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黎明時分,大軍在晨霧中拔營。
沈風眠被鐵鏈拖出囚車,押送到了聞時身旁。
她瞇起眼,看見聞時一身戎裝,端坐在汗血寶馬上。
長眉入鬢,模樣還是一如既往的矜貴俊美,只是眸中神色卻冷淡至極。
“來人,牽馬來?!?/p>
聞時一聲令下,侍衛立即牽來了一匹通體雪白的戰馬。
馬兒高昂著頭,四蹄矯健,正是西域進貢的千里良駒——“獅子驄”。
“不知沈將軍可還記得這匹戰馬?”聞時用馬鞭,輕佻隨意地抬起了沈風眠的下巴。
“你凱旋時,朕說過要論功行賞。”
沈風眠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垂下了眸子。
她當然記得。
邊境大戰告捷,傳急報回京城,聞時大喜,在慶功宴上親口許諾,要獎賞她。
而這匹馬,是她一直想要的。
“既然如此,沈將軍便上馬吧?!甭剷r收回馬鞭,聲音驟冷。
沈風眠心中一沉,但仍艱難地起身挪向馬匹。
詔獄里的酷刑讓她雙腿幾乎廢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顫抖著抓住馬鞍,卻連抬腿的力氣都沒有。
“砰!”
她還沒有來得及翻身,便重重摔在泥地里,周圍驟然響起壓抑的嗤笑。
聞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中帶著嗤笑:“再來?!?/p>
沈風眠不肯放棄,再次攀了上去,只勉強能夠到馬鐙。
只差一點,她就能翻過來,但最后仍然不慎滑落。
肋骨斷裂處傳來劇痛,她蜷縮在地上,大口喘息。
“廢物?!甭剷r冷笑,“來人,把沈將軍給捆上去?!?/p>
兩名侍衛粗暴地架起她,像捆貨物一樣,將她綁在馬背上。
粗糙的麻繩勒進傷口,鮮血很快浸透了單薄的囚衣,沈風眠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出發?!?/p>
大軍開始行進,馬蹄揚起漫天塵土。
沈風眠被顛得五臟六腑辣辣地疼。
可這一切都只是剛開始,在半路修整之時,更多的羞辱接踵而至——
軍營中,她的親信一脈已被趕盡殺絕,余下的,全是當年不服她能以女子之身,登上將軍位置之人。
他們的言語羞辱,沈風眠只當作沒有聽見,可是——
有人用馬鞭挑開她衣領,有人往她身上吐口水,更有甚者解開了褲帶……
沒有人能救她,盡管他們心有忌憚,不敢真的侮辱她。
可那些下流至極的目光和動作,已經讓她惡心得想吐。
“別弄死了就行?!?/p>
聞時聽見了,也只是倚在帳內輕飄飄道,仿佛在討論天氣一般。
士兵們哄笑著散開,只留下沈風眠蜷縮在泥濘中,身上滿是污穢。
再次啟程時,她已經站不起來了。
聞時騎在馬上,下令將她綁在馬上拖行,冷眼看著她被拖在隊伍最后。
粗糲的砂石磨破了她的衣衫,很快,她全身都變得血肉模糊。
沈風眠眼前一陣陣發黑,身體虛軟至極,甚至連眼都睜不開。
聞時縱馬走在前方的身影,仍然那么高大俊美,那么熟悉。
她情不自禁,想起天界時,他們二人同為天生仙胎,師承青云門下,日日一同修煉,感情甚篤。
想起人間初遇,少年皇子紅著臉送她第一把佩劍,墻頭馬上遙相顧,青澀情誼美好朦朧。
想起戰場上,他冒死為她擋下敵軍的箭,最后自己臥床修養了半年,才終于痊愈。
可這一切,在那年葉千錦被俘送入宮中后,就都變了!
現在,就算她和聞時說,葉千錦是他的心魔,會影響他的心智,讓他變得冷情殘忍。
他也不會再信她。
只會以為她在爭風吃醋,嫉妒葉千錦的地位。
“聽說北境大軍已經攻破三座城池了……”
“陛下為何非要帶上這個累贅?還要帶著她行軍,真是費勁?!?/p>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要親手處決她……”
行軍第七日,邊關的烽火臺已隱約可見,沈風眠被拖到聞時馬前。
她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好皮,幾乎渾身浴血。
“看看?!?/p>
可聞時似乎根本看不見她的慘狀,反而輕佻地用馬鞭指向遠處的城墻道:
“朕聽說,沈將軍從前在這里很是威風啊,不知道如今再來到這里,還有沒有當年心境?”
沈風眠艱難抬頭。
落日余暉中,邊關城墻巍峨矗立,那是她用血肉筑起的防線,是千萬將士埋骨之地。
她曾經誓死捍衛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羞辱她的手段。
多么諷刺。
一滴淚劃過臉頰,落在滿是傷痕的手臂上。
那里曾經有一道疤,是聞時第一次教她射箭時不小心劃傷的。
當時他心疼得手足無措,如今卻親手給她烙下更深的傷痕。
沈風眠閉上了眼睛,久久沒有睜開,只有淚水從眼角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