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來我便在家中讀書寫字,過起了閑云野鶴的日子。
沒了那些糟心事我的氣色都好了許多。
我娘見我無所事事便開始張羅著為我議親,將京中名門貴女的畫像都堆在了我的書房。
一日,我正在茶樓聽書卻見衛瑄黑著臉走了過來。
他語氣里滿是輕蔑:
“沈辭,你倒是清閑。這才幾日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衛大人有何指教?”
衛瑄見我態度冷淡放緩了語氣:
“之前是哥哥不對。這樣,只要你肯回大理寺,我便既往不咎。”
“依依也時常念叨你,你就別不識抬舉了。”
我冷笑一聲。
如今來找我,定是那柳依依沒了我的“心聲”,再也無法“通靈”了。
“衛大人,好馬不吃回頭草的道理,你應該懂。”
可沒過幾日,一紙調令就送到了我家。
是大理寺卿親自下的令,命我即刻官復原職。
我拿著調令,直接去找寺卿大人。
“大人,這是何意?”
寺卿大人看著我,眼神復雜:
“沈辭,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如今案牘積壓,非你不可啊。”
我看著他愁容滿面的樣子,試探道:
“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寺卿大人嘆了口氣:
“還不是那個柳依依!你走之后,她便稱病不出,說是什么神思耗盡,需要你這位‘命定之人’在旁,才能恢復通靈之能。”
“如今朝中催得緊本官也是沒法子了。”
我聽完心底冷笑。
原來是這么個借口。
就在我猶豫之時,一個暗衛傳來消息我之前托他查的事有了結果。
我深吸一口氣,看來是時候了結了。
我抬起頭看向寺卿大人:
“大人,卑職遵命。”
我官復原職的第一天柳依依顯得格外殷勤。
她捧著一盞上好的雨前龍井裊裊婷婷地走到我面前,步履間都帶著刻意練習過的輕柔。
她臉上掛著虛偽到近乎僵硬的笑主動為我端茶遞水。
“沈大哥,你總算回來了我們可想你了。”
那聲音甜得發膩仿佛要將過去所有的齷齪都用糖霜掩蓋起來。
“之前都是誤會,你我之間還有衛大哥,我們都是自己人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她甚至想伸出手來為我撫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皺。
我側身避開目光冷得像停尸房里的鐵床。
我沒理她只將視線投向卷宗,沉聲問案情。
柳依依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有了一瞬間的龜裂,但她很快便調整過來。
她趕忙將茶盞放在我的桌案上語氣恢復了那份急切的討好:
“這次的死者是安南國來朝的使臣身份極其尊貴,據說是昨夜在驛館里暴斃的。”
“圣上龍顏大怒,很重視這件事,希望我們盡快查明真相,好給安南國一個交代。”
我看著她竭力討好的樣子,心中冷笑不止。
若非我的驗尸之術無可替代,若非她的“通靈”需要我這塊踏腳石,她又怎會對我這“屠夫”低頭。
想繼續做你那萬眾敬仰的通靈神女,可不得把我這尊神給哄回來。
我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卷宗,終于從鼻腔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回應:
“知道了。”
“明日一早,開始驗尸。”
當晚,我獨自一人,在書房里做著準備。
燭火搖曳,將我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扭曲而沉默。
我將每一根銀針都仔細擦拭,將每一把解剖刀都磨得鋒利如霜。
這些冰冷的器物,曾是我蒙冤的見證,明日,它們將成為我雪恥的利刃。
我不是在期待一場簡單的翻案。
我很期待,明日柳依依站在云端之上,又是如何親手將自己推入深淵的表演。
第二日,驗尸現場,氣氛肅穆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這里不再是尋常的停尸房,而是臨時設在大理寺正堂的公堂。
不僅大理寺官員盡數到場,連鴻臚寺和幾位須發皆白的內閣大學士都來了。
安南國的新使臣也列席旁觀,他一身素縞,神情悲憤交加。
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樣,死死地釘在白布覆蓋的尸身上,也釘在我的身上。
人群中傳來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尖銳而刺耳。
“聽說就是這個沈屠夫不知用了什么邪術,害得柳神女的本事時靈時不靈了。”
“哼,一個整日與死人打交道的能有什么真本事。”
“今日倒要看看,他除了會開膛破肚還有什么能耐。”
安南國新使臣的聲音更是充滿了敵意與威脅。
“若是查不出真相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安南國絕不善罷甘休!”
我沒有理會這些足以將人壓垮的議論依舊按照流程,凈手,焚香,然后掀開了白布。
尸體已經呈現出巨人觀,面目浮腫,皮膚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我戴上手套開始仔細查驗。
柳依依站在一旁始終安靜。
她今日換上了一身素白的長裙微閉著雙眼,仿佛在與亡靈溝通姿態圣潔得可笑。
一個時辰后驗尸結束。
我脫下手套浸入銅盆的清水中,仔細地擦了擦手。
我正要開口將我的發現公之于眾。
柳依依卻像過去無數次那樣算準了時機,搶先一步睜開了她那雙“看透陰陽”的眼睛。
她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語調緩緩開口:
“死者死亡時辰應在昨夜亥時。”
“我已問過使臣大人的魂靈。”
“死因乃心疾突發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及。”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宿命般的嘆息仿佛她真的看到了凡人無法窺見的真相。
“使臣大人心系國事,一路勞頓,終至舊疾復發,實屬不幸。”
“還請各位節哀。”
柳依依對著眾人侃侃而談,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
說完,她轉頭看向我,那眼神不再是討好,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毫不掩飾的得意。
仿佛在說:沈辭,看到了嗎?就算你回來了,這里,依舊是我說了算。
我微笑著看著她,沒有反駁。
甚至還對她做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
直到她說完,在場所有大周官員的臉色,都從肅穆變為了驚愕,再從驚愕變為了無比的難看。
而安南國的那位新使臣,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用生硬的漢話大罵:
“一派胡言!”