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氣出最后一聲垂死的“咯噔”聲,徹底涼透了,封芮青從被窩里伸出手,指尖剛碰到空氣就凍得一哆嗦,屋里的溫度估計比單位的冰柜高不了幾度。
“艸TM的孫家勝...”她罵了一句臟話把被子裹得更緊了,晚上那王八蛋喝了酒,輪著扳手把整棟樓的供暖閥門給砸了,封芮青下班回來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封芮青找那癟犢子的時候不知道他躲哪去了,家里一個人沒有。
熱電的工作人員早就下班了,要修也得等第二天人家上班的時候了,最倒霉的是晚上還停電了,電暖氣和電褥子都用不了了。封芮青裹著被子坐在床上把孫家勝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時洵發來微信:【學校停電了的晚自習取消了,家里有電嗎?】
封芮青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回復:【不但沒電,暖氣也被你那個后爹給弄壞了。】
半小時后,門口傳來鑰匙的聲音轉動的聲音,時洵裹著羽絨服進來,鼻尖和耳朵凍得通紅,懷里抱著個塑料袋。
“李奶奶給的。”他抖開袋子,倒出幾個烤地瓜,熱氣遇到冷空氣瞬間凝成白霧,“說讓你別跟‘那畜生’硬剛。”
封芮青在黑暗中默默翻了個白眼兒,不硬剛才怪,別讓我看見他,讓我看見一次打一次。操蛋玩意兒。
地瓜燙手,封芮青左右手倒騰著,掰開的瞬間甜香撲鼻,時洵蹲在茶幾旁邊打來手電筒寫卷子,筆油都被凍住了,劃出來的字跡斷斷續續的,她看著他那副德行,把地瓜懟他的嘴邊:“先吃吧,別寫了,對眼睛不好。”
時洵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糖汁沾在嘴角,封芮青下意識想用拇指擦掉,突然意識到這動作太親密了,手在半空拐了個彎兒,抽了張紙巾扔過去:“擦擦,跟小孩兒似的。”
屋外狂風卷著雪粒子砸窗,像有人撒了把碎玻璃,封芮青翻出所有能蓋的東西,毛毯、被子、軍大衣、還有殯儀館發的被子,鋪在沙發上像座小山包。
“過來。”她拍了拍‘那座小山’,今天咱倆得當俄羅斯套娃了。一會兒不來電,咱倆不行去賓館住吧...
時洵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慢慢吞吞挪過去,脊背繃得筆直,像根插在雪地里的標槍一般,封芮青一把將他拽進被窩里:“扭扭捏捏個啥,現在情況特殊就不要在意那些啦。”
被窩里瞬間擠進一團寒氣,時洵的腳像兩塊冰一樣,不小心碰到她小腿時,兩人同時一哆嗦。
“看看...在外面凍得吧。”封芮青倒吸一口涼氣,卻把他的腳夾在自己的膝蓋中間,“你們南方人就是不禁凍。”
窗外天色漸暗,雪越下越大,老式收音機滋啦滋啦響著,播報說是暴雪橙色預警,好了~想出去住都出不去了,只能在家里茍著了。
時洵的卷子鋪在膝蓋上,屋里題寫得密密麻麻。封芮青瞄了一眼,符號像天書,看的她直犯困。瞥了一眼時洵握筆的手,手指關節發紅,看著是凍瘡又犯了。
“手”她突然說道。
時洵不明所以的伸出左手,封芮青從兜里掏出蛤蜊油,挖了一大坨糊在他的手背上:“用那么大勁兒,筆都要捏斷了。”藥膏在皮膚上化開,她揉著他指關節上的繭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這雙手死死攥著書包帶,指甲都陷進掌心里了。
現在這雙手乖乖攤在她的掌心,溫熱,帶著淡淡的墨水味。
時洵突然抽回手,動作太急在卷子上劃出一道長痕。他喉結動了動:“....我自己來。”
封芮青翻個白眼,小孩兒還知道害羞了,把藥膏扔給他:“德行。”
轉身就調收音機,睡衣下擺隨著動作掀起一角,后腰上的疤一閃而過,那是去年給跳樓的遺體翻身時,被陽臺欄桿劃的。
時洵的目光黏在那道疤上,直到她重新裹緊被子。暖氣停了的第四個小時,哈氣在玻璃上結出冰花,封芮青把腳往杯子里縮了縮,突然碰到個熱源,時洵不知道什么時候把熱水袋踢到了她邊上。
“你...”她剛要說話,時洵的手機也沒電了,屋子里徹底陷入了黑暗。
黑暗里時洵的呼吸聲格外清晰,封芮青摸出她的手機打開手電筒,光束照到時洵緊繃的下頜線,她突然樂了:“居然怕黑啊?大學霸。”
“不怕。”時洵嘴硬的回著,卻在她故意晃向窗戶時瞳孔一縮。
封芮青翻出半截蠟燭點上,火苗“噗”地竄起,在墻上投下兩人交疊的影子。她翻箱找出撲克牌:“玩不玩?輸了貼紙條。”
時洵看著她手里皺巴巴的牌,嘴角不可察覺地翹了翹:“你確定?”
三局過后,封芮青額頭,鼻尖貼滿了白條,時洵臉上干干凈凈,就左邊臉上粘了張白紙條,還是她耍賴硬貼的,蠟燭已經燒到一半,蠟油滴在茶幾上凝成紅色小丘。
"不玩了!"封芮青把牌一扔,"你們學霸連打牌都作弊是吧?"
時洵伸手去揭她臉上的紙條,指尖擦過她眉心時突然停住。封芮青抬眼看他,發現男孩的眼睛在燭光下呈現出琥珀色,像兩汪融化的蜜糖。
"有睫毛。"他輕聲說,指腹在她眼瞼下方輕輕一掃。
封芮青心跳突然漏了半拍。這不對勁。她給無數遺體整理過遺容,什么觸碰沒經歷過,偏偏被個小屁孩摘睫毛弄得渾身不自在。
"...睡覺了不玩了。”說完封芮青翻過身閉上了眼睛。
暴風雪在凌晨達到頂峰。封芮青半夜凍醒,發現時洵蜷在沙發另一頭,把自己裹成個蠶蛹。她輕手輕腳爬起來,把軍大衣蓋在他身上。借著雪地反射的微光,她看見男孩睡夢中還皺著眉,嘴角抿出倔強的弧度。
像只防備心很重的小獸,她想,伸手想撫平他眉間褶皺,又在即將觸碰時收回了手。
轉身時踢到個東西——時洵的書包倒在地上,露出半截筆記本。封芮青蹲下去撿,一張照片飄出來。照片上的她靠在殯儀館的車前打盹,頭頂落著片枯葉,陽光把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很小很小的字:
【我的光】
窗外,風雪的咆哮聲中,一根冰凌"咔嚓"斷裂。封芮青把照片塞回去,手指微微發抖。她突然意識到,這個蜷縮在沙發上的少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在樓道里發抖的流浪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