流露出任何疑問,"需要我過來接您嗎?"
"不用。"周予安直接掛斷了電話。
周予安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突然一把扯下領帶扔到副駕駛座上。他解開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深吸一口氣,試圖平息那股被拒絕的挫敗感。他是有多少年沒有這樣被人直白的拒絕過了。上次被拒絕還是在八歲那年。
宋知秋的態度,他并不意外,但意料是一回事,真正被拒絕又是另外一回事。
手機又震動起來。
周予安瞥了一眼,是趙明宇發來的消息:「周少,怎么樣?見著人了沒?」后面跟著三個擠眉弄眼的表情包。
周予安冷笑一聲,把手機反扣在座椅上。“無聊!”
二十分鐘后,車子停在了周氏集團總部的地下停車場。專屬電梯直達頂層,周予安大步走進辦公室,西裝外套被他隨手扔在了沙發上。
"周總。"陳默已經等在辦公室里,手里拿著平板電腦,"這是目前查到的資料。有些地方還不是很詳盡,需要點時間。"
周予安接過平板,屏幕上是一份宋知秋的檔案。最上方是一張證件照,照片里的宋知秋比現在看起來更年輕些,眼神卻和現在完全不同,照片里的人,眼里有絲淡淡的笑意。好像那人透過在盯著你笑。
"全部在這里了?"周予安快速滑動屏幕。
"是的。包括他的教育背景、醫療記錄、財務狀況,以及..."陳默停頓了一下,"退學的詳細資料需要時間。"
周予安的目光停在某一行文字上,眉頭微皺:"美院退學?"
"是的。三年前,因為涉嫌..."陳默斟酌著用詞,"騷擾教授。但根據我們的調查,證據鏈存在明顯問題。"
周予安的手指在平板上劃動,突然停在一張照片上——那是宋知秋的一幅參賽作品,畫面上是一只燃燒的耳朵,耳蝸結構在火焰中清晰可見,背景是扭曲的音符。作品標題是《熾羽》。
"他的聽力問題?"
"左耳重度感音神經性耳聾,八歲時高燒導致。"陳默的聲音平靜得像在匯報季度財報,"右耳沒問題。"
周予安盯著那幅畫看了幾秒,繼續往下翻。銀行流水顯示宋知秋的賬戶余額常年維持在四——五位數;租房合同顯示他住在城東一個老舊小區;就診記錄顯示他每周二下午四點會去市中心醫院復診,主治醫師姓林。
"這個林醫生?"
"林修,35歲,精神科醫生。宋知秋退學后,有過一段時間的抑郁癥診療記錄,這上面也顯示他給宋知秋開過抗抑郁藥物,但..."陳默推了推眼鏡,"藥房的取藥記錄顯示,宋知秋很少取藥。"
周予安把平板放在桌上,走到落地窗前。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往城南方向望去,雖然根本看不到那里的文創園。
"周總,需要安排進一步調查嗎?"陳默問道。
周予安沒有立即回答。他想起宋知秋頸側那根黑色的助聽器導線,想起他拒絕的態度。
"查清楚那個教授的事和他的診療記錄。"他轉過身,聲音恢復了往常的冷靜,"退學那個事,我要確鑿證據。診療記錄要更詳細的。"
陳默點頭記下,又補充道:"趙公子剛才又發信息來,問您..."
"告訴他,"周予安嘴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賭。"
一周后,周予安站在自己公寓的衣帽間里,換下了那身商務裝。他挑了一件深灰色的休閑襯衫和黑色長褲,鏡子里的形象依然矜貴,但少了些咄咄逼人的商務感。
茶幾上的手機亮起,是陳默發來的消息:「已聯系到當年三位目擊學生,其中兩人愿意作證。張教授目前仍在美院任教,最近剛升任油畫系主任。」
周予安回了個"繼續",拿起車鑰匙出了門。
周予安的車再次停在了城南的文創園。他步行往宋知秋的工作室走去,鞋子踩在坑洼的路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工作室外面的鐵門關著,但里面的木欄柵門縫里透出微弱的光。周予安抬手準備敲門,突然注意到門旁貼著一張手寫的紙條:「今日預約已滿,明日請早。」字跡工整。
他盯著那張紙條看了幾秒,轉而走向旁邊的窗戶。百葉窗沒有完全閉合,透過縫隙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宋知秋獨自一人坐在工作臺前,屋里的燈大亮著,他低著頭,手里屋著一支鉛筆,正在紙上快速勾勒著什么,一會兒描摹著,一會兒又擦掉,反反復復好幾次。桌上散落著幾張畫稿,遠處角落里堆著幾個畫框。
周予安的目光落在宋知秋的耳朵上——助聽器不見了,那根黑色導線靜靜地垂在桌面上。宋知秋神情放松,偶爾會因為畫得不滿意而皺眉,偶爾了會因為滿意而露出笑容。他的笑很好看,和他的眼神一樣,干凈純粹。在這個無人窺見的時刻,他身上那種拒人千里的冷漠似乎褪去了些,露出一點本真的樣子。
周予安看了大約五分鐘,直到宋知秋突然抬頭,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直直看向窗戶的方向。周予安后退一步,隱入黑暗。等他再次看向窗縫時,宋知秋已經站了起來,正朝門口走來。
鐵門拉開,宋知秋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空顏料瓶,看樣子是要扔垃圾。他穿著純白色的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他清瘦卻不羸弱。
周予安站在陰影里,沒有動。
宋知秋似乎真的沒發現他,徑直走向巷子盡頭的垃圾桶,把瓶子扔進去,然后轉身往回走。就在他經過周予安藏身的陰影時,周予安突然伸手,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腕。
觸感比想象中更加溫熱。宋知秋明顯嚇了一跳,整個人猛地往后一縮,右手條件反射地抬起,像是要防御。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大,瞳孔因為驚嚇而微微擴張。
"是我。"周予安松開手,從陰影里走出來,讓自己暴露在巷子口微弱的路燈下。
宋知秋的表情迅速恢復了平靜,但胸口還在微微起伏。他后退一步,拉開距離,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搖了搖頭。
周予安這才注意到,宋知秋不僅沒戴助聽器,耳道里還塞著一對黃色的泡沫耳塞。他想起檔案里的備注:對噪音敏感,長期暴露在紋身機聲音下導致耳鳴加重。
"能進去說嗎?"周予安提高音量,同時放慢語速。
宋知秋盯著他的嘴唇看了兩秒,搖頭。
他轉身要走,周予安情急之下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是一張燙金邊的名片,上面簡潔地印著「周予安」三個字和一行電話號碼,沒有任何頭銜。和昨天那張不同,這張名片只有名字和電話,沒有任頭銜。
名片遞到宋知秋面前時,宋知秋摘下耳塞,有些不解的問:“周總,你這是什么意思?”
周予安往前走近了半步,確保宋知秋能聽清他說的話:"昨天是我唐突了,而且昨天那張名片是對公的。既然想和你交朋友,該拿出我的誠意。這張名片上面是我私人的聯系方式。如果有需要..."
宋知秋的目光從名片移到周予安臉上,眼神又恢復了白天那種疏離。他依然沒有接名片,輕輕搖頭,低聲輕語:“周總,不好意思,我想我昨天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希望你理解。”
周予安愣住了。“宋知秋,多個朋友多條路,不好嗎?你大可不必這么快的拒絕我。”就在他企圖說服宋知秋時,宋知秋已經轉身走向工作室,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
周予安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這張被拒絕接收的名片。
時隔一周,這是第二次被拒絕。
“Cao!”周予安低聲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